第57章 殺意
「所以,國璽與歸同策失而復返,皆是大人在背後操縱?」景初融聽罷微微哽咽。
「國璽及讖語確是臣依娘娘所言,借用朝局為公主謀划鋪路。但因歸同策原本由木簡所制,體量龐大出入行宮不便攜帶,故臣按照娘娘生前所造機關術,將其藏於行宮藏書閣內,而今竟不知何人有如此本領,竟能破解機關術尋得歸同策。」
晏忠捋了捋髯須,雙目微眯神色陡然一凜:「機關術乃是雲妃娘娘獨創,其中奧秘不得為外人得之。此人既能破解,極有可能得知當年往事,這人的存在便是一個莫大的隱患。公主放心,臣定加派人手儘快尋出此人,查之,殺之!」
餘音裹挾而來的殺伐氣驚得謝懷芝後背一寒。晏忠常以端正儒雅之風示人,謝懷芝從未見過他這般冰冷狠絕的模樣。
「不必了。」景初融抬手拔下一根白玉簪子,慢慢走近雲妃的墓碑,將簪子置於碑前。
「藏匿歸同策的那處是我用母妃的遺物白玉簪打開,至於機關術的破解之法么……」
她抬起眼眸,目光自石碑上刻著的字一寸一寸下移,而後落在「雲」字上停滯了一瞬。
眼前浮現起她年幼失眠時縮在雲娘娘的懷裡,聽雲娘娘為她講故事。
在一則別有生趣的故事裡,主角一路破除艱難險阻,用各種奇門詭術打開了寶盒成功獲得寶物。
故事有趣極了,她記得很深。
以至於在藏書閣里發現那塊不同尋常的暗磚時,她不由自主依照著故事裡的方法一步步嘗試。
而後隨著「噹啷」一聲,當最後一重鎖被白玉簪解開,歸同策的原本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景初融倏然收回目光,她輕聲道:「許是母妃在天有靈,在引導著我吧。」
她刻意避開不去提起雲娘娘,亦是為了護她安全。眼見方才晏忠的神色,景初融不希望無辜之人被牽涉其中,更何況現下漠川行宮防守鬆懈,若是晏忠的人奉令悄悄殺入行宮查探出什麼訊息,只怕雲娘娘與瞿娘娘會……
晏忠聞言甚是欣慰地點點頭,眼眶中噙著熱淚:「甚好甚好,我道哪個有此般本領,原是公主破解了娘娘的機關術。」
忽而話鋒一轉,晏忠疑惑道:「可這歸同策重現於世一事,究竟是如何傳入紀王與滕王耳中,引得他兩人相爭鬥的呢?難道公主的身邊出現了內奸,將此情報傳出行宮外?」
「亦是我有意為之,授意宮人的,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藉此機會自漠川行宮脫身,回到上京城為母妃報仇。」
景初融將白玉簪深埋入土,而後起身望向晏忠與謝懷芝,神色莊重躬身一禮。
二人見狀登時滿目慌亂,上前扶起景初融忙道使不得,「臣等擔不起公主如此大禮。」
「十六年前,我母妃蒙受不白之冤與莫須有的污名與世長辭,幸得諸位與翰林院學子聯名上書為她洗刷冤屈,讓她身後事乾乾淨淨。
不怕諸位笑話,而今我回京正是想要重查舊事,初融不僅要讓母妃身後清凈,更要讓當年害過她的蛇蠍鼠輩得到應有的懲罰。」
景初融頓了頓,道:「時隔多年,心腸歹毒之人依舊對我這條命緊追不捨,我尚在漠川地界時,便遭人暗算,用北疆十二部馴化的金雕意欲將我啄走蠶食,幸得……」
幸得顧承暄相救。
「顧」字將將觸及舌尖還未脫口,她眼睫一垂,忽地不再說下去,抿抿唇便揭過這一篇章,語氣平和繼續說道:「所幸逢凶化吉,無甚大礙。而後行至幽州地界,又有刺客沿途埋伏,用弩丨箭射擊我一人,意欲斬草除根。
凡此種種,皆不尋常,有人按捺不住了……」話未說完,目光便觸到遠處花木叢中忽地閃過的一抹暗沉玄色,景初融登時機警地止住了口,以眼神悄悄示意晏忠與謝懷芝。
而後她從容地轉身祭拜雲妃,對著墓碑便拜了下去,凄聲道:「娘親,融兒來看您了。」
聲調凄然令人斷腸,謝懷芝與晏忠亦禁不住動容,酸澀漸漸湧上心頭。
天空倏的飄散了一場薄薄細雨,無邊絲雨細如愁,細細密密的為這清明時節增添了說不盡的愁意。
顧承暄便隱於樹木繁密處悄然觀望,眼見雨勢漸大,他望了眼手中收攏起的傘,滿目擔憂地看了看景初融單薄得惹人憐的孑然背影,猶豫了片刻終於放棄藏身之地,意欲在眾人面前現身,為景初融撐起一把傘遮雨。
一手將要撥開樹枝,驀地目光刺痛。
只見謝懷芝不知何時取出一把天青色油紙傘撐在景初融的上方。
景初融保持著跪地的姿勢,慢慢轉過下頜抬頭去望他。
映入眸中的是謝懷芝熟悉的而又溫潤青澀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
他立於雨中撐傘,風骨清雅,出塵不染,恍若玉人。他將一手緩緩伸向景初融,而景初融亦將手交與他,被他輕柔地牽著自跪地的蒲團上起身。
好一對宛若玉壁的才子佳人。
晏忠立在一旁撫須眯著眼,感慨地點點頭,發出兩聲欣慰的低笑。
而近郊一片綠意盎然的草木間,顧承暄面色鐵青含恨抹去一把臉上的雨水,玄色衣袍近乎全然被雨水浸泡透,顏色愈發深沉冰冷。
他垂眸冷冷掃了一眼手中未來得及撐開的油紙傘,骨節驟然一緊,傘骨便「咯咯」作響自上而下迅疾裂開。
眼看著謝懷芝牽著景初融的手,緊跟在她身後上了馬車離開,顧承暄這才自藏身的綠叢中出來。
他抬抬手,顧影撐著傘便自遠處倏的現身趕來。
「少將軍,您為何不撐傘……」
話未說完,顧影便瞥見了把被捏得粉碎的月白色繪著雨過天晴式樣的油紙傘。
霽者,雨過天晴也。
雪霽天晴,冰雪初融。
他初見她時,她便身著月白色斗篷,靈動的像一汪泉眼裡冒出的汩汩清泉。
她,她,她……
滿腦子都是她。
顧承暄推開顧影遞過來的傘,仰面去淋雨。
冰冷的雨水淅淅瀝瀝落在臉上胡亂拍擊著,如同擊打著他的靈魂一般,透徹,殘忍。
顧影愣了愣,嘴角抽搐幾下,小心翼翼道:「少將軍……?」
顧承暄聞聲依舊緊闔雙眸,不為所動。
「少將軍,您頭上綠綠的是什麼……」顧影拿眼偷偷瞟了眼顧承暄的頭頂,壯著膽子一鼓作氣道:「您的發上頂了好大一片綠葉,我給您摘下來,免得影響了您的儀容……」
顧承暄全身都濕透了,哪還有什麼儀容可言?他卻也未攔著顧影,任由他自頭上取下什麼。
而後睜開眼,不經意間目光陡然一顫。
顧影所言極是,確實影響儀容。
那真是好綠的一片葉!
那一刻,顧影驚覺自己主子俊美無儔的一張臉瞬間僵了。
***
已是四月天了,今歲的倒春寒雖發作得不算厲害,恭獻王府暖閣內卻仍燃著炭火日夜不止。
偶爾有婢女聽聲進來奉茶研磨,待到悄悄退出閣外,便趕忙去風口吹吹冷風降溫,散去熱出的一身汗。
側臉印著一道青色竹節樣式疤痕的參青自瘦竹掩映的青石小徑迅疾掠過,躍至暖閣前低聲回稟等待。
陸恪寒輕輕應了聲,參青便入內仔細合好門扇,唯恐漏了一絲多餘是風入內驚著陸恪寒,而後半跪於下首回稟搜尋來的情報。
「景初融在暗中查探漠川雪林及幽州行刺一事?」陸恪寒提筆的手一僵。
「是,並且敬安公主現下已通過掌握的線索查到了……」
參青的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頓了頓一頷首繼續道:「查到了章懷沭的身上。」
陸恪寒的眼角陡然一跳,他狠狠一挑眉峰,掀起眼皮陰惻惻問道:「你說什麼?她查到了章懷沭?」
「是!」參青額角冒汗,不敢直視主子的目光。
陸恪寒撂下眼帘,煩躁地把玩著手中筆桿,而後將狼毫按在宣紙上狠狠一捻,雪白的紙面上登時化開一道猙獰的墨跡。
「吧嗒!」狼毫被余勁甩出去咕嚕咕嚕滾遠,望著那點逐漸消失的墨色,陸恪寒的眸色暗了暗。
「參青,這支狼毫十足珍貴,就這麼棄了,實在是可惜呀。」他懶懶掀起眼帘。
參青被駭得面色煞白不敢出聲。
「確實可惜,」陸恪寒敲擊著案幾,喚人進來為他拾回那支毛筆,握在手中把玩,「既然可惜,我便不會舍了它。」
「既要保全章懷沭,那便只能掐滅景初融尋到的線索,讓她難再繼續。」
「好厲害的手段,好生聰明的一個公主,多年以來老皇尚且探不出我恭獻王府的脈絡,她景初融回京不足半載,便已釣出了章懷沭這一環。
再聰明的棋子,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我便毀了她。」
陸恪寒神色頗為閑適地理順狼毫呲開的末端,靜默片刻,吩咐道:「參青。」
參青聞聲一激靈,立即抬起頭來去看他。
陸恪寒輕聲溫和的聲音里不著痕迹透出冷冽徹骨的殺意。
他淡然道:「尋個合適的機會,為絕後患,殺了她。」
炭火將暖閣烘得溫軟,參青抽了口冷氣,汗毛倒豎。
作者有話說:
顧影:主子你看你頭頂綠綠的是什麼?(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