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難民
眼前黑壓壓一片,幾乎與烏雲連在一起,遠處已分不清是人還是乾涸的土地,只有黑亮的眸子,泛著紅光看向他們的馬匹。
看起來是從定州出來的難民,正在往京城的地方趕去。
難民們死氣沉沉,地上躺的,車上載的,死在路邊的亦是數不勝數。
世界彷彿在此刻靜止,前行的隊伍全都停下來,像看某種神奇的生物般盯著他們。
周圍被圍得水泄不通,路上躺著許多已經餓死的人,他們衣物髒亂,拖家帶口,血肉腐爛,冒著難聞的臭氣。
陸懷簪悄悄走到溫沐身邊,說道:「不好,此處山窮水惡,咱們恐怕有麻煩。」
這裡離定州城很遠,若是沒有足夠的乾糧,恐怕路上只能餓著,眼前大多人面黃肌瘦,看著就知道一路沒吃什麼東西,如今見到幾匹馬,個個都圍了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仁義道德都是不存在的,餓死人才是大事,只要餓不死,那是什麼都能搶來吃。
羈源站在了溫沐前面,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蹣跚而來。
老人步子有些虛晃,手中牽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老人打量了他們一番,尋思到了羈源身上,就把小女孩牽到他面前,對他說。
「這位公子,我孫女讀過書,認字兒,跟您換一兩馬肉,您看可以嗎?」
話音剛落,更多的人來到了他們面前,有賣女兒的,賣老婆的,最後實在沒辦法,才有幾個願意賣兒子的。
陸懷簪也十分驚訝,他讀過的書里,說的都是窮人刁惡,可都到這個地步了,這些人居然還沒有想著搶,而是用最妥協的方式,和他們做交換。
羈源也是沒見過這種場面,轉而看向溫沐。
溫沐見到這樣的場景,心都揪了起來,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當她的手碰到小女孩肩膀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沒有一點肉,和摸在骨頭上沒有區別,她嘴邊還殘留著一些木屑泥土,不敢想象這一路吃的都是什麼東西。
「老人家,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人群中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這不是他們紀律嚴明,而是餓得實在沒力氣說話。
老人眼含淚光,有氣無力道:「定州災荒,人都餓死了,大家想去上京謀個活路,我老婆女兒兒媳婦,還有我兒子都餓死了,現在我只剩一個孫女兒了,跟著我也是死,求大人們救救我孫女兒,把她帶走吧。」
說著,老人就給他們跪了下來。
溫沐趕緊扶起他,羈源接過手,讓溫沐退到一邊。
如今正是深秋,應當是收穫的年歲,可放眼萬里不見一點活物,荒涼的土地連滴水都沒有。
溫沐突然想到馬車裡有些吃食,可她一轉身,又停了下來。
就算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又怎麼樣呢,能夠幾個人吃。
就在此時,人群里爆發出一聲尖叫。
「娘!」
眾人往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一輛運糧食的小車上,躺著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像具骷髏,沒有任何聲息,旁邊應是她的兒子,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他哭喊著:「死了好,死了就不受罪了。」
說著想要合上老人的眼睛,可他試了許多次,老人的眼睛依然睜的很大,好像懷著許多怨恨,不願就這麼離開人世。
陸懷簪問道:「定州災荒,朝廷不知道嗎?為什麼不派人撥糧救災?」
老人似是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良久,他才慢吞吞說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當官的大人們怎麼安排,我只知道定州城沒吃的了,要去上京才有活路。」
陸懷簪身子垮下去,一顆心彷彿被什麼緊緊揪住,緊接著翻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
他對溫沐道:「都說新帝聖明,人都餓死了,他在幹什麼。」
溫沐猛地想起了輝琉,聽他這麼說,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別這麼說,新帝剛登基,里裡外外那麼多事,一層又一層的官場需得慢慢打通,就算底下出了什麼事,若有人刻意瞞報,他想知道也沒那麼容易。」
陸懷簪不屑道:「從定州到這裡最起碼也要半個月,再加上災荒初發的時間,再怎麼瞞報他也該知道了,況且災荒不比別的,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
溫沐道:「並非如此,官場不比別的,就算是災荒,在那些人嘴裡,也會變成糧食減產,略有縮減,不會真把情況向上頭說出來,若是輝……若是新帝真撥糧救災了,官員們一個接一個遞下去,恐怕到災民手裡,連一粒米都剩不下。」
陸懷簪撇撇嘴:「你的意思,就是跟新帝一點關係都沒有唄。」
他略不滿意,又說道:「盲目的擁護,就是儈子手的幫凶。」
「幫凶?」溫沐不可置信地望了陸懷簪一眼,他卻神態自若,還帶著淡淡的不屑。
溫沐簡直被他氣的夠嗆,羈源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她辯解,眼中升起一股警覺。
她不是難受說不過陸懷簪,而是輝琉在那麼難的情況下,還得被人詆毀,想來一個人的惡意真是無緣無故,明明他都沒見過輝琉。
「不說這些了。」溫沐對羈源道:「這裡這麼多災民,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不如就把這些東西都留給他們,我們去定州城看看,那裡肯定還能找到馬車。」
陸懷簪湊過來,摸著馬脖子,嘆了口氣:「可憐啊,為人累死累活,最後還得被人吃。」
羈源冷冷道:「再說話就把你扔出去。」
陸懷簪這才閉了嘴,轉身背對著他們。
老人將小女孩拉到羈源身邊,羈源卻跟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不住往後退,甚至露出了少有的驚慌神色。
溫沐對老人道:「老人家,我們也想幫你,但實在有心無力。」
她如今都沒有待的地方了,又怎麼帶著這個小孩兒,再說小女孩是老人唯一的親人,要是她離開了,老人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
她將那車上的乾糧拿下來,分了老人許多,又給了就近的災民。
陸懷簪拍著馬,對眾人道:「你們隨意,不要搶。」
現在人都要餓死了,他們也顧不上那麼多,溫沐願意將帶來的所有東西留下來,羈源也沒有說什麼。
陸懷簪似是賭氣一般,堅持要去定州城,說看看情況到底如何,那些官老爺們究竟知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可是沒了馬車和糧食,走了一會兒就有些堅持不住了,羈源倒是沒什麼,他就是不吃不喝也沒事。
溫沐與陸懷簪互相較著勁,誰都不肯喊累,到了晚上,三人隨便找了個可以遮蔽的地方,其實說是遮蔽,也就幾棵已經被剝了皮的大樹。
等坐下來,羈源就給溫沐拿出幾塊糕點。
陸懷簪驚訝的看著他:「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羈源單膝半蹲,一邊喂溫沐吃糕點,一邊嘲諷陸懷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蠢。」
溫沐又拿出一塊糕點,遞給陸懷簪。
陸懷簪哼了一聲,迅速別過臉去:「不吃人血饅頭。」
溫沐不解:「怎麼就是人血饅頭了?」
陸懷簪道:「儈子手的東西,可不就是人血饅頭。」
羈源目光一沉,陸懷簪突然頭著地栽了下去,雙腳被什麼東西往上一提,整個人都掛在了樹上。
他大叫一聲,對下面的溫沐喊道:「怎麼回事,快把我拉下來。」
羈源攔住溫沐,淡淡道:「他腦子壞了,讓他清醒清醒再下來。」
陸懷簪雙手到處擺動,在樹上晃來晃去,就這麼掛了半夜,羈源才把他放下來。
下來后的陸懷簪再也不亂說話了,鬱悶的坐在他們背面。
到了第二天,羈源問了溫沐的情況,才用了些法術,讓他們省了幾天的路程。
陸懷簪餓得不行,走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好香啊。」
他回過頭:「你們聞到沒有。」
羈源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纖薄的唇冷冷一彎:「想吃東西直說。」
溫沐好像也聞到了一些肉香,再往前走幾步,一個小小的客棧在荒原中里露出點影子來。
陸懷簪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對他們說:「有東西吃了,我們快去吃點東西吧。」
這一路走來,他抱怨了不少,說是後悔沒留點糧食在身上,眼下看到一座客棧,自然是激動的不行,趕緊跑了過去。
到了客棧,在一片肉香中,陸懷簪迫不及待把小二喊了過來。
客棧不大,人倒是很多,大部分是些帶著刀的大漢,沒看到一個難民。
羈源看著桌上的刀痕若有所思,溫沐也覺得奇怪,沒誰會把客棧開在這種地方,而且客棧很老舊了,似乎塵封許久,直到他們經過這裡才開張。
陸懷簪問那小二:「你們這裡有什麼吃的?」
小二精瘦乾癟,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彎著腰,笑道:「看來三位是剛來此處,還不了解本店的情況,本店什麼都沒有,只有肉,煎烤烹炸,三位是想吃哪種?」
陸懷簪細細想了片刻,說道:「一時還真想不出來,不如這樣,把你們店裡最好的菜都呈上來,對了,再來一壺茶,不要酒,只要茶。」
走了那麼久的路,嘴裡乾的受不了,喝酒反而燒心。
小二點點頭,轉身就往後廚去了。
陸懷簪喝了口茶,說道:「這不是有東西吃嗎,那些難民為什麼還要去上京。」
羈源給溫沐喝他帶在身上的水壺,往牆上看了一眼,說道:「你說為什麼。」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牆上的菜價把陸懷簪嚇了一跳,他拿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小心翼翼看向羈源,問他:「你有錢嗎?」
羈源冷笑,沒有搭理他。
過了一會兒,小二將吃食都端了上來,又為三人準備了碗筷。
正當溫沐準備夾塊肉的時候,羈源攔住她,把燉肉推到陸懷簪面前,對他笑了笑。
「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