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迷霧2
老婦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溫沐在黑暗中靜靜站了一會兒,感覺背後的黑暗越來越深,她終於耐不住寒冷,搓著手進了自己的卧房。
溫沐將門窗重新關好,確定鎖上后才放心回到了床上。
這一覺她睡得很淺,總是介於半夢半醒之間,明明有意識,卻睜不開眼睛。
絲絲涼風吹在她的臉上,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躲在暗處看著她,耳邊的風聲更像人的呼吸聲。
天一亮,溫沐就睜開了眼睛,她坐在床邊,看著半開的門縫,發獃了很長時間。
門縫完全對著她睡覺的地方,溫沐不受控制的想象那裡有一張人臉,躲在暗處窺視著她。
她想努力找出自己昨夜沒關門的證據,但想了很久,她還是記得自己牢牢扣住了門栓。
一聲馬啼拉回了溫沐的思緒,她慢慢走到窗邊,看見扇柔騎著馬,手中揚著一根曲棍,正在院子里打馬球。
扇柔的身邊站著一個人,穿著湖藍色的衣衫,身形玉立,等他稍稍轉頭,溫沐才看清那是羈源。
她穿好衣服,也走進了院子里。
扇柔英姿颯爽地策馬賓士,她指揮小丫鬟去撿打到另一邊的馬球,吩咐她扔過來。
「你扔的准一點,我試一試能不能接到。」
羈源站在橋上,饒有興緻地笑了笑,看到溫沐走過來,便問她。
「昨夜睡得怎麼樣?」
溫沐腰酸背痛,說道:「還行,你呢?」
「嗯,也還可以。」
溫沐道:「不知道延喜姐姐怎麼樣了,我們找個時間去看一看她吧,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不安心。」
羈源鮮少穿這麼多藍色,他常常帶著一些藍色單品,例如髮帶,香囊,或是玉冠衣紋,但是整套的藍色衣裳卻沒見過。
橋上風有些大,羈源長發舒爽,皮膚白皙,冷厲的眉眼充滿了淡漠的少年氣,一身的藍色更襯得他明媚清澈,扇柔好幾次都因為看他分了心。
「你能不能看出來定州的災荒是什麼回事?」溫沐覺得,羈源這麼厲害,應該有所察覺。
「之前延喜姐姐與我說過,定州城一切都很正常,但偏偏種不出糧食,扇家的人沒理由陪著皇帝來這裡,他們若是有所行動,一般都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能讓扇家少主親自來的,恐怕是不尋常的東西。」
羈源不知在看什麼地方,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根本沒有在聽她說話。
良久,他才說道:「這世道本就不安寧,有些怪事自是在所難免。」
溫沐沉吟片刻,問他:「羈源……你的眼睛怎麼樣?」
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看向溫沐:「為什麼這麼問。」
溫沐咬著唇,試圖從他的眼睛里找到關於仙玉的蛛絲馬跡,但是很可惜,除了墨玉一樣的漆黑,其餘什麼都沒有。
「過兩日我們就去姜府吧,我有些事想問延喜姐姐。」
神識的事情拖的做久她越不安心,若是最後必須傷害羈源,她早些知道,也能早些想出應對的策略。
「嗯。」羈源低下頭,靜靜看著河水從橋下流過。
一顆馬球啪地落在橋下,濺起零星水花。
小丫鬟從橋上下來,剛走到另一邊就被扇柔打了一巴掌。
「蠢貨,我都說了讓你扔的准一點,你亂扔我怎麼打進門裡。」
小丫鬟膽怯地在她面前低著頭,身體都抖成了篩子,慌張地解釋道:「風太大,馬球太輕,我扔不過來。」
扇柔推著小丫鬟的肩膀,氣的咬牙切齒:「那你就早點說啊,我都告訴你不能掉進河裡,現在球進河裡了,你說怎麼辦。」
「我……我去撿回來。」
「站住。」扇柔用曲棍打在小丫鬟頭上,大聲吼道:「你這個廢物,好好看著。」
溫沐走到她們身邊,拿出手帕給小丫鬟擦拭臉上的血漬,在扇柔還想動手的時候攔住了她。
「馬球掉下去撿回來就好了。」
溫沐說話甜甜軟軟的,扇柔鄙夷地白了她一眼,卻在撇見羈源時換了個表情,她沒有再為難小丫鬟,而是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扔在河邊。
小丫鬟坐在草地上,身上沾了許多淤泥。
扇柔叉著腰,用腳踢了踢她的臉。
溫沐皺眉,不開心道:「扇柔姑娘,你不可以這樣。」
扇柔道:「我又沒用力。」
「雖然你沒用力,但是這樣很侮辱人。」
溫沐想將小丫鬟扶起來,卻被她推了一下,小丫鬟如驚弓之鳥,用眼神勸溫沐,讓她不要過來。
「多管閑事。」扇柔叉著腰,高高在上地指著小丫鬟,「前些日子不是說這河裡有個石階么,你去看看在哪裡。」
「好。」小丫鬟忍著眼淚,在河邊找了一會兒,隨後指著一個地方,對扇柔道:「大小姐,我找到了。」
扇柔悠悠然走過去,讓小丫鬟讓到一邊,她抱著手,回頭看了羈源一眼,驕傲地說道:「把曲棍拿來,我自己下去撿。」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扶著她,扇柔不耐煩道:「滾開,別碰我。」
她嫌惡地拍了拍被小丫鬟碰到的地方,然後脫下鞋襪,捧著裙子就要走下去。
溫沐跑過去對她道:「下面很危險的,你別下去了。」
扇柔喊道:「說什麼廢話呢,你怎麼那麼多事,閉上你的嘴。」
溫沐道:「你找一個長一點的棍子就行了,不用特意下去撿。」
扇柔也意識到可以這麼做,但她半隻腳都踩在水裡,也不好再上來,氣的臉蛋通紅,嘴角不停抽搐。
羈源勾唇,滿眼都是幸災樂禍。
溫沐將他拉過來,對扇柔道:「你讓他下去撿。」
羈源笑容瞬間僵住,茫然的看了眼溫沐,她壞笑道:「你撿個球應該可以吧。」
羈源冷眼看她,神色不知怎麼地變得十分古怪,帶著一些捉摸不定的幽怨。
「我不去。」他不留情面的拒絕了這個要求。
「你又不是沒有法力,撿個球而已,也不用特意下去。」她做了個施法的動作,好像在教他似的,「就是這樣,我看你們平時揮揮手就能把想要的東西拿過來了。」
溫沐也不是真心想讓羈源下去撿,只是與他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就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日常,總想逗他玩,看他會是什麼反應,每次看他一本正經生氣的模樣,溫沐都覺得十分可愛。
「人家是女孩子,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你就幫幫她。」
羈源面若寒霜,一字一句道:「這裡是扇家,如果我用法術被他們識破身份呢。」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自己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只是無緣無故有些氣憤,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他向來不關心任何人,也不願意做沒有意義的事,這扇家的大小姐動不動糾纏自己,溫沐不僅毫不在意,還給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
她但凡表現出一丁點的緊張,自己都不會這麼生氣。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扇柔站在風裡,頭髮都被吹了起來,她氣沖沖地把小丫鬟再次喊了過去,「扶著我。」
羈源眉頭皺的很深,賭氣地側過身子,溫沐繞到他面前,抬起頭,問他:「你怎麼啦。」
他不說話,又把頭轉到一邊,溫沐晃著他的袖子,「你生氣了嗎?」
「沒有。」
溫沐不太理解,他與這扇家大小姐不清不楚的,自己還沒生氣呢,他倒先發制人了。
他走到哪兒溫沐就跟到哪兒,兩人在草地上來來回回,溫沐就不信他真不看自己。
溫沐笑嘻嘻戳了戳他的腰,羈源最不怕癢,倒是溫沐連碰一下都不行,稍微捏捏她的肩膀她就得嚶嚶咽咽地跳起來。
溫沐知道自己的弱點,警惕地跑到一邊,不再與他打鬧,那邊的扇柔卻出了意外。
她在下水的時候沒看清,腳下一滑,整個人掉進了古道河裡,掙扎了半天也沒爬上來,小丫鬟嚇得魂都掉了,撕心裂肺地四處求救。
溫沐趕緊抄起岸邊的曲棍遞過去,扇柔在水裡起起伏伏,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羈源。」溫沐回頭,被羈源拉著離開了岸邊,他輕鬆一揮手,扇柔整個人都被撈了上來。
小丫鬟跪在扇柔身邊,驚恐的抹著眼淚,一眾僕從都來到了河邊,此時扇影也正從外頭回來,看見扇柔的狼狽模樣,緊張的跑到她身邊。
「柔柔,你怎麼了?」
他擔心地扶著扇柔,轉而看向小丫鬟:「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伺候小姐的。」
小丫鬟被訓地一句話都不敢說,扇柔爬起來打了她一巴掌,將她按在地上,扯著她的衣領,罵道:「你想死嗎,為什麼不告訴我那裡很滑,為什麼沒拉住我。」
小丫鬟被她掐地滿臉通紅,扇柔瘋狂的晃著她的脖子,吼叫聲吵得溫沐都有些心慌。
她拉開扇柔,卻被她推開來,惡狠狠地威脅道:「你給我滾開。」
扇柔根本不在乎自己多麼狼狽,怒極時連扇影都能指著鼻子罵,她在扇家一直無法無天,更不會為了誰忍氣吞聲。
但是偏偏正在面對羈源,他今日穿了藍色衣裳,凌厲的眉眼更加清澈漂亮,就算看在臉的份上也說不出多麼嚴重的話。
可她卻不了解羈源是個什麼樣人,以為他時常沉默,是因為性子內斂不愛說話,但從他眼底的那點輕蔑隱隱覺得,可能不是這麼回事。
羈源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眉睫輕輕一壓,帶著不易察覺的殺意,冷冰冰笑了聲:「扇柔小姐在水裡那麼安靜,怎麼上岸反而哭起來了。」
溫沐被他陰沉的氣勢震住,積壓在心底的記憶開始慢慢浮出水面。
扇柔咽了咽唾沫,身邊的人被一股怪力推開,腳上突然出現了不知名的觸手,將她往水裡拉。
「哥哥,救我。」
扇柔拚命拽著地上的野草,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扇影拔出劍,想要斬斷那根觸手,還沒來得及動手,觸手就被羈源踩在腳下,他彎腰的動作十分優美,觸手原來只是一根水草,被他扔在了地上。
「扇柔小姐這次險些落水,是該怪誰呢?這根水草,還是我?」
溫沐倒吸一口涼氣,殺人誅心,他幾個字就讓扇柔無話可說。
「我……」
扇柔在地上支撐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爬起來,這話的意思就是落水都是意外,根本怪不得別人,扇柔第一次被人點名不講理,只能放走小丫鬟,落湯雞似的逃離現場。
扇影無奈地讓小丫鬟自己去買點葯,又吩咐僕從們,以後別讓大小姐在院子里打馬球。
他打量了羈源一番,但是沒說什麼,客客氣氣地同他們再次介紹了紅樓,隨後取了些東西又離開了。
溫沐準備明日去看看唐延喜,晚上的時候與羈源說了一聲,他也答應了,兩人分別後就各自回了卧房。
此時夜色正濃,外頭起了霧,溫沐從窗外走過,突然看見一抹白色身影,走到床邊的她又退了回去。
只見那抹白色身影走上石橋,靜靜站了一會兒,猛地跳進了古道河裡。
她清楚的看見那人在河裡掙扎了幾下,隨後便沉了下去。
溫沐連愣神都沒來得及,趕緊大喊道:「有人跳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