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沉寂

最終,在溫沐的要求下，仙玉還是帶她去了天脈。

這是溫沐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

明明是天神之物，卻有些比無夜城還要恐怖的威壓之氣。

四周都是皚皚雪山,一個巨大的光柱從地底湧出，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光柱上都是流水一樣的金色光芒，光芒中白雲翻湧,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仙玉扶著溫沐，才沒使她被卷進去。

溫沐四下張望,問道：「這裡為什麼沒有人。」

若按仙玉所說,羈源他們應該在這裡，但是卻一個人都看不見。

踩著地上的石頭,溫沐踉蹌前行。

他們穿過峽谷,來到一處冰湖，終於在此地看見了幾個金楓軍的屍體。

仙玉道：「快到了。」

溫沐抬頭,光柱離他們越來越近,除了眼前的金色光芒,別的景象幾乎無法看清，就連回頭去看，都難以看到別的東西。

從前到后,他們眼裡只剩金與白兩種顏色。

等到真正靠近光柱，溫沐才看到閃爍在光柱里的雷電。

「我們要怎麼進去。」

仙玉道：「不能進去,天脈只有天神才可進入,若是凡人進去，就會神魂破碎,永世不得超生。」

珠雲道：「他們肯定在天脈附近,保不齊躲在什麼地方。」

溫沐看著仙玉,他也道：「大概如此，我們在周圍走一走，千萬要小心。」

果然，當一道雷電劈向冰湖的時候，幾個人影從冰湖裡爬了出來。

羈源看到溫沐，驚訝道：「你怎麼來了，這裡很危險。」

輝琉收劍，深深凝望著她。

蘇聲藍聲音顫抖：「白羽沒出來。」

羈源皺眉，無奈嘆了口氣。

又是一道雷電，仙玉道：「天脈的封印裂了。」

珠雲道：「是無夜城的坍塌導致封印破裂的。」

仙玉道：「我去修補封印，你保護好沐沐。」

珠雲阻止他：「不行，太危險了。」

仙玉卻說：「如果我不去，天脈封印一破，整個人間都會消失。」

無奈之下，珠雲只好妥協。

溫沐對他道：「千萬小心。」

仙玉點頭：「好。」

說完，他就去到了天脈旁邊。

輝琉對溫沐道：「你快走吧，這裡很危險。」

聽到他的聲音，溫沐有些委屈。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別的感情，他並沒有直視溫沐。

「這是你要的結果嗎。」溫沐道：「現在外面亂成一片，死了那麼多人，輝琉，你到底要做什麼。」

輝琉搖頭：「我以為你明白。」

溫沐道：「我也以為我明白，可是走到這一步，我真的不明白了。」

珠雲道：「你身為玄淮的皇帝，不想著為百姓謀福祉，結果卻搞出這麼多名堂，害死那麼多人，無夜城沒了，天脈也碎了，你想把人間也弄沒嗎。」

輝琉冷笑：「天脈是誰弄出來的，一直以來，因為天脈而死的人還少嗎，是你們先來打擾的人間，為什麼不許我把你們趕出去。」

「真是可笑。」珠雲道：「你憑什麼把我們趕出去。」

頓了頓，輝琉道：「算了，我根本不需要和你解釋這麼多，身為玄淮的皇帝，我當然一心為了我的子民，不然我也不會大費周章，帶著金楓軍來這種鬼地方。」

聞言，溫沐終於明白，他果然是想用金楓軍堵死天脈。

溫沐道：「金楓軍也是人，你真的要這麼做嗎，輝琉，你倒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他笑了笑：「我只想要人間安寧，再也不受妖魔困擾。」

溫沐道：「可是現在這樣就很好，有妖魔，也有神靈，妖魔亂世，神救世人。」

輝琉反駁道：「神憑什麼拯救世人？狼吃野兔，你身為更高一級的人類，會想著去阻止嗎，不同物種的競爭就是競爭，對於那些所謂的神靈，他們是狼，而我們是野兔，凡人之骨，遇上神力妖魔，就只有任其宰割的份。」

突然間，溫沐身邊的場景，變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寺廟。

廟中香火繁盛，一個手腳殘疾的老者跪在佛像前，她將最後一點錢投入香火箱中。

「大慈大悲的神仙，求求您救救我家幺兒。」

天上下著大雨，她從山中寺廟，一直跪到千里之外的家中。

路上跌倒無數次，身上斷了無數骨頭。

老者扶著家裡破陋的牆壁，來到孫子床前，可她剛過去，才發現自己唯一的孫子已經死了半天。

畫面一轉，老者撫著她的棺材，一個人孤零零的，將孫子放了進去。

小小的孩子，與這副棺材完全不符。

那是她自己用撿來的木頭打的棺材，是為自己準備的。

誰曾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她六歲的孫兒，竟然死在自己之前。

旁人勸她買一口新的棺材，不要等她死了，自己的棺材給孫兒用去，她卻曝屍荒野，無處可歸。

老人搖頭，踉蹌著送孫兒下葬。

孫兒墓旁，埋著她六口之家。

丈夫早死，兒子，女兒，孫女，孫兒，一個都沒留下來。

畫面再轉，是一個年輕女人，女人與丈夫琴瑟和鳴，十分幸福。

可是偏偏，在她有錢之後，丈夫裹走所有錢財，將她毒死，扔在亂葬崗下。

一夜以後，女人僥倖活了下來，她的眼前出現一隻妖物。

那妖物答應幫她報仇，並且不計回報。

女人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帶著妖物回到家中，那妖物果然幫她報了仇，殺了男人和情婦，最後也殺了女人。

妖物的目的，並不是幫她報仇，他只是想吃人。

女人剛撿回一條命，以為認清了男人，就可以重新擁有新的生活，可是還沒開始，就已經斷送在妖物手中。

一切結束，輝琉問她。

「這兩個人，誰救了他們？」

又是剛才的畫面，失去孫兒的老人被路過的女人遇見，她心生不忍，將老人帶回家中，為她請醫，細心照顧她，直到老人壽終正寢。

而被背叛后慘死的女人，是一個送菜的丫鬟收了她的屍身，好好安葬別處，又請了人為其超度。

女人留下的孩子，也被丫鬟帶走，好生照顧直到長大。

輝琉再次問她：「你覺得，沒有神佛，他們會過的怎麼樣？」

溫沐無話可說。

眼看天脈越來越失控，無數雷電從光柱湧出，差點擊傷了她。

羈源抵擋飛來的雷電，將溫沐護在身後。

仙玉阻止天脈繼續失控，對這邊的情況分身乏術。

眼看羈源就要抵擋不住，蘇聲藍撿起地上的尋天劍，神劍感受旁人觸碰，發出金光，幾乎將蘇聲藍震碎。

她拚命扔出神劍，神劍觸碰光柱，瞬間衝破封印，雷電消失，羈源躲過一劫。

可是光柱失控更加嚴重，僅僅一瞬，仙玉就被天脈捲入其中。

珠雲大叫道：「主人！」

他奮不顧身的衝過去，卻被天脈打回來。

巨大的力量使他們無法靠近，天脈中愈發洶湧，溫沐心急如焚。

就在此時，珠雲突然道：「那是主人嗎。」

天脈之中，仙玉的身影再次出現。

他站在封印處，屹然不動地繼續修補封印。

輝琉對她道：「有些話我是來不及對你說了。」

他拔出劍，對身後的金楓軍發號施令。

頃刻間，雪山中出現無數金衣鎧甲的士兵，每走一步雪山都要震顫一分。

天脈卷著萬物，連冰湖裡的冰塊都瞬間破碎，連同尖銳的山石被卷了進去。

強大的力量從天脈飛出，不停朝他們攻擊。

那雨點似的進攻讓他們無處可逃，溫沐摔倒在地，羈源始終護在身前。

一根冰棱深深插在身邊的雪地里，險些擊中她。

這種情況下，她對旁的東西都無暇顧及。

也不知輝琉是什麼時候離開了這裡，御劍來到天脈周圍。

無數金楓軍也湧入其中，他們以□□凡胎，堵住了即將坍塌的天脈。

眼前的場景足以說是壯觀，成千上百的將士，不約而同走向那個沒有回頭路的地方，他們凜然無畏，沒有絲毫猶豫。

而輝琉，亦是同在其中。

溫沐忽然意識到，那句來不及說的話，恐怕真的來不及了。

從今以後，人間再無妖魔鬼神。

以後的人，會擁有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生。

等到百萬金楓軍消失在天脈里，那道破碎的光柱終於平息下來。

光柱的漩渦慢慢消失，最終隨著天脈，一起在這個世界無影無蹤。

片刻之間，他們身處的地方，也變成了最普通的雪山。

仙玉正在用尋天劍封印天脈，只要將其封印，那麼天脈將再也不復存在。

溫沐倒在雪裡，暈暈乎乎睡了一會兒。

一隻冰棱刺在心臟上，血流了一地。

模模糊糊中，好像聽到了羈源的聲音，他抱起溫沐，說著什麼魂命。

等她再次醒來，卻看到羈源並不在自己身邊，而是坐在很遠的冰湖旁。

他們周圍都是各種各樣的屍體，溫沐摸了摸心臟，除了有血之外，並沒有別的傷口。

她醒來不久，蘇聲藍也從雪地里爬出來。

蘇聲藍受傷嚴重，魂魄幾乎完全破碎。

珠雲走到她身邊，想要在這個關頭殺了她。

就在他要動手的時候，羈源攔在她面前。

珠雲的劍直直刺入羈源胸膛，他徒手握著劍刃，不讓長劍傷到蘇聲藍。

「放了她吧。」羈源道：「讓她離開。」

珠雲冷笑：「我憑什麼要放了她，要不是她，天脈的封印能碎嗎。」

看著生死一線的仙玉，珠雲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眼前兩個人。

溫沐哽咽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聲藍撐著最後一口氣，倒在羈源肩膀上，有氣無力道：「只要你沒事，我做什麼都願意。」

她道：「羈源，你讓他們殺了我吧。」

「不會的。」羈源起身，對珠雲道：「是我對不起她，她做的這一切，我都有責任，如果要殺，你殺了我。」

同時，他也看向溫沐：「你不要怪她，這些年是我讓她不能安息，如今又是因為我，她才做了這樣的事，我對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在我死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溫沐心一痛：「你對不起她？那我呢？」

羈源搖頭：「你有仙玉就夠了，我累了，不想再糾結你的事。」

他緩緩道：「你放了聲藍，我也放了你，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去打擾你，我們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

「太可笑了。」溫沐沒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在他的手裡的時候，他那麼冷漠，如今蘇聲藍只是被人威脅，他就什麼都不顧了。

說到底，一切都不值得。

溫沐道：「好，從現在開始，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見你一面。」

羈源低頭苦笑，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可他還是不滿意，天脈破碎之時，他看到溫沐被刺穿心臟，已然沒有活路。

自己為了滄珠，用半條命養了十幾顆，如今再用幾萬年的魂命救她，恐怕隨時都是化為灰飛，永遠消失在天地間。

不讓她產生負擔的唯一方法，就是對自己失望，這樣她才能安心地留在仙玉身邊。

他覺得，自己死後，仙玉是能託付的，最好的結局。

雖然他一遍遍說對不起蘇聲藍，但是說一句，心裡就碎一分。

他很想告訴溫沐，這不是真心話。

他最對不起的，是她，最愛的人也是她。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溫沐道：「我以為，你就算不愛我，也會對我有一絲愧疚，沒想到……」

「你走吧，和蘇聲藍在一起，我永遠不想看見你。」她終是妥協，對他道：「我會滿足你，從今以後，生生世世，我再也不會見你。」

此時，天上開始下雪。

天脈的封印已經修補，仙玉正在趕來的路上。

尋天劍的破碎，讓珠雲支撐不住。

他從飛粼身體里離開，化為一抹白光，最終還是沒有對羈源動手。

他來到溫沐身邊，說道：「算了，我也管不了你們了。」

看著珠雲的身體漸漸透明，溫沐極為不舍，問他：「你會去哪裡？」

珠雲指著天：「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那是天脈消失的方向，人間之外的神界。

沒有了尋天劍，人間也留不住他了。

最後一次，珠雲看向遠處，對溫沐道：「我來不及和主人告別了，你幫我告訴他，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再和他見面。」

話音剛落，他就徹底化為一抹白光，消失在天地之間。

茫茫雪山，只剩溫沐和羈源看著彼此。

他對她說：「抱歉。」

隨後轉身，連告別都沒有，他已經決定，只要她能安穩地活下去，自己永遠見不到她，也是願意的。

踩著尋天劍的碎片，蘇聲藍慢慢起身。

她感受到自己根本無法投胎轉世，魂魄已經飄搖破碎。

也許是生命的消逝，讓她在最脆弱的時候，也看清了羈源的魂命。

他幾乎將所有的命都換給了溫沐，為了不讓她心生負擔，選擇將所有的一切都扛下來。

這樣的身體，走不出雪山他就會灰飛煙滅。

在他轉身之後，她撿起地上的神劍碎片。

溫沐失落地低著頭，兩人訣別之後，都沉浸在痛苦中。

沒有人注意到，她將碎片對準了溫沐的脖子。

等到羈源反應過來，溫沐已經在他面前，被蘇聲藍割破喉嚨。

神劍的威力讓她瞬間死亡，連一個反應都沒做出來。

而她身體里散出來的魂命，又盡數回到羈源體內。

蘇聲藍看著驚慌失措的他，慢慢將碎片對準自己，最後一次，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做一件事。

從此以後，世上再沒有蘇聲藍，羈源往後的抉擇，也和她沒有關係。

看著溫沐在面前倒下，他腳下如千斤重，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可她已經完全沒了生息，是在他說了那麼多傷害她的話之後，於悲傷和悔恨中，瞬間死去。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連自己的哭聲都聽不到。

他抱著溫沐，鮮血不斷從她頸間流出，好像這世間要把她全身的血都吸干。

剛從天脈趕來的仙玉看到了這一幕。

他在雪中站了很久，卻不敢往前一步。

直到大雪覆蓋了她半個身子，他才跌跌撞撞來到她面前。

她閉著眼睛，睡得非常安寧。

「放開她。」

仙玉推開羈源，將溫沐抱在自己懷裡，細心地替她抹去臉上的白雪，動作十分輕柔，好像她只是睡著了，過一會兒就會醒來。

羈源流著血淚，迷茫又無助：「你不是神仙嗎，你快救救她。」

仙玉抱起溫沐，用全身的靈力，製造出劈山斷海的結界，將羈源與他隔開。

「把她還給我。」

羈源跪在地上，無力地看著溫沐被帶走。

仙玉道：「這是第二次，你害死了她。」

羈源悲痛地意識到，他的做法多麼愚蠢。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為什麼不能說清楚，為什麼一次次傷害她。

如果當時沒有阻止珠雲，沐沐就不會死。

是他害死了她，一切都是他的錯。

可是人間已無神，他要到哪裡去找她。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直到將他完全掩埋，連帶著他的人生，回憶，一切的一切。

過往來生，全都化為孤寂。

從此以後，他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