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這回關靜姝入宮不是去長公主的錦安殿。
跟著引路的宮娥一路進來時,關靜姝心中奇怪,可又不便問,眼瞧著到了殿外,她抬頭看了看。
明義殿。
她從未來過這地方。
那帶路的宮娥到了地方后便小心退下了,只說了句長公主在等著她。
關靜姝還是照著先前的規矩,將雲隱留在殿外,獨自一人進了殿。
「靜姝來了?」長公主顯然等了有一會兒了,眼見她到,便從羅漢床上起身,親親熱熱地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對面坐下,「今天日頭大,來的路上沒曬著吧?」說著還不忘囑咐澤夏趕緊讓人上茶消暑,「就煮前些日子陛下賜的滎陽紫筍,茶湯好看,味兒也香濃。」
關靜姝知道滎陽紫筍是貢品,十分珍貴,尤其是今歲開春滎陽雨多,這滎陽紫筍也沒得多少。想著是陛下給長公主的,張口便要拒絕,說自己喝別的茶也好。
長公主卻不等她開口便又說了句。
「這滎陽紫筍解暑解暑是最好的,只消喝上幾口熱意便下去大半。只是有些寒涼,不可貪杯。」
正說著,有內侍從外抬了個大瓮來,熟門熟路地放在了兩人前方不遠處,接著便是兩個小宮娥手中舉著扇過去。
直到那兩小宮娥對著大瓮打扇,絲絲冷風吹了過來,關靜姝才明白方才那是在做什麼。
「殿下近來愈發畏熱了。」她看著長公主說了句。
「可不是。」長公主道,「若不然怎麼叫你來這明義殿?後宮之中,除了長安殿,便是這明義殿離紫宸殿和內侍省最近,離得近,自然哪兒都比本宮那錦安殿好。單說這瓮中的大塊冰磚……」她指了指那瓮,「都是從出地庫到運送來前後不到一刻鐘,若是在安陽殿,只怕冰到時都化了大半了。」
長公主還說,這明義殿位置好,格局也合適,冬暖夏涼,最適合炎炎夏日在此品茶說話。
關靜姝聽到這兒,才明白為何對方今日忽然在這兒見她。
安陽長公主自小畏熱,這是宮內都知道的事。身為對方閨中密友,關靜姝自然更清楚這點。她只是沒想到,不過二十餘日不見,長公主便更加畏熱了,不僅挑了這冬暖夏涼的明義殿見面,還叫人盛了大塊冰磚來,就連和喝的茶都是消暑的滎陽紫筍。
她只是說了句,「這明義殿的確奢華搶眼,叫人瞧了便忘不掉。」
先前隨著那宮娥一路進來,這宮室亭台樓閣,檐牙斗角,怪石嶙峋給關靜姝留下深刻印象。
此刻又聽得長公主說起這地方冬暖夏涼,便不由地有些感慨。
她以為這只是皇城中較為奢靡的一處宮室,但她不知道的是,這明義殿素來不普通。
這地方並非接待所用,反而是正經的嬪妃殿宇。且能入住此殿的嬪妃,身份都不一般。
但長公主並未打算跟她說這些,反而看著正在飲茶的對方,笑著說了句,「如何,本宮沒騙你吧?現在是不是覺著身上暑熱散了不少?」
關靜姝點點頭,應了聲確實散了不少,長公主面上的笑愈發深了。
兩人聊了小半刻,關靜姝因著那茶的味道好,便不由地多喝了幾口。原本長公主還惦記著叫她莫要貪杯,結果兩人說著說著便忘了這事,各自都喝了不少。
好在這茶雖能消暑,但偶爾多喝些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正說著,關靜姝眼神落在左側不遠處的一架巨型屏風上。
「怎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長公主道,「怎麼突然看起屏風來了?」
「這屏風上的紋樣倒有些好看,先前也沒注意,眼下一瞧,到有些吸引人。」
「你若是喜歡,過會兒離宮時帶走便是。」長公主似乎並不把這屏風放在心上。
關靜姝卻忙道:「殿下言重了,妾不過是覺著新奇多看了幾眼罷了,如此貴重的屏風,怎能隨便帶走?」
儘管並不知道那屏風的來歷,可關靜姝也看得出來,那東西並不常見。那直足捲雲紋的底架乃極稀少的沉木所制,而那屏風上的綉作,雖隔得遠了瞧得不真切,可卻像是北齊被稱為天下第一繡的胡綉娘的作品。單是這兩項加起來,那屏風便不是凡品。長公主不在意要送她,她卻不敢輕易接了。
眼見她拒絕,長公主還勸了她幾句,可關靜姝一直說自己無功不受祿,最終,長公主也只得作罷。
「好吧好吧,你既不要便算了。只是不要一直盯著那屏風了。」長公主強調,「本宮叫你入宮來說話的,你總看那屏風算什麼事?說給你又不要。」
關靜姝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那屏風雖少見,但也不至於讓她如此好奇,可偏偏自己在注意到那屏風后就不受控制了,總是不自覺地往那兒看去,彷彿那屏風有什麼極吸引她的東西一般。
眼見得長公主如此說,她便忙收回視線。
「殿下恕罪,妾並非有意……」
「好了。」長公主徑直接過她的話頭,「本宮又沒生氣,不必如此緊張。」
之後關靜姝果真不再盯著那屏風瞧了。
儘管心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好奇,但也忍住了。
長公主看著是真的叫她入宮說話的,兩人說著說著,對方問了不少關靜姝近來的事,還特意提了句。
「前兩回派人去請了你兩回都沒請到,你說要陪夫君。怎麼在你心中,我還比不上那靖遠伯?」
說這話時長公主明艷的面容上帶了一絲幽怨,若非兩人都女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醋那寧成業。
她這樣玩笑的話倒把關靜姝逗笑了。
「殿下說什麼呢,阿業和您怎麼能比?」
「怎麼不能比?」長公主不服氣,「你未出閣前咱倆無話不談,自打嫁了人就像是變了個性子似的,和本宮也漸漸疏遠了。若非那靖遠伯,你又怎會疏遠本宮?」
聽得她說疏遠,關靜姝一怔,接著急急道。
「殿下,妾並非有意疏遠您,只是侯府事雜,有時精力不濟,殿下千萬莫要多想。」
其實她成婚後性子確實變了不少,可她自己沒怎麼覺著,但不怎麼見面的長公主感受卻很深。
眼見她如此說,長公主也不知要怎麼接,只是不著痕迹地看了眼左側的屏風,接著哼了句。
「既如此,那本宮問你,若要你在本宮和那靖遠伯兩者之間選,你選誰?」
關靜姝滯了滯。
「殿下?」
「不管,本宮要聽你的選擇!」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究竟有多奇怪,長公主還補了句,「本宮和你那夫君,誰在你心中更重要?」
這下關靜姝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殿下,您是您,是妾幼時最好的密友。阿業是夫君,是妾日後要相伴一生的人,這怎麼能比呢?」
聽到相伴一生幾個字時,長公主指尖一頓,又瞥了眼屏風處,但很快收回視線。
「好吧,既然你提到了幼時,那本宮就勉強算了。不過……」她說著看向對方,「本宮記得,你幼時可不止本宮一個玩伴。」
「……殿下何意?」
關靜姝確實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陛下啊!」長公主敲了敲桌子,「本宮記得小時候你和陛下關係最好了,好些時候就連本宮都插不進去你倆的話題。那時候本宮還說,若是你能嫁入東宮,咱們三個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殿下!」關靜姝再聽不下去,罕見地截斷了對方的話,「妾如今已嫁人,殿下莫要再說這種話了。」
見她面色不好,長公主一頓。
「生氣了?嗐,本宮就是隨口一說罷了,你別往心裡去。」
關靜姝卻只是緊了緊指尖,幾息后悶聲開口。
「殿下皇家出身,自然知曉,有時候流言能殺人。兒時的情誼終歸是過去,如今妾已是都陽侯府的人,陛下也已位極九五,妾不敢高攀。況……」她說著頓了頓,接著方續道,「況妾與陛下之間清清白白,唯有些兒時的玩伴情誼罷了。妾還請殿下,日後莫要再提及這些話。」
她似乎真的很不想和天子扯上什麼關係,因此說的話又快又堅定。
其實也正常,有時一句無心之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不一樣了。
且這皇城素來沒秘密可言,今日之言若是傳了出去,天子與臣妻,怎麼都不是好聽名聲。
關靜姝自己便罷了,流言若是傳開來,少不得影響關府,屆時事便大了。
長公主此時也想到了這點,正要說點什麼打破僵局時,卻聽得一聲細微的響動傳來,引得兩人都是一頓。
關靜姝反應最快,第一時間聽出那響動是從屏風後傳來的,便下意識轉過頭去。
可還不待她多看兩眼,跟前就被人擋住。
「才剛是本宮失言。」長公主站起身在她跟前,「原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誰想越說越遠了。」她說著喚了澤夏入殿,吩咐了對方去把東西拿來,接著才重新看向關靜姝,「先前便備了禮物要給你,眼下正好,算是剛給你的賠禮了。」
關靜姝本也只是覺著對方的話不合適罷了,眼下聽得對方如此說,便忙道自己沒並未生氣,還說那賠禮自己受不起,無功不受祿云云。
長公主這回卻並未聽她的,反而笑了笑。
「這賠禮你肯定喜歡。」
在等在澤夏回來期間,兩人又喝了不少那滎陽紫筍。原本關靜姝還不覺著有什麼,可多喝了幾杯后,她漸漸感覺自己身上有些發冷起來,那隨著瓮中冰塊被送來的涼風更是加劇了她這種感覺。
及至後來,她連手中的蓋碗都拿不住。
眼見對方忽然放下了蓋碗,眉心也微微蹙起,長公主便問了句怎麼。
「你臉色不太好。」
和先前剛進來的面色不同,眼下的關靜姝不知怎的,面容竟有些蒼白,就連原本紅潤的雙唇也開始逐漸泛白,光潔白皙的額間更是緩緩沁出細密的汗珠,瞧著狀態很不好。
「靜姝?」長公主有些驚訝,忙喚了她一聲,卻沒能得到回應。
關靜姝只是皺著眉,低著頭,掌心壓在跟前的炕几上,整個身子也有些坐不穩般地晃了晃。
「靜姝,靜姝你怎麼了?」
「……我。」好半晌后,她似乎才聽見有人叫她,「我沒……」
一句沒事還未說出口,她整個人便忽地閉上眼,接著直直往下栽去。
長公主霎時睜大雙眼,正要伸手去接,卻已晚了一步。
關靜姝整個人被猛地從屏風后出來的人接住,緊緊抱在懷中。
「陛下?!」長公主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就在她注意到關靜姝異常時,一直藏在屏風后的天子便已隨時做好準備要出來了。而幾乎是關靜姝話音落下的瞬間,對方便已經急急繞過屏風直奔此處而來。
比起毫無準備的長公主,天子反應速度要快上不少。
「叫尚藥局的人即刻來明義殿!」說完這句話后,天子小心地抱起懷中的人便往另一邊的寢殿走去。
被留在身後的長公主看著殿內那兩個原本打扇的宮娥,因為驚嚇而直直跪在地上,幽幽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站在屏風后偷聽的陛下:嗚嗚嗚,我媳婦蝦仁豬心
看到媳婦暈了的陛下:幸虧我跑得快!
感謝在2022-05-0600:06:08~2022-05-0801:38: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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