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一個時辰之後,孫策離開宅院時,東方天空已有些許泛白。
周瑜卻並沒有返回營帳,而是與陸績對坐塌上。
塌上擺上了塌幾,其上有一套茶具。
「公紀可有什麼要與我說的?」周瑜一邊倒茶,一邊說著。
長途跋涉剛剛結束的這一天,並沒讓他的神經有絲毫鬆懈,周瑜跪坐在塌上,身形筆直,不見疲態。
陸績卻因為自己的病而難有他那樣的精力。因為良好的教養,他尚且還能保持跪坐的姿態,神思卻倒處遊離,難以集中。
他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求娶孫婺的話石破天驚,然而他認定的未來舅兄孫策,有些偏心,對於周瑜的話幾乎沒怎麼考慮,便利用自己長兄的身份擅自答應了下來。
似乎不用考慮孫婺的意願,更恨不得當場立刻親上加親。
然而自己的反應也著實糟糕。
孫策應下婚事之時,他脫口而出的「不行」已經暴露了自己。雖然事後用「事關重大,阿婺未必願意,不如等她醒來再做定奪」這樣的話來遮掩,但這樣的行為在孫策眼裡大概是多管閑事。
幸而周瑜並不強求,最後只說:「確實太過唐突,便暫且將這事擱置,待阿婺醒后我再與她商量。」
便是這句話,讓陸績反應過來,這不過是周瑜設下的一個陷阱而已。
而現在,陸績看著對面姿態閑適的周瑜,只能承認,自己上當了。
孫婺洒脫自在不拘小節,相處起來不必處處小心翼翼,這才叫他掉以輕心。而現下細細將此前自己的表現回想一番,卻原來處處都是紕漏,他根本沒辦法解釋自己對孫婺婚事的過分關心。
周瑜為兩人各倒了一杯茶,之後便靜靜地看著陸績,只等他自己開口。
陸績勉力提起精神,腦中飛速地判斷著。
這一次不是自己故意路出馬腳,而是周瑜心細抓住了自己的破綻。但周瑜並不是袁耀那樣的小人,現下這氛圍尚算友好的盤問,或許只是他好奇自己為何要隱瞞。
自己的秘密,不過是想繼續借著小孩的身體跟隨孫婺,不過是想為以後拒絕孫婺的水解請求提供餘地。其中與周瑜唯一有衝突的,大概是他庸俗的、白頭偕老的小小願望。
重生之事的暴露難以避免,但自己做的那些夢、以及那有些詭異的無限重生,其實都不必讓周瑜知道。
陸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頭時只見周瑜神情依然平靜,並不焦急催促。
他低下頭繼續思索。
他現在關於周瑜的記憶很多,從已有的信息里卻很難對應出他記起的究竟是哪一世,如果不對應出來,他很容易露餡。
想到這裡時,他卻突然記起一件讓他一直覺得怪異的事情——聽描述周瑜與魯肅所說前世並不一致,他們倆卻似乎從來沒有發現這個大問題。
然而很快他就釋懷——因為周瑜總是死在建安十五年,他比魯肅死的早,記憶當然會有差別。而自己總是死在建安二十四年,本就可以用這多出來的九年做文章。
陸績又想起了《念奴嬌》,他想起孫婺說過,這大概便是周瑜的執念,將這完整的詞告訴他,他與孫婺便也沒有什麼再糾纏的必要。
陸績一邊暗自祈禱這件事能這樣輕易解決,一邊重新坐好,道:「公瑾,你心心念念的那首詩,我還記得全篇內容,『遙想公瑾當年』那首。阿婺同我說起過,你忘了其後的幾句。」
周瑜舉杯的手停頓了一下,他放下茶杯,看向陸績,靜待他的下文。
「我雖記得全篇,卻也好奇你為何會忘記詩的內容。」說到這裡,陸績留了個心眼,他決定與周瑜先做個交易,「所以,你可否先為我解惑?」
不僅坦白了自己有前世記憶,還坦白了自己知道《念奴嬌》,陸績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誠懇,然而周瑜眼神在他身上一掠而過,並不願意開誠布公,「自然是不夠在意才會忘。」
他不提《念奴嬌》,矛頭直指陸績最隱秘的心思,「公紀不如先與我說說,既有前世記憶,卻從不表露,還潛伏在阿婺身邊,究竟是什麼居心。」
如果自己真回答了周瑜,那這就不會是平等的對話,而是單方面的質問。可不回答他,等待自己的只會是周瑜繼續好整以暇的逼問。
既然周瑜不說實話,陸績便也編了個理由,「前世阿婺與我有仇,若是讓她知曉我也記得前世,我怕她要找我復仇,所以便只好瞞著她。」
周瑜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他直視陸績,繼續問了下去:「怎樣的仇?」
天色又亮了一分,說完,周瑜便下榻吹滅了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