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個遊子的歸鄉
就在周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親手將三個本該死去的同學再次送回地獄時，龍嘯正在湖西的文漢市老家，接受著老娘的嘮叨。
和周煒家那個麻利爽快的老媽相比，龍嘯的母親年齡要大出不少，身子有些矮胖，頭髮也已花白，就像一個老太太。
龍嘯比周煒年齡要大好幾歲是一方面，另外龍嘯的爹娘也是屬於中年得子，等兒子長大，父母也都已蒼老。
和正在滔滔不絕的老娘比起來，龍嘯的老爹就比較沉默寡言，他是中學教師出身，卻沒有享到教師福利待遇提高的福氣，早早地就因病退了下來。
回到家裡以後，看到久違了的雙親，龍嘯幾乎是用了所有的剋制力才不讓自己紅了雙眼。
見到闊別一年的兒子回家，老倆口當然高興不已，雖然不知道現在並非過年為何兒子突然回家，但是回來就是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是不是想家了？」龍嘯的老爹言簡意賅，看著兒子的眼中隱有淚花閃動，心中充滿喜悅。
龍嘯的母親則是鄉村老太太的脾氣，看到兒子回家，先是忙著給他張羅飯菜，待吃完了飯，收拾好了碗筷，老太太的嘮叨就開始了。
「不是娘說你，你早就應該娶媳婦了。你看看咱們家的親戚，哪個跟你這般大的小夥子還沒結婚？」老太太半是著急半是生氣地說道。
類似這樣的問話，龍嘯是最不喜歡聽到的，一聽就腦袋變成兩個大。以往過年回家，每當聽到這個話題，他就會躲到房間里，或是借故外出。
因為他已經輾轉過全國很多地方，見識過了很多世面，最後選擇在魔都工作，是為了能有個好一點的跳板，將來能夠去國外發展。
畢竟不能當一輩子coder啊，這是個靠青春吃飯的行當，眼看已近而立之年，卻因不善搞好人際關係而只能屈居底層，若有機會到了國外，自己的技術和資歷又沒問題，至少可以不必面對這複雜的公司環境了，那時就能更好地發展。
可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需要積累，還需要機遇。龍嘯自覺現在還真不是結婚的時候。
在外拼搏的這些年來，老娘並不是沒有給自己介紹過對象，甚至連姑娘的照片都發了不少過來。
在他老家這些地方，還是頗有一些女孩子覺得能在外闖蕩的龍嘯是靠得住的有本事男人，聽完龍家老太太的介紹，都願意先談個戀愛試試。
但無奈的是，龍老太太挑選姑娘的眼光，完全是從老一輩傳統的眼光來的，也就是要屁股大，好生養。
凡是具備這個特質的姑娘，相應的身體其餘部位也都比較健壯，也難怪龍嘯看到老媽寄來的那些照片后，越發不想回來了。
看見那些女人的相貌和身材，簡直都讓人硬不起來！龍嘯是這麼和他關係尚可的同事抱怨的。
然而現在，當老太太又一次，而且是當著他面給他滔滔不絕的時候，龍嘯沒再覺得啰唆，他只是耐心地聽著，不時乖乖地點頭稱是。
說了半天結婚的好處和有個後代的重要性，老娘突然發現這個兒子為何這次如此聽話，以前哪怕是在電話里說說，他也是要東拉西扯的。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琢磨半天得不出個確切答案，龍老太太果斷地把兒子態度的改變歸結於他終於長大懂事了，他總算開始領悟到人生大事需要儘快操辦的重要性。
想到這裡，龍老太太頗為欣慰，看著兒子的眼神越發慈愛。
「我說嘯兒，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姓楊的姑娘你感覺怎麼樣啊？正好這次你休假回來，趁著有時間，要不你們見一見？」
被老媽這麼一提，龍嘯想起了那個姓楊的女孩，那也是他在被吸進神秘空間以後，老媽介紹的最後一個對象。
那是個有著臉盆般的廣闊面龐，身高和肉板都超過自己這個瘦矮it男青年的女壯士。
只要回憶起對方粗壯的肌肉線條和如花般的笑臉，龍嘯就隱隱感覺胃部開始不適，儘管介紹的頻率比當初有所減少，但是信奉高大健壯好生養的老媽，選擇兒媳的口味還是一如既往地重。
可是他這次回來是何其難得的事情，甚至在這次休假結束，自己還能不能再次見到家人，都是個未知數。所以龍嘯決定遂了老媽的心愿。
「嗯，我覺得挺……好的。」龍嘯掙扎了半天，終於咬著牙將這句話說出口。
老太太一聽，非常高興，立刻興奮起來：「那我立刻就幫你去打電話安排，明天你們就能見面。」
說著話，龍家媽媽就一下子站起來，走向電話座機，本來因為不愛運動而走路緩慢的樣子也沒了，那叫一個風風火火。、
這也太迅速了吧？龍嘯目瞪口呆，他正要開口說不必著急，忽然看到了一旁坐著的老爸的眼神。
一向嚴肅少言的父親眼中，此刻也有了一絲欣慰。
於是龍嘯動了動，卻最終什麼也沒做。任由老媽打完了電話，然後高高興興地給他說明了時間和地點。
反正只是見見，我也不可能會結什麼婚，能讓二位老人心懷舒暢，有什麼不行呢。
龍嘯這麼對自己說道。他有自己的審美、生活質量要求、未來的目標，還有理想和期望。換了還在現實中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就這麼被父母安排人生。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不管自己能在這個世界待多久，讓兩個老人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一念至此，龍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能拖，能早點辦，就早點吧。
於是他構思了一番，在心中複習了一遍事前的說辭，悄悄從空間袋裡取出了黃金和鑽石，然後裝作從包里掏出的模樣。
「爸、媽……我有點事想和你們說。」
兩個老人見兒子的表情鄭重，心下暗自揣測究竟會是什麼事。
見父母都在身前坐好后，龍嘯取出了黃金和鑽石，輕輕地擺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老人的話里透出驚惶，二老都沒有看到財物的興奮，因為即使不太懂行，他們也能看出眼前這兩樣東西的價值遠不是龍嘯能賺到的。
短暫的驚訝后，龍老爹的表情轉為了凝重，他畢竟是教師出身，考慮的事情較全面。
他沉聲道：「你……是不是犯法了？」
聽到老頭子這麼說，龍老太太險些嚇昏過去。
見到此情此景，龍嘯急忙解釋道：「你們想哪裡去了？我這是中獎了！」
「中獎？中的什麼獎能有這麼大的黃金和鑽石？你當你爹媽都是傻子嗎？」龍老爹的聲音逐漸變大。語氣也漸漸憤怒。
龍嘯見老媽眼中幾乎湧出淚來，心中暗自埋怨父親這個老古板把兒子想得太過不堪，怎麼總往犯罪上想呢！
雖然他確實在以前常恨恨地抱怨這個國情和社會，並號稱沒錢花了就上領導幹部家裡去偷，可那只是玩笑而已。
「我中了兩個五百萬，連號的，我也知道運氣太好了，可是事實就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龍嘯裝著委屈的樣子大聲道。
聽兒子這麼說，龍老太太還有點半信半疑的神色，龍老爹卻是回憶起來了。
「原來前陣子新聞上說魔都有個連中一對五百萬彩票的人，戴著面具裹著雨披去領獎，竟然就是你？」
「對嘛，就是我啊！不讓你以為這黃金鑽石哪來的？這是我領獎以後交完稅，託人換來的！現在鈔票都不值錢，不定哪天就變廢紙，還是換成硬通貨比較保值！」
龍嘯說得栩栩如生，其實在心裡暗罵，誰不知道彩票那點花頭，獎池的錢攢多了以後，就找個內部人把面目都遮掩起來冒充領獎，然後這筆錢就被幾個負責的官員給私吞掉，只有傻子才會相信大獎會留給老百姓。
但現在也只有這個理由能順理成章地讓父母接受，龍嘯只能違心地替吸血彩票業當了一回活廣告。
他這時候有點慶幸，如果是國外，很多國家都會把中大獎的人具體信息向全國公開，因為這是民眾的知情權，一方面國民素質有保障，另一方面，也是保證其中沒有暗箱操作的措施之一。
而在國內，一張領獎者全副武裝，近乎cosplay級的照片，配一小段含糊其辭的說明，一個個最高大獎就這麼悄然消失，流向了少數人的口袋。
有了龍老爹的新聞做根據，又有兒子信誓旦旦的保證，龍家老太太這才相信真的是天降鴻運，她小心翼翼地將鑽石拿起來看了又看。
「眼睛閃得慌。」老太太下了個評語，又抱起金磚。好幾斤的分量險些讓她沒捧住。
「這得好好藏起來啊。」老太太喃喃自語，她還是覺得有些像在做夢。
龍老爹點點頭，將黃金和鑽石都拿起，進了裡屋，「我來放放好，你媽記性越來越差，還是我來。」
看著老頭子進了裡屋，龍老媽忽然熱淚盈眶。
「這回你和媳婦將來的日子就不愁了！」
龍嘯沒有說話，微笑著握住母親滿是褶皺的雙手。
他的心裡又浮現出周煒之前的聯絡，還有全隊人在精神中開的那個討論會。
這個世界，真的不是我們原來的那個現實嗎？
雖然之後龍嘯立刻檢查了小時候的漫畫書，確認已經都變成了童話讀物，心中隱隱充滿了不安。
但是龍嘯還是希望，這只是起源為了防止娛樂信息泛濫化而做的防禦措施，而並非是這個世界不真實。
這怎麼能是虛幻的呢？
望著眼前拉住自己的手，含淚而笑的老母親，龍嘯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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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打量了幾次日曆，卡爾又將自己手上的表與酒吧內的掛鐘對比了一下時間，然後慢慢擰起了眉毛。
回來自己的故鄉呂德斯海姆已經一天了，卡爾現在有些無聊地坐在鎮上的某間酒吧里慢慢抿著著名的雷司令酒。
呂德斯海姆是德國一個以出產優質葡萄酒而聞名的小鎮，它很安靜，居民不多，但是風景非常優美。所以常有國外的遊客慕名而來。
這間酒吧的原主人就是卡爾最憎恨的人，他的親生哥哥威廉。
幾乎整個小鎮上的人都喜歡威廉，卻對他的親弟弟卡爾不怎麼待見。
因為威廉熱情、陽光而又好客，他能和每一個前來酒吧喝酒的小鎮居民談笑風生，打成一片。即使是那些外國遊客，威廉那精通多國語言的天賦和健談的性格，也讓他收穫了許多來自德國之外的友誼。
與此同時，威廉本身還是個手藝出眾的釀酒師傅，整個呂德斯海姆鎮上，就數威廉自家釀造的雷司令酒最香醇也最回味悠長。
只有到威廉的酒吧來，才能品嘗到這種佳釀，而那些國外來的遊客，在品嘗過威廉酒吧的雷司令葡萄酒後，也不會再去想購買當地酒廠銷售的瓶裝酒了。
與熱情好客又受人喜愛的威廉相比，從小性格懦弱，不善言辭的卡爾簡直就是個難以交流的怪人，他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那些鎮上居民喜聞樂見的球類運動。任何話題到了卡爾這裡都會陷入難堪的沉默。
大概為數不多的對卡爾有好感的人，也只有那幾個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女了吧，畢竟卡爾五官俊朗，身材健美，配合那憂鬱的神情，還是很有幾個女孩子為之心動的。
不過喜歡威廉的女孩更多，他三十來歲，正當壯年，一張面孔充滿了希臘雕塑般的美感，而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同時還是個萬人迷，鎮上民眾最喜歡去的酒吧的老闆，而且還是個懂得日益稀少傳統手藝的釀酒大師。
所以鎮上的年輕姑娘們，十個里至少有七八個都會喜歡威廉。卡爾的憂鬱氣質，不是每個女孩都欣賞。
又喝了一口酒，卡爾收起很久以前的思緒，他當然不會因為喜歡哥哥的女孩比喜歡自己的多這種荒謬理由，就仇恨自己的哥哥。事實上，兄弟倆的關係是相當融洽的。
威廉曾經笑著對他說，如果他將來在這個小鎮待得膩味了，想去週遊世界的時候，卡爾你就來替我經營這家酒吧。千萬不要讓它關閉。
現在這間酒吧的主人已經變成了卡爾，因為這是家庭的產業，他回來了，而威廉沒有。
之前卡爾收到了周煒與全隊的精神聯絡，他愕然地發現，這個世界有可能是不真實的。
他第一時間查找了自己少年時的一些收藏，發現果然改變了模樣。
剛才他又對比了一下時間，因為據周煒說，他回到家中，發現距離當初離開時，過去了三天。
卡爾和威廉在某一天下午同時被吸入空間，他們進入的日期與周煒不同，所以他要確認一下，究竟自己離開了多久。
查看的結果顯示，他和威廉被吸走以後至今，已經過了一星期。
比周煒的時間更長一些，如此看來，時間比例上還是能對上的。如果卡爾查看的結果也是三天，那這裡幾乎就可以肯定不是真實的世界。
即便是現在時間比例很恰當，在卡爾的感覺里，仍然不能肯定就是真實的現實。
凡事都要先看不好的一面，這已經成了卡爾思維定勢的一部分。
只有能夠預見到最壞的結果，人們才能做出最適合的應對，考慮出更多的解決方案，卡爾堅定地這麼認為。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他，覺得他太過陰沉，可是卡爾卻覺得是那些人想事情太過簡單，事情順利固然是好，可萬一天不隨人願，你如果沒有應對最差局面的辦法，又該怎麼辦？
卡爾很蔑視這些頭腦簡單，自以為活得輕鬆快意的人。
又喝了一口酒，卡爾想起了剛見到父母親時的情形。
母親一把抱住了自己，眼淚汪汪，因為他們兄弟倆本來說在酒吧後院處理新摘葡萄的，結果莫名其妙地雙雙失蹤了。
父親雖然也是激動了一下，但馬上開始神情嚴肅地追問威廉的下落。
卡爾編造了一些理由，說威廉突發奇想，決定立刻就去環遊世界，好好地看看全球各地的美景，去結識更多漂亮又熱情的姑娘。他還堅持要卡爾跟著他一起。
這原本就是威廉的理想之一，卡爾只是將他們的不告而別，說成是威廉自作主張，而且臨時起意的叛逆念頭。
但是在出走幾天後，卡爾因為思念家鄉的小鎮，於是又自行回來，而威廉卻不肯回家，仍要繼續進行他的環球之旅。
從父親懷疑的神色可以看出，這個嚴謹傳統的日耳曼男人根本不相信兒子這番說辭。
但是卡爾根本不願多加解釋，最後還是在母親的勸阻下，父親才停止了對他進一步的追問。
卡爾可以看到父親臉上有傷痛一閃而過，他是在想念那個名叫威廉的兒子。
我也是你的兒子，你卻對我的歸來如此平靜，只是不停追問著另一個兒子的情況……
卡爾想到那個時候，估計自己的臉色一定異常的不忿和激動。
由於驟然失去兩個兒子，心情低落的海因里希夫婦將酒吧關閉了幾天。既然卡爾已經回來，在母親的建議下，卡爾成了這家酒吧新的主人。
酒吧重新開張，鎮上的居民陸續又來喝酒，只是吧里往常的歡聲笑語少了很多，因為卡爾不喜歡說笑。
顧客的數量也比往日少了一些，這還是因為威廉釀的酒尚有存貨，等到這批存貨喝光，卡爾相信客人還會更少。
「在所有人眼裡，我都比不上那個完美的哥哥，但是沒人知道，那個完美的哥哥卻對親弟弟那麼地心狠手辣！」
卡爾在心中憤恨地對自己說道。
「真希望這不是真實的世界！」
聽到卡爾這句低語，幾個坐得近的酒客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一向陰沉的年輕人在說些什麼。
不理會邊上酒客們納悶的表情，卡爾仰頭看著酒吧台上威廉與自己曾經的合影相框，冷著臉，一口口地抿著正變得越來越苦澀的雷司令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