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迷霧初現
王曉偉打電話來的時候，周煒正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店裡吃辣肉面。
這家小店據說從十年前就在這裡，歷經這些年來四周店家商鋪走馬燈似的更換，這家做麵食的小店卻始終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口味和實惠的價格。
以前周煒懶得自己做飯菜時，就會選擇放學后在這裡混上一頓，熱騰騰的撒著蔥花的紅油辣肉面，有時兜里寬裕再加一個荷包蛋或素雞，又熱乎又管飽。
算上空間里待的時間，還有現實里的時間，周煒發現自己已經兩年多沒有吃過這小店的辣肉面了。
所以他現在吃得分外暢快，現在他的食量很大，不過他不願暴露，所以只叫了五兩面，外加三個荷包蛋，還有兩塊素雞，配一碟炒素。略具意思而已。
即使是這麼「含蓄」的吃法，周煒風捲殘雲的樣子還是讓熟悉他的店老闆目瞪口呆，然後忍不住開口：
「有陣子沒見你來，這飯量倒是見漲，不過可別撐壞了肚子。」
對這個總是露著笑容的圓臉老闆，周煒還是挺喜歡的，他是個厚道人，有時候自己囊中羞澀，只能叫二兩陽春麵，這老闆會悄悄塞一塊素雞在面底下。每次周煒翻出來，都會在驚喜之餘，倍感溫暖。
現在聽到老闆善意的勸，周煒只是笑著示意無妨，以他現在的食量，就是再來十份這樣的湯麵，也照樣吃得下去。
平常的時候，周煒都是用空間買來的高壓縮食物來填肚子，從不會在除孫曉蓓以外的人面前表現出巨大的飯量。
那圓臉老闆見這小夥子狼吞虎咽，卻行若無事的模樣，心下也安定下來，感嘆著年輕真是好，能吃能喝的。
正在吸溜著麵條，周煒的電話響了起來。
接起電話，王曉偉那道有些青澀的聲音傳了過來。
「前輩你有空嗎？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對方沒有說具體的事情，不過周煒深知這個青年的性格，他不是一個會隨意做決定的人。也太可能去做毫無意義的舉動。
所以稍一思考，周煒就決定答應，同時回想了一下當初打計程車送各人回家時，王曉偉的住址。
「你是住在天童路的，對吧？我還記得那個弄堂口在哪裡。不過具體哪一號不知道。」
「……你在弄堂口等我？好的，就這麼說定了。」
掛斷電話，周煒端起面碗，一口氣將整碗的紅湯混著蔥花喝光，舒服地大呼過癮。
隨後他丟下一張百元軟妹幣，不管背後老闆高叫著找錢，輕快地離開了小店。
走到路上隨手招了輛計程車，周煒說了天童路大概的地址，駕駛員很快便將其帶到了目的地。
這小子的家離自己住處還真不算遠，將來如果大家能活著從空間回來，就可以多一個朋友了。
下了車，周煒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弄堂口抽煙的王曉偉。
見到周煒下車走過來，王曉偉熟練地吐出一個煙圈，隨手將煙頭踩滅，笑著迎上來。
「你還抽煙？看你的樣子完全是個老實人嘛。」周煒調侃道。
王曉偉說道：「前輩你別開玩笑了，抽煙和老實有什麼關係？我在現實的時候就是老煙民了。」
隨著這句話，王曉偉看起來萬分感慨，「煩惱的事情太多，不抽煙還能幹什麼呢。」
周煒從那寂寥又帶著苦悶的語氣里聽出了這個青年莫大的煩惱，於是不再開玩笑。
他一邊跟著王曉偉走在泛著陳舊氣息的小弄堂里，一邊說道：「以後你還是別老叫我前輩，你的年齡其實比我還大一點吧？」
王曉偉聞言回頭，神情十分嚴肅，他說道：「年齡無分大小，資歷決定深淺，就算我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我還是要稱你一句周前輩的。」
聽到這個青年話裡頭的執意，周煒笑笑不語，不再和他爭論這個話題。
兩個人走到弄堂過半處，王曉偉指著拐角邊的小樓，「到了。」
很老式的舊弄堂居民樓，不遠處一個通向大馬路的出口就是公共廁所和居民傾倒馬桶的地方，隨著弄堂口灌進來的風，濃郁的臭氣讓周煒忍不住皺眉。
住在這種老式弄堂，確實很不方便。
周煒雖然因為敗家老爸的關係，沒過什麼好日子，但卻是從小住在有抽水馬桶的居室里，還真沒試過天天倒馬桶的生活。
跟著王曉偉往樓上走，狹窄陰暗的老舊木製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讓周煒總懷疑那一天會一腳踏壞。
等到了王曉偉在第二層最頂上的家中，初進家門的一霎那，即使以周煒這種普通的身高，也險些撞到了頭。
這閣樓間的層高低於一般人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的小老太太們可以站直了行走。
最多十平米左右的小屋，兩邊各擺了一張床，兩張床之間靠牆的地方再擺了一個衣櫃，然後衣櫃正對著房門。
走進這個小屋子后，周煒就只能和王曉偉面面相覷，然後在對方的手勢下坐在其中一張床上。
「那是我的床，你就委屈一下講究坐坐，我坐我媽床。」王曉偉露出個歉意的微笑。
「那個……你的生活條件好像有點……艱苦啊……」一時想不到什麼詞來形容，周煒只能如此說道。
一直以來，周煒都因為父親的不負責任和嗜賭成性而心懷怨恨，然而在看到王曉偉的生活環境后，他的那份怨恨似乎都少了一些。
王曉偉看到對方臉上略帶同情，很坦然地笑著說道：「沒什麼，其實習慣了就好了，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已經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
「吃飯在哪裡？好像沒看到餐桌。」周煒問道。
王曉偉聽了這話，先將門關上，然後在周煒困惑的目光中從床腳一堆雜物下拉出一張老式縫紉機。
「要吃飯就得先關門，不然飯桌沒地方擺。」王曉偉將縫紉機拖出來，蓋上一塊布，然後拍拍手：「這樣就可以吃飯了。」
周煒半晌無語，然後看到了床腳雜物堆頂上放著的一台老式18寸顯像管電視。
看到了周煒的目光，王曉偉開始解釋：「只有這種老式彩電底盤才穩，才能在高處擺得住，新的平板顯示設備就算買的起也沒法放。」
周煒嗯了兩聲，然後看著床底下露出來的馬桶和顯示器，看來電腦要用的話，也必須關門，然後將顯示器擺到縫紉機上才行。
再看看站不直腰的空間高度，周煒沉默片刻，問道：「你把黃金和鑽石給你爸媽了嗎？」
「當然給了，不過我只有個老媽，沒老爸。」
王曉偉就像在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滿臉的無所謂，「我上小學的時候，老爸就離婚和別的女人走了，聽說現在又有新兒子了。這麼多年來，也沒和我們聯繫過。」
沒來由地，周煒想起了自己那個父親，不過這個爹死要面子，即使和家人毫無感情可言，也不願離婚，就這麼死拖著。
他問王曉偉道：「這麼值錢的東西，你怎麼和你媽解釋呢？」
「我說這是我路上撿的。」王曉偉淡淡回答。
周煒眼皮跳了跳，很困惑地問道：「你撿到幾百上千萬的貴重物品，你媽就完全不懷疑？」
「就算懷疑她也會先收下再說。」王曉偉微笑著說。
一邊說著，王曉偉一邊從衣櫃下方取出兩罐可樂，丟了一罐給周煒，口中繼續說了下去：
「你大概沒法理解，因為她真的已經窮怕了。這麼多年來，她一個女人帶著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日子真是一天天數著熬過來的……」
「而且她相信我根本沒有膽子去偷，或者去搶這麼值錢的東西。因此我說這筆橫財是我撿來的，她就會選擇相信。她潛意識裡把這認為是老天賞賜的轉運機會。」
大概是覺得一直都是自己在說，而周煒只是默默地聽著，王曉偉看著他，說道：「我是不是有點啰嗦？周前輩大概覺得無聊了吧。」
周煒搖搖頭，說：「哪裡，其實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非常理解，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你十分相似。」
想到自己老爸整日里無所事事一心只琢磨著賭桌上那點事的爛賭鬼模樣，周煒就覺得自己和王曉偉是同一類。
這樣的父親，有和沒有，真的沒太大區別。甚至，有比沒有更糟糕。
不願繼續回想那個讓自己反胃的老爸，周煒對王曉偉笑道：「那你家裡現在可以改變命運了，以後你們再也不用住這樣的老房子，也不必再為生活的痛苦而發愁。」
「嗯，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的話，理論上來說會是這個結果。」
周煒剛想再說點勵志和美好未來的話勸慰王曉偉，卻忽然聽到對方嘴裡冒出這樣一句話，幾乎是和自己心中的憂慮完全相同，不由愣在那裡。
王曉偉低著頭，雙手將可樂罐緩緩轉動著，過了一小會，才抬起頭看了看周煒。
然後他輕聲道：「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所謂現實世界，卻出現了一些非常詭異的情況，很難讓人不心生疑慮，不是嗎？」
周煒聞言心中一顫，他盯著王曉偉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聲音微帶激動，問道：「你也碰到了……那種不尋常的情況？」
王曉偉聽到周煒的這句話，卻開始沉默，手上的可樂罐在他指尖的發力下，漸漸變了形狀。
看見對方是這種反應，周煒先是疑惑，隨即腦中一激靈，頓時恍然大悟。
在明白過來的同時，他的面色也沉了下來，低聲慢慢說道：「你居然套我的話……」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王曉偉非常誠懇地對周煒這樣說道。
周煒哼了一聲，將手裡的可樂罐放在腳邊。然後站起身來。
「你是打算走了嗎？」
王曉偉看著周煒站起來，彎著腰準備拉門，他說了一句。
周煒沒有理會。他心裡微微有氣，氣惱於自己逐漸將對方當朋友看待，對方卻來套自己的話。
可是王曉偉接下來的一句話打消了他開門而出的念頭。
「你就不想弄清楚自己所遇到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周煒拉住門把手的五指停頓了有好幾秒鐘，然後鬆開。
不聲不響地坐回原位，周煒盯著王曉偉帶著歉意和真摯的目光，沉聲道：「你怎麼能知道我遇到了什麼情況？你能知道這些情況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你遇到的情況，但是我能聽出你說話間的那種困惑和迷茫。」
王曉偉面色變得嚴肅，極認真地對周煒說道：「在你當初精神聯絡大家，說這個世界的娛樂信息有變的時候，我就感覺你處在一種焦躁的情緒里，等到我們調查並討論完畢，羅伯斯隊長也認為這只是起源防止娛樂信息泛濫的手段之時，我感覺你並沒有心安，反而越發顯得憂慮……」
「……因此我就在猜想，除了大家都碰到的娛樂信息變化的情況外，你一定還遇到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奇怪情況，只是你出於不知道何種原因，並沒有選擇告訴我們。」
喝了幾口可樂，王曉偉呼了口氣，又繼續分析道：「所以我大膽判斷，正因為我們沒有一個人提到還有其他的特殊情況，所以你才會焦躁不安。因為你覺得這種特殊情況只有你碰到了，你不清楚這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特例，你也不知道這會有怎樣的結果，所以你不敢把你的遭遇說出來。」
「你怕所有人都怪你，是你引來了這種不好的變化。」王曉偉最後一句話頓了兩秒，然後才斬釘截鐵地說出口。
周煒的面色沒有絲毫改變，但是心中已經翻起驚濤駭浪。
良久，周煒才自嘲地一笑，抬頭對王曉偉說道：「沒錯，你對我心理分析得相當到位。我確實遇到了難以解釋的情況，而且因為發覺到你們沒人有相同的經歷，所以我很有點忐忑不安，也不敢立刻告訴大家。」
說到這裡，周煒忽然一口氣將腳邊的可樂撿起來喝光，這才擦擦嘴，然後繼續說道：「如果真是因為我而引發的這種情況變化，而導致所有人無法正常享受這次休假的話，我會覺得非常不安。」
王曉偉點點頭，說道：「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樣，我正是因為在上次任務里的一些事，了解到周前輩的性格和我很相似，才會有這樣的推想。如果換了其他前輩，我大概就想不到了。」
「那麼現在，前輩你能把遇到的情況詳細和我說說了嗎？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分析研究一下，看有沒有結論和對策。」
「如果你能夠信任我的話……」
說完這句話，王曉偉又想了一下，開口補充了一句：「我可是看過不少與起源空間類似的小說，搞不好會有點思路也說不定。」
聽到王曉偉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周煒心中一直緊張焦慮的情緒逐步開始緩解，而王曉偉真摯的話語，也打消了他隱瞞實情繼續自行調查的偏執念頭。
想把對方當朋友看，哪怕只是很普通的朋友，這種傾訴也能讓周煒獲得一絲放鬆感。
事實上在第一時間，周煒想立刻就把這些事情說給楊鈴鈴聽，可是他馬上又意識到，如果楊鈴鈴知道了他這樣的情況，肯定會與自己匯合，然後想辦法調查真相。
那樣的話，就等於將楊鈴鈴從享受真實世界的父母寵愛這種溫暖幸福中強行拉出，又將這個世界當成危險的任務看待。
這樣做太自私了，周煒很快就斷絕了這個想法。
而現在王曉偉自己意識到了可能發生詭異的情況，而且也已經有了這個世界並非真實的心理準備，且對方也願意以朋友的立場來幫助自己。
在這樣的情況下，周煒就沒有再繼續瞞著的理由，不想再一個人背負這與眾不同的遭遇。
於是周煒整理了一下思路，將自己遇到了過去一個班級的同學，甚至死掉的人也在的事完整複述了一遍。
在聽周煒講述的過程中，王曉偉一直面色肅然，神情專註，等到周煒把情況全部講完，他陷入了沉思。
由於已經將困惑壓迫自己心頭的大石一股腦推了出來，周煒的心頭一下子輕鬆了很多，他知道王曉偉正在努力思索可能的線索，於是不去打擾他。
「我所看過的小說情節里，嚴格來說並沒有像你遇到的這種情況。不……應該說，一整個隊伍里只有一個人遇到與眾不同的詭異情況，幾乎沒有現成的案例。」
聽到王曉偉這個號稱博覽空間小說無數的達人也說沒有類似的案例，周煒的心中又有些沉重。
「等一等，我似乎想起來了一個比較相似的故事！」
就在周煒情緒開始低落之時，王曉偉忽然有些振奮地說道。
「你想起來了？整個隊伍只有一個人遇到特殊的情況？這是怎麼一回事？」急於想知道答案的周煒迫不及待地追問。
「這故事和你的情況並不完全一樣，但有些因素很相似。」
王曉偉用很快的語速開始說明這個故事的梗概：「這是一個很小眾的名叫輪迴掙扎的書，裡面的第一個任務是在龍珠的龍道上奔跑，這不算什麼，關鍵的是，這種任務是根據輪迴小隊里某一個人的記憶碎片來生成的，也就是隨機挑選一個人，然後根據他腦海里記憶深刻的娛樂信息，選擇一個場景生成，然後強迫全隊冒險。」
周煒琢磨著這個故事的設定，然後與自己遇到的情況反覆對照，最終搖搖頭，有些失望地說道：「似乎和我的情況並不是很相似。」
「單看故事本身，的確和前輩的遭遇不完全相同，但是有可借鑒之處啊！」
王曉偉思慮片刻，試著分析道：「我大膽地猜測一下，我們這次特別抽獎得到的這次休假機會，很有可能並不是真正的休假！」
「怎麼叫不是真正的休假？」周煒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但還不是很清楚這個前因後果。
「我的意思是，這個抽獎的獎品名為休假，其實只是迷惑我們的障眼法，它的真實面目，其實是一次特殊的額外任務！」
王曉偉用極快的語速一口氣說出這段話，然後興奮地重重一拍縫紉機，震得縫紉機咔啪作響，險些散架。
被王曉偉這麼一猜測，周煒心頭的迷霧似乎也變淡了很多，聯想到之前王曉偉提到的那個輪迴掙扎的任務設定，他有些明白了。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我大概清楚了。你是想說，這次休假其實是個特殊的附加任務，但是並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然後隨機抽到一人，也就是我，讓我遭遇一些異常狀況，看我們能不能發現這世界其實是個任務？」
王曉偉鄭重地點著頭，說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前輩總結得非常清楚明白。」
接著他蹙眉又道：「這樣的話就能順理成章地解釋，為什麼在抽到這個獎勵時，起源只是簡單的說休假一次，而根本沒有規定具體時間。這太不合起源的作風，也不符合常理。」
「那麼，更多的問題就來了……」周煒思索著問道：「既然這世界其實是個任務，那麼需要我們完成的目標是什麼？完不成任務又會怎麼樣？」
周煒提出的問題很關鍵，也問到了點子上，王曉偉也開始犯愁。
「這個……還真的很難判斷，不過我大概可以猜測，目前的任務關鍵還是在你身上，應該和你遇到的這些人或事有關。」
「你這樣說了等於沒說，現在我也知道多半是要從我這裡尋找突破口了，可是怎麼找啊？」
周煒覺得腦袋有點發脹，忍不住站了起來。
「還沒商量出結果來，你又要走了嗎？」王曉偉見狀，急著挽留。
「不，我想我們兩個商量不出來，就找多點人商量。」
周煒沉吟片刻，說道：「先去叫上楊鈴鈴，既然我們現在初步判斷這個世界並非真實，那也不必在意破壞她的合家團圓了。然後再去找離得近的人，好像最近的也只有徐明明了吧。」
「暫且先找近的而且熟悉的逐個溝通嗎？」王曉偉說著，然後點點頭：「也好，比起精神聯絡所有的人然後因為這個消息亂成一片，不如一個個先取得共識。」
兩個人決定了方向，一起下樓，打車朝楊鈴鈴的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