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人挫賊也嫌
出拘留所的第二天是從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泡饃開始的,小衚衕里那種,牆面煙熏深黑,桌面油污一層那種小店,但味道絕對正宗,一碗下肚,熱湯配辣子能逼出額頭一層細細的汗珠來,大長安市井的糙漢爺們喜歡的就是這感覺,吃完出門,咳一聲、吐口痰、擤把鼻涕,那渾身是勁的感覺別提多爽了。
不過平三戈可有點不爽,又開始重複昨天的事了,布狄這貨帶著他穿巷走衚衕,明明筆直一條路他要拐幾個彎,一塊錢的公交車錢都摳似的,專門磨鞋底玩。
「嗨,肥布,去哪兒呢?」平三戈終於不耐煩了,憤而停下了。
「見幾位哥們去啊,進去這麼多天,他們肯定想我了。」布狄道。
「快算了吧,進去連個送包速食麵的都沒有,還哥們?」平三戈挖苦道。
布狄嘿嘿傻笑著退了兩步,跟平三戈說著:「介個你就不懂了,婊子無情賊無義,講情義那不合規矩,不能講滴。」
「不能吧,好歹同夥呢,都沒這點情義?」平三戈不通道。
「也不是沒有,是不能有。」布狄強調道。
「為啥?」平三戈懵了。
「情義是根繩子,會拴住你,走不了多遠,也幹不成什麼事。這行很簡單,要麼忍,要麼狠,要麼……滾。」布狄道,不客氣地噴了平三戈一句,大搖大擺走了。
平三戈氣著了,憤然跟在他背後道著:「不就是個賊么?裝什麼逼嘛?摳得連公交車錢都捨不得出,你弄那手機換錢,我還給你望風了,有我一份啊。」
「這是我老大教滴………說你傻吧,還犟嘴,自己想想,我昨天帶你走的路,有什麼特別地方?」布狄頭也不回地道。
「有個屁,不是小衚衕就是垃圾堆,那兒都是臭烘烘的。」平三戈怒道。
「對,差不多就是這樣,可這種地方,難道不特別?」布狄問。
「沒覺得很特別啊?」平三戈道,不料布狄驀地回頭,很失望地盯著他,平三戈腦子飛快一轉,眉頭一皺驚省了,脫口道著:「是不是躲那個……那個……」
他手指朝上方指指,然後指到遠處一個監控探頭,此時嘴才跟上思路道:「監控?」
「這還差不多。」布狄臉一變,笑了。
「可咱們沒偷東西,躲什麼監控?」平三戈問。
「你特么真是光著屁股作賊,膽大不知道害臊……知道警察有多厲害么?」布狄訓斥道。
平三戈一摸後腦,一頭霧水問著:「就厲害你不犯事,他能怎麼著?」
「因為咱們要犯事,所以在不犯事的時候就更要注意,那些警察比地老鼠還厲害,你在哪兒吃飯了,經常和誰一塊,住那兒,手機聯繫的誰誰誰,甚至你和誰約炮,他們都刨得出來,平時不小心,等一犯事,人能刨出來的東西,都有可能讓你罪加一等。」布狄道。
這話聽得平三戈凜然心驚,直豎大拇指道著:「我操,厲害!還有這麼高深的經驗啊。」
「一般般啦,這是入門級的。」布狄道,又狠狠噎了平三戈一下,噎得這位生手不說話,越說越顯得自己像白痴。
換了另一種心態走路,那眼前的風景又截然不同了,平三戈注意著布狄的選位,這傢伙像一台精準程序控制的肉形機器一樣,總能在有監控的地方一拐彎,溜了,等再出現,肯定是一個無監控的區域,萬一路兩頭的避不開,他也有辦法,等一會兒,等那種速度極慢、車廂極高的大公交或者大貨廂車,跟著車快跑幾步,就把自己自然地藏到監控的盲區里了。
兩人走走停停,平三戈倒也玩得頗有興緻,不多會兒眼前的視線一開闊,城市中間一個偌大的公園現在眼前,那種開放式、沒有圍牆的公共環境,牽著狗遛彎的、穿紅戴綠扭秧歌的、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的,以及圍了一群不知道是下棋還是玩麻將的,差不多就是中老年等死階層的俱樂部。
布狄帶著平三戈穿過人群,往公園裡走,遠處的人工湖畔似乎就是目的地了,在一塊寫著「蓮湖公園」字樣的地方布狄一伸手指著,命令似的口吻告訴平三戈:「在這兒等著?」
「啥意思?你老大怕丑不敢讓人見啊?」平三戈不悅道。
「那倒不是,收你這麼笨的,我怕出醜啊。等著啊。」布狄沒聽出來平三戈話里的挖苦,反而把平三戈挖苦得噎到瞪眼了,他大步大步流星奔向湖邊,遠遠地打著招呼,那興奮的樣子,幸福感滿滿地真是快要爆棚了………
「不太安生啊,早上我往紡織城那片遛了圈,眼瞅著教黃折了。」喬玉琨道,他臨欄而立,翩翩白衣的,恰似一濁世佳公子。
另一位靠著欄杆,長發蓄鬍,穿著多袋馬甲,像劇場的導演那般裝束,為難地道著:「教黃也算個老人了,怎麼這麼不小心?換手的都被抓了?」
反扒應劫而生,而扒竊同樣是應劫而起,現在已經不是單獨的扒竊了,有下手的,下手會迅速交給另一人,叫換手。換手后馬上銷贓,叫擦手,流程式作業,單抓到那個環節也不至於把全窩端了,可現在似乎有變化了,已經換手都被抓,那說明警察的水平又在升級了。
「是中了埋伏,我也很奇怪,好像他們預知這三人要去似的,剛下手被就逮了,教黃已經跑出很遠了,可恰恰落到埋伏圈裡了。」喬玉琨道。
「越來越他媽不好混了。」導演使勁抿著嘴唇道。
「對了。」喬玉琨又補充道:「我上了兩次公交,都被盯上了,不是什麼節日,也沒聽說嚴打啊,看得這麼緊?」
「那就悠著點,什麼時候還松過似的?大表姑說了,寧願錯過,別范過錯,上回肥布扛了罪,咱們溜得已經很僥倖了。」導演道。
「噢對了,導演,肥布呢?沒他那雙賊眼,咱們還真不方便。」喬玉琨笑著問,知道那位奇葩出獄了,而這位奇葩,恰是團伙的利器。
「來了,這個貨,還收了個小弟。」導演笑道。
此時聽到了布狄的喊聲,興沖沖地奔上來了,和大鬍子的導演抱了個,要抱喬玉琨,喬玉琨卻是一閃身,嫌棄似地躲開了,導演關切地問著:「沒受啥罪吧?」
「不受罪,你下回進去感覺感覺,可舒服咧。吃得好呢。」布狄幸福地道,眼笑眯成一條線了。
這貨說的是反話,導演擰了他肥臉一把。
喬玉琨瞧瞧道:「也是,這傢伙進大院(拘留所)簡直就是養膘去了。」
「嗯,先花著……手機裝上,老辦法聯繫。」導演給他塞著錢、手機,而且囑咐著。
布狄的心思可不在這上面,興奮地告訴兩位同夥道著:「嗨,我撿回來了個,說好了,這是我小弟啊,你們不能跟我搶啊。」
「哪兒撿的?」喬玉琨警惕了。
「拘留所里。」布狄道。
「小心為上,別他媽撿個二五眼(叛徒)回來,把大夥都坑了,是不是在拘留所給你套近乎?」喬玉琨問。
「恰恰相反,沒套近乎,我進所就把他吃的給搶了,他天天躲著我,嗨,巧了,和我同一天放出來了,我就把他拽來了。」布狄得意地道。
「你把人家吃的搶了?然後又把人拉來?」導演沒聽明白其中的邏輯。
布狄一拍巴掌道著:「你們咋還不明白呢,又蠢又膽小,一看就是一點江湖經驗沒有,這號的最適合培養……哎我跟你們說,他很有文化噯,腦子也好使,反應也快。」
導演好奇看看,太遠,看不甚清,他又問著:「犯什麼事進去的?」
「哦,偷車輪胎,這傢伙有點軸啊,就他媽只偷車輪胎,而且還偷的是國產車便宜的,我問他為啥,他說判的輕,所以就一直進拘留所……嗨我覺得這傢伙大智若愚啊,你說要是敢卸個豪車輪胎,沒準早進看守所上勞改了。」布狄道,從他角度,給了平三戈一個意外的評價。
導演看看喬玉琨,兩人相視作難,喬玉琨說了:「大表姑不在,敢亂入伙么?」
「這事你得聽我的,啞巴還是我撿回來的,現在他水平比你們摞起來都高,就你倆光知道吃喝嫖賭不專心研究手藝的,遲早要折……別瞪我,大表姑說的,你倆別管了,他跟著我。」布狄似乎在團伙里地位不低,真發飈起來,那倆倒沒話可說了。
三人還在等,直到一聲口哨響起,眾人眼光投向那裡,公園圍牆外,柵欄上,露著半個人身,在打著手勢給這裡的樣招呼,雙手交叉一揮,做了個抱拳式,這邊的兩人像是得到了信息,表情舒緩了。
是安全的意思,包括新人也安全,導演和喬玉琨放心了,似乎對這位很信任,布狄就不爽了,翻著白眼惡言惡聲罵著:「狗日的,連我也信不過?早知道老子就把你們交給警察關小黑屋收拾。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讓啞巴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跟著我?」
「小心沒壞處啊,我早上去紡織城踩過點,盯得太牢了,記得教黃么?就那拉皮條,也算個老把式,嗨,一出手就折了,嘖,越來越難混了啊。」喬玉琨道,明顯在轉移著話題,導演也心知肚明,一攬布狄安慰著:「我這不是怕你被人盯上么?這生什麼氣?好了好了,見見你收的小弟,我估計你這眼光啊,應該沒問題。」
「什麼就應該沒問題,是根本就不會有問題。就有問題能咋地,我找個拔插銷的,能有多大事,切。」布狄道,似乎「撥插銷」是個很好笑的梗,聽著那兩人都笑了。
三人相攜徑直朝平三戈站立的地方踱去,這一對半看得平三戈可有點緊張了,丑如布狄已經夠另類的,他左邊那位帥的妖異,而右邊那位,說不上丑或者帥,濃密的鬍子加上長發,再加上多袋馬甲,那藝術范,你都不敢相信會是賊。
三人站到平三戈面前,平三戈傻不愣瞪地回看著三人,導演一擺頭,示意試試,看向是喬玉琨,平三戈一看喬玉琨,喬玉琨笑了,然後布狄也笑了。
平三戈驚聲側頭,卻不知道笑什麼,盯了兩秒鐘,他下意識一摸口袋,錢包不見了。
嗖……導演變戲法似地亮在手上,一甩給他,很失望地道:「警惕性太差了。」
想做賊也是需要基礎滴,聽著自己這麼差,平三戈有點羞愧地低下頭了,又聽導演道著:「二棍,你試試。」
「哎,小子……看我的手怎麼玩的。」喬玉琨上前一步,亮著修長的手,平三戈好奇地盯著他的手,那邊的導演噗哧又笑了,他驚惶再摸口袋,錢包又不見了,一眨眼,到了喬玉琨沒讓他看的另一隻手上。
「你這不騙人么?你讓我看你這隻手,另一隻手偷東西。」平三戈接過了錢包,難堪地道,不過免不了驚訝,這手動得太快了,他根本沒有感覺。
「我騙的不是人,而是你的注意力,只要你的注意力被我牽著走,你的東西就永遠看不住。」喬玉琨拍拍平三戈的肩膀道,那表情很凝重,讓平三戈忍不住思索了一秒,這一秒鐘又壞事了,一摸口袋,東西又不見了。
再次被偷,喬玉琨直接把他的錢包裝到了胸前的口袋,雙手一拍,隨著聲響平三戈下意識后移,就聽喬玉琨道著:「感覺、知覺、聽覺,任何一個能吸引到別人的東西,都可以為我所用……」
旁觀的導演卻在實時說著:「別特么跟我裝傻,我一看就是警察堆里出來的。」
「啊?你眼瞎了吧?連你這賊窩都嫌我水平次,警察能收我?」平三戈側目,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哦,不是啊,呵呵……確實是,這麼蠢警察怎麼可能收你。」導演嘿嘿笑了,那笑容猥瑣無比,而布狄卻是抿抿嘴,失望到了極致。
壞了,平三戈一摸胸前,那偌大的錢包又不翼而飛了,抬頭,又回到了喬玉琨的手上。
他明白了,是導演那一句話把注意力勾引走了,一愣神的功夫而已,就當著面被連偷三次,平三戈可真被偷愣了,手這麼快,有多少東西也不夠偷啊。
「平…三…戈,肥布,太差了啊。」喬玉琨道,抽著平三戈的身份證看看,扔回去了,已經試出結果來了,布狄不悅道著:「說得好像你出娘胎就會偷東西似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很快就可以趕超你的。」
喬玉琨笑了,平三戈笑不出來了,可能沒想到會有一天被賊教育得要好好學習偷技。
「那隻能先跟著你了,上不了正場啊。」導演道,看樣子似乎放棄新人了。
「必須滴啊,我就是這麼想的,手不快眼快、眼不快腦子快、腦子不快跑得快也行,只要有一樣合格,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毛賊,呵呵。」布狄道著,平三戈越是面紅耳赤,他笑得越樂呵,而是撫著肥肚子笑,笑得渾身肉顫,就這提攜讓平三戈非但沒有感激之情,一股子忿意直想罵句:媽批的!
「行了行了,別逗新人了,就這樣子吧,自打你進去我們可消停了有段時間,就指著你出來開張呢……老規矩,你指地方,我們上手,離了你這雙賊眼,我們還真不敢造次……那他?」導演安排著,指指平三戈道,似乎覺得多了這麼個累贅有點不放心。
「直接上崗,高手給他一指點,勝過自己練十年,你們去吧,等我消息。」布狄道,掏著手機和導演約定著交流方向,讓平三戈詫異的是,居然是個微信群,名字居然叫:老司機業務1群。
尼馬這賊都不光會偷,還懂充分利用信息技術?看得平三戈崇拜得一愣一愣的,完全巔覆了在拘留所對布狄白痴的判斷。
「走啊,發什麼愣?」布狄催著。
平三戈懵頭懵腦跟著,他介紹著:「這以後就是兄弟了啊,長得妖冶的這個**叫二棍,你好奇他為啥叫二棍嗎?」
「為啥?」平三戈機械問。
「賭棍加淫棍么,弄點錢一半輸別人,一半送給女人了。」布狄道。平三戈聽得吃聲一笑,前面的喬玉琨罵道:「尼馬個文盲,我名里那個琨,王字旁,不念棍。」
「是啊,王字旁,加上日比,以後我沒文化啊。」布狄噁心道。
喬玉琨氣得要回來揍他,被導演拉走了,平三戈愣在當地了,而且看他時,他才省悟過來,捂著嘴使勁笑,笑到肚疼了,布狄也在笑,笑著道著:「這些人想叫啥都成,就是不要問真名叫啥,那個穿馬甲裝逼、笑得又淫又賤的,叫導演,還有個只比活人多口氣的,我叫他啞巴……你得有個名兒,三戈,不好,叫小三吧。」
「怎麼這麼難聽?我要叫平二戈,你還叫我二奶不成?」平三戈不悅道。
布狄一怔,然後仰頭哈哈大笑,興奮地瞅瞅平三戈贊道:「挺幽默的啊,以後老子幹活不寂寞了。」
平三戈無語,講不通理,只能聽之任之了,他似乎更關心即將加入的團伙是個什麼情況,轉著話題問著:「肥布,這成么?那倆對我很不滿意。」
「你忘了他們是什麼人。」布狄道。
「什麼人?」平三戈問。
「是賊啊,賊怎麼可能告訴你實話。」布狄道,安慰著平三戈:「你要是反應快了,有底子了,還真沒人敢留你,不是同行想偷師,就是雷子想黑吃黑把我們收拾嘍,那當然得防著。」
反過來,根本不懂行的,反而會被留下了,這個邏輯上的反常讓平三戈覺得不舒服了,他上前一步追問著:「我說,你們這不是專找生手當炮灰?」
「說得好像不當炮灰,你還能幹了別的似的?當好一個炮灰不容易,你看看我,為什麼有今天的地位?那是因為所有的兄弟都知道我是最牛逼的炮灰,警察拿我沒治,有事我替他們扛著,有錢他們得分我點。」布狄語重心長地教育平三戈道。
這是真心話,否則這麼胖的賊,估計大部分都跑不利索,平三戈還在消化著布狄的教誨,肥布可等不得了,一把揪著他催著:「快走,今天吃喝拉撒還沒著落呢,天上不會掉餡餅,你指望誰白養活你啊。」
「我懂了,得靠自己本事去偷,對吧?」平三戈道。
「我操,看我說什麼來著,腦子快,上路了。」布狄樂了。
「還有一個兄弟在哪兒?」平三戈又問:「就那啞巴。」
「說你腦子快,又慢了,他昨晚就跟上咱們了,你要耍花樣啊,早被他一磚拍了。」布狄笑著道,這麼黑的事,他說得輕描淡寫,根本沒當回事。
平三戈倒吸一口涼氣,四下卻根本沒有發現還有一人,他追著布狄怒道著:「你都不信我,拉我幹什麼?」
「說得好像你信我們似的?真干這行,除了一個人,誰也信不過啊。」布狄道。
「那該信誰?我怎麼覺得一個人也信不過?」平三戈道。
「不,這一個人,絕對信得過。」布狄掏著口袋,一攤一張百元大鈔,指毛爺爺的照片。
「嗯,也是,咱們還是有共同信仰的。」平三戈道。
這個人,還真信得過,平三戈不反駁了,被布狄拽著,緊張兮兮、扭扭捏捏、不情不願,開始從偷車軲轆專業向扒竊專業邁出轉行的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