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分贓 我回來了。
自己兒子沒事、太子也沒事,鄭熹放心了,正一正衣冠,上前拜見太子。
太子坐在車上,從簾內露出一個臉來。他臉色煞白,車邊是王雲鶴、施鯤等人,再往外一圈則是神情緊張的護衛們。百官、東宮屬官也都簇擁著他。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對鄭熹道:「免禮。你、你怎麼來了?」
鄭熹道:「奉旨,接殿下回宮。」
太子長出了一口氣:「哦、哦,好。」
鄭熹又問太子身體如何,一旁鄭川代答,說是受了驚嚇,幸虧有護衛以及宦官杜世恩的拚死相救。鄭熹又關切地詢問傷者如何了,要好好帶回京城醫治。
太子道:「還好,讓他們到後面歇息了。」
鄭熹於是請太子安坐,啟程回宮。他自己先到了太子車上,說了一句:「魯王謀逆,現已被拿下,一切平安。」
太子猛然坐起:「他又幹什麼了?阿爹呢?東宮呢?我兒如何?」
「他們自然是在宮中的,宮中有劉相公與阮大將軍在,宮中太平。」
太子放心了,鄭熹道:「臣去告知王、施二位,好有個準備。」
「哦,好好!」
鄭熹與王、施聚到一處,弄了輛車,往裡一鑽,王雲鶴劈頭便是一句:「宮中如何?」
在鄭熹出迎之前,宮中已經派出禁軍前來相迎了,按那個時間來算,宮中當時是不可能知道太子這兒已經出事了的。要麼是有人首告了行刺,要麼是宮裡也有變故,然後才想到來護衛太子。王雲鶴問了禁軍兩句,就猜出來是宮裡也有事了。
鄭熹道:「盡在掌握中,魯王已被拿下。劉相公在御前。不知殿下這裡又是怎麼一回事?」
施鯤不答反問:「果然是魯王忍不住了么?他自己恐怕還不能夠吧?有黨羽么?」
鄭熹簡要地述說了一遍:「魯王買通了周遊,千防萬防,沒防著有人在皇城裡面發難。祝纓奉歧陽王到了御前,而段嬰找到了阮大將軍首告魯王謀逆。」
王雲鶴重複了「首告」兩個字,厭惡地笑了。
施鯤問道:「陛下如何?」
鄭熹面不改色地道:「安卧榻上。」
施、王二人稍稍放心,再問如何應對以及具體細節。鄭熹道:「我只在宮外拿魯王送到宮中,知道得並不清楚,只知道諸王、公主正在被召到宮中。」
王雲鶴道:「也罷。都到宮裡看著也好,免得再生出事端來。魯王府圍住了嗎?」
「京兆府幫同禁軍已然將魯王府圍住,其餘諸王、公主府邸亦有禁軍守護。太子殿下這裡呢?」
王雲鶴沉著臉道:「防守看似嚴密,哪知竟是不中用。」這是他也沒有想到的。
太子與百官出行,護衛也是烏泱烏泱的,誰都沒想到會出事。凡帝后、太子、諸王、重臣、貴族等出行,總有許多城中百姓、山野鄉民圍觀,一般是不會去禁止的。弄那麼一套禮儀,就是要宣揚威德,不但允許人看,皇家還要不時讓御用的畫師給畫下來傳世哩。
除了圍觀的人,一些官員還會有僕從跟隨。比如諸王就不可能只有他們自己,重臣里有許多老頭兒,也得有人伺候著。
無論祭什麼,「閑雜人等」都不會少。
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讓人靠得太近衝撞就是了。
這是慣例。
哪知慣例出事了!現在是冬天,男女老幼都比較閑,所以有些壯年男子圍觀的時候並沒有引起護衛的警惕。在人群挨挨擠擠往前蹭的時候,也只是被正常的呵斥:「退後點!」
而一些官員的隨從也是窩在一旁不遠處,就更是很自然的事了。
到祭祀開始的時候,禮樂大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在祭祀上,百官還得跟著太子的節奏行禮。刺客就是這個時候衝出來的。
刺客有兩撥,一撥是圍觀的人群里躥出來的,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另一撥則是從官員隨從堆里摸到靠近太子的位置再發難的。
事出突然,第一撥造成了極大的混亂,第二撥則殺得很近,傷了幾個人,還撞飛了三個白鬍子的老臣。最後是杜世恩擋到了太子身前,挨了好幾刀。隨後,刺客被拿下。
鄭熹問道:「審了嗎?」
王雲鶴道:「事態緊急,還沒來得及審。」
鄭熹點了點頭,左右看看,與兩個白髮的腦袋湊到一起,輕聲說:「陛下駕崩了。」
車內一片寂靜,車軲轆嘎吱嘎吱的聲音、馬蹄聲打到天街上的聲音、馬噴出響鼻的聲音與偶爾一聲人咳嗽的聲都清晰地傳了進來。
施鯤道:「安卧……」
人死了,自然安得不能再安了。
二相的臉色都非常的難看,鄭熹道:「還請速行。」
王雲鶴問道:「在魯王事前,事後?」
「我亦不知。是真的不知道,或許劉相公能知道?」鄭熹雙手一攤。
二相直地盯著他,鄭熹此時問心無愧,目光一片坦然。王雲鶴突然提高了聲音,說:「讓他們走快一點!」
施鯤道:「要安撫百姓。」
王雲鶴道:「只說動亂已平。一切準備停當,再昭告天下不遲。」明擺著是「秘不發喪」了,完全可以再多拖一天。王雲鶴又暗中下令,與魯王、周遊、段嬰相關的官員,凡在隊伍中的,進京之後都要悄悄扣押。
————————
車隊沉默地加速趕路時,宮中也是一片寂靜。是個人都知道宮裡出事了,太子謀逆?聽起來就不太靠譜。一通殺之後,宮門都關了,留下值守的官吏甚至不能回家,也有縮在小廚房烤火的,也有悄悄串聯打聽消息的,卻又都不敢公開走動。
祝纓掰開一塊糕餅,宮裡的飯真好吃!她遞了半塊給歧陽王,歧陽王板著臉搖了搖頭。
祝纓道:「膳食沒動,外頭會起疑的。諸王公主現在在那邊殿里,萬事都要小心。」皇子跟太子出去了,留京里的是幾個老一輩的親王,是真身體吃不消請假的。讓他們察覺到什麼,鬧起來比皇子麻煩。
歧陽王道:「我明白的,吃不下,你多吃一點兒吧。」他又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難過、思慕都是有的,更多的卻是焦慮。也不知道他的父親怎麼樣了。
劉松年突然說:「為王父屍。」
歧陽王勉強地擠出一點微笑,吞毒藥似的又咽了半塊,祝纓給他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歧陽王接了,緩緩啜著。
劉松年對祝纓道:「你倒吃得下。」
祝纓道:「我該操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有你們操心,我再沒有不放心的,不但吃得下還睡得著呢。」說著,起身往一邊屏風後去。
屏風旁邊站著一個小宦官,小宦官又帶著幾個捧盆的宮女。
祝纓對他們說:「不用你們。」
擱這兒大半天了,還吃了一頓,人有三急。皇帝出恭的地方是臨時的,用屏風圍了起來,一隻很漂亮的馬桶放在那裡,馬桶上面有個椅子,能坐。旁邊一個架子,上面擺著裁好的素色細布。
祝纓飛快解決完,宮女捧了盆來洗手,宦官來熏香。祝纓一邊擦手一邊說:「一會兒馬桶該倒還是倒。」
劉松年往後退了好幾步,說:「就是這樣。」
歧陽王見他們兩個竟不見慌亂,不由有些羨慕。劉松年卻說:「殿下,接下來就該忙起來了。」
歧陽王忙上前請教,劉松年請他坐下,對他說:「太子殿下會帶著百官回來,一旦回來,且還不能發喪,您要陪著太子殿下安撫諸王。等一切準備好了之後,再昭告天下。」
「要我做什麼?」
「要心中有數,分清主次,一層一層來,先定名分,再穩朝局、安人心,賞罰並用……」
兩人嘰嘰喳喳,藍興內心煎熬,他看了看祝纓,這貨居然坐在一邊打起坐來閉目養神了。藍興不動聲色地往祝纓身邊靠了靠,剛提起腳尖想碰一碰她,祝纓突然睜開了眼,轉頭看向他,把藍興嚇了一跳。
祝纓對他點點頭,藍興輕嘆了一口氣:「這宮中……」
祝纓道:「你準備好就是。」
藍興看了歧陽王一眼,祝纓搖了搖頭。
阮大將軍將整個宮中巡了一圈,回來說:「一切如常!都叫他們在屋子裡不許亂動了,誰動誰就是魯逆同黨!禁軍今天當值的還接著干,等局勢安穩了再輪換。」
眼見日頭偏西,一筐一筐的蠟燭抬了上來,宦官們開始點燈。
燈都點上的時候,太子回來了!
劉松年站了起來,祝纓重新睜開了眼睛,劉松年道:「殿下,請與大將軍將太子、丞相帶到這裡來吧。今晚咱們是不得睡了,得拿出個章程來,明、後天才好行事。」
祝纓站了起來:「那我回鴻臚寺睡覺去了。」
歧陽王想留她,劉松年先開口了:「想得美!我熬夜,你也得陪著!」
祝纓道:「我又沒什麼用……」等太子回來了,他們聊的肯定是新舊交替,是清算、是分贓。她找歧陽王當然是為了掙一份功勞,但這份功勞不足以讓她點天下這盤大菜。
劉松年不搭理她,她只好揀了根柱子又貼著站了。
歧陽王與阮大將軍出去迎接太子,遠遠看到太子身後跟著一大群人。
歧陽王愉悅之情才起,卻發現昏暗之中看不清大部分人的臉,那是一片黑黢黢的陰影,心裡忽然打了個突:這百官之中,有多少人是能聽我父子號令的呢?聽話的人里,又有幾個是能擔大任的呢?
歧陽王愉悅不起來了,不用偽裝悲傷嘴角先耷拉了下來,面上一片憂慮之色。
太子還在被刺殺的餘韻中沒有出來,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放了點心,道:「你阿翁呢?」
歧陽王道:「在寢殿等著您呢。兩位相公,請。京兆,請。」
他獨將這幾人拉去寢殿,落在百官眼裡又是一番猜測。王雲鶴抬腳前先下令:「百官暫勿離開。」
大冷的天,又不能把大臣們放在外面凍著,讓他們先各回本衙。一些湊巧遇上冬至的刺史,也被安排到相應的值房,再次重申不許走動串連。
然後幾個人到了寢殿。
祝纓在寢殿里就顯得格格不入了,她努力將自己裝成個木頭架子。但是架不住王雲鶴要點她:「你是怎麼來的?」
歧陽王道:「魯王作亂,是她發現了周遊領兵犯禁,到東宮知會的我。」
劉松年道:「別管這些了,殿下,陛下駕崩了。」
太子正在彎腰對著床行禮,聞言像是誰在他腰上踹了一腳,他往前一個趔趄,跨了兩步搖著胳膊把身體搖直了:「阿爹?!」
「噤聲!」劉松年說。
太子老實地捂住了嘴,眼淚嘩嘩往下掉,大家陪著默默地哭了一場。又過一陣,王雲鶴道:「殿下,陛下走得匆忙,您要擔起整個天下方不負陛下!還請暫時節哀,安排好朝政,咱們才好發喪。」
太子咬牙切齒:「魯王!是不是他逼死了阿爹?我與他不共戴天!」
劉松年道:「事情很多,他只是其一,還是不怎麼要緊的。」
太子紅著眼晴問:「什麼是要緊的?」
「登基。」劉松年乾脆地說。
太子退後一步,一記長揖:「我已亂了方寸,還請先生教我。」
劉松年請太子先到上面坐下,各人各有一個位子,祝纓硬著頭皮被藍興推到鄭熹的下手坐了。
開會。
三個丞相已經都有想法了,你一言我一語。劉松年道:「眼下當以安定為主,有什麼事兒,您靈前即位之後再說。臣於政務並不精通,只說魯王,這種案子,宜速不宜遲,不能拖太久,要快刀斬亂麻,一直拖著容易人心浮動。到您改元大赦,我對先帝的承諾就算完成了。」
說完,他看了榻上的皇帝一眼,就閉目養神不管了。
太子問道:「那……魯王,誰來辦?」
施鯤道:「那是後面的事,先說第一件。殿下登極,當然是要先正名。立后、立太子、追謚母家。有功之臣要有封賞,罪臣、逆賊當誅當罰。另,昭告天下,安撫庶民。京城不能亂。」這些沒有太大的新意,就是新群登基之後的慣常操作。重點在賞罰的細節。
太子道:「好。京城的事務,京兆多多費心,事後必不會忘。」
鄭熹道:「是。」
歧陽王聽到「太子」的時候,心跳又加快了,一時竟沒能發出聲來。
王雲鶴道:「餘下便是前朝、後宮兩件事了。後宮一切請暫照舊。除了先移駕,安置先帝後宮及東宮遷出之事,且待大斂之後再從容安排。」他安排藍興與太子身邊的宦官兩撥人來辦理。
藍興也出來應聲。太子道:「杜世恩要是傷得不重,就叫他來安排移宮的事。」
藍興道:「奴婢明天就尋他辦交割。」
然後是前朝,王雲鶴與施鯤等請示,歧陽王「既嫡且長」當為新太子,太子道:「這是自然。」
歧陽王忙起身跪下,道:「兒年幼無知,不堪大任。」
太子道:「我兒起來,你不堪,誰還堪?」
歧陽王起來又坐了回去,對丞相們多了一絲感念。
王雲鶴道:「魯王謀逆是您第一件大案,朝野矚目,誠如松年所言,宜速不宜遲。當嚴懲首惡、寬待協從,使魯逆孤立無援,速速平息,以免動蕩。魯王身份特殊,請以一宗室、一能臣協辦此案。這是罰的,賞的也要有。凡參與平亂的,都要有升賞。」
如果是趙王,就是想讓另外的某一兄弟坐鎮,現在他不是趙王了、他遲疑了,想了一下可靠的宗室、朝臣,也陷入了與兒子同樣的境地。
他本就不是當太子養大的,哪裡來得及養能臣心腹?便是東宮裡的僚屬,與他也不是特別的親。他更親近舊趙王的屬官,願意讓他們來辦,但那些人與他一樣,都沒有做過治理天下的準備,缺乏這樣的能力。
他說:「由我兒為主,另擇一能人,你們看誰合適?」
幾個人一齊看向祝纓,祝纓嚇了一跳:「我鴻臚的。」
王雲鶴對太子道:「平魯王之亂祝纓有功,大理寺卿還空著,臣請由他暫代。」鄭熹也說:「臣附議。他在大理寺十年,素來可靠。」
施鯤道:「臣附議。」
歧陽王道:「兒也附議。」
太子對祝纓印象不錯,如果不能用潛邸舊人,那祝纓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點頭道:「可。」
劉松年道:「待大計議定,一併擬詔。」
說到升賞了,就順便說一下其他有功之臣。阮大將軍說了禁軍,劉松年張眼看了祝纓一下,鄭熹又提了溫岳、金良等人。王、施是就在太子面前的,也提了幾個當時表現可圈可點的人。這些人的建議都得到了允許。
然後是安撫諸王、公主,諸王每人添五百戶的封戶,公主晉級,每人添三百戶。就算不領情,諸王如果現在鬧起來,也顯得是諸王的錯了。自己的親家兼好妹夫太子也沒忘了,駱晟給加了光祿大夫,可以開府了。
歧陽王道:「因為魯王謀逆,朝中恐還有不忠之臣,一併黜去,另擇忠貞之士。」譬如魯王的岳父家,如果只是魯王謀逆,岳父家受的影響不會太大,但是魯王妻舅參與了,這就是三族跟著倒霉,死不死的不好說,官肯定是沒了的。正好安排自己人!
父子連心,他爹馬上說:「原趙王傅就很好。」
爺兒倆先提趙王府的舊人,往比較清貴的位子上放一放,然後才輪到東宮舊屬。
王雲鶴提醒到:「缺員沒那麼多。」
太子指指兒子,又指指祝纓道:「魯王的案子,你們快些辦。各地刺史,也有他的附庸。在京的,先拿下幾個。」再不問俗務的親王,對這個還是有點了解的。
祝纓只得起身聽了,這一夜,她果真沒有能睡,凈聽著這些人說分贓了。她一個字也不說,讓她辦事,她得攢人,這個跟政事堂、吏部去掰扯就行了。
他們議了一夜。祝纓也記了一夜,丞相的子孫都有封賞,王雲鶴的兒子被調入禮部做了侍郎,這個時候正是用禮儀的時候,禮部侍郎也是個優差。
禁軍周遊之流被拿下,他的直屬上司也因而受到了處份。太子將自己的妻舅調到了禁軍,順手把太子妃、即將來的國丈一家也給了封賞。鄭熹的家人同樣也有,他又為諸如冷侯等人說項,冷雲終於可以回京了。鄭川因是東宮屬官,由東宮官轉為御史。
直到窗戶透出白色來,這群人才商議完,一個個熬得眼圈發青,真有點守孝的樣子了。
「那便如此吧。」太子說。
劉松年道:「哭!」
「啊?」
劉松年對太子說:「陛下歸天了!快哭!」
歧陽王先嚎了一嗓子:「阿翁!!!」
接著,所有人都跟著哭出了聲來,宦官們哭得最慘。一旦皇帝死了,身邊侍奉的人是死是活就不好講了,他們是真心的在難過。
哭聲驚動了內外,皇帝死掉的消息終於傳了出來。
——————
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整個京城已經是哭聲一片了。
百官、諸王、公主都沒能回家,現成的開始哭喪。邊哭邊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壓根不知道這一夜已經有人把後事都安排完了。他們現在想已經是遲了。
丞相們早有準備,召了六部尚書等重臣來,比著儀軌開始準備後事。
諸王、公主哭到靈前,永平公主哭得昏死了過去。內侍將她扶到一邊休息,只聽諸王里有人哭:「阿爹,你好好的怎麼就走了呢?!」
藍興上前哭著勸道:「是被魯王謀逆氣著了。」
歧陽王與太子看了他一眼,都覺得他為人尚可。
接著,施鯤站出來主持:「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請太子即皇帝位。」
太子又三讓,以丞相為首的群臣又三勸,諸王參差不齊地跟著符合,太子於是靈前即位。以施鯤為山陵使,主持葬禮。然後是將太子妃冊為皇后、歧陽王為太子,追謚自己的生母為先帝皇后。
接著,封賞「平亂有功」之臣,阮大將軍加輔國大將軍,又多蔭一孫出仕。三個丞相都加開府,鄭熹家的爵位也加封戶五百,給鄭熹的妻子加封郡夫人,祝纓也比較顯眼地成了大理寺卿。溫岳、金良都得以升做從五品。其他參與者亦各有封賞。
然後是諸王、公主,駱晟和皇后的娘家人也都有封賞,皇后的父親被賜國公、母親為國夫人。
再是因為新君登基,所以百官賜爵一級。
最後是舉哀,當時一片哭聲!哭聲中,大家很自然地改了口,山呼萬歲,認了這位新君向新君謝恩。
祝纓領了自己那一份孝服,跟著哭了幾聲,然後就被提溜到了御前。
新君旁邊是劉松年等人,劉松年還在寫詔書,昨夜商量好的分贓計劃,還得陸續發出去呢。祝纓也不著急,她也有人要安排,第一波她搶不到,但是魯王案捏在她的手裡,摳出多少窟窿就看她的本事了。多摳幾個合適的,把自己人塞進去就是了。
劉松年道:「你現在把案子辦好就是對先帝的忠心!不在乎在這裡多甩兩滴淚!」
「現在?」
新太子道:「對,現在!魯王正押在偏殿里,拖得越長越麻煩。」
祝纓眼看無法單獨與政事堂談,只好說:「那大理寺不止缺一個大理寺卿,它還缺別的人呢,得先給我人手。大理寺還有正經的案子要辦,也不能耽誤了。現在多了一件大案,人不齊辦不快。又,此事還須與禁軍協調,要禁軍襄助。」
新君道:「要多少人?」
祝纓道:「要一個能頂一個的用,現在是幹事。無論是盤賬,還是追查,都要懂這一行的人才行。」
新君是真不懂,他很自然地說:「你找姚尚書、阮大將軍要去。」
祝纓道:「臣去協調?就怕空口過去他們不認。」
新君叫了一聲:「劉先生。」
劉松年給寫了個詔書,新君簽了名,宦官遞給祝纓。
祝纓道:「那臣就調用起來順手的人了?」
新君道:「去吧。」
祝纓揣著詔書,走了幾步之後站住了,對陳放說:「你爹在外面,我去看看,你不要擔心。有話要捎去么?」
劉松年不耐煩地問:「你幹什麼呢?」
祝纓道:「就走了。」
他一離開,新太子便問:「剛才那是誰?」
陳放上前自報家門,是陳巒之孫、陳萌之子,新君認識陳巒,又將陳萌的名字念了一念,點了點頭。說:「小孩子家,陪著熬了這兩天,也累壞了。」
陳放道:「食君之祿,何言辛苦?」
新君點點頭,陳放大步回到原位,按刀而立。
先去哭喪的堆里一站,大理寺的官員就圍了上來。擱在其他時候,都得笑著恭喜的,現在人也不敢笑,以前的舊相識眼露激動之色:「大人!您可回來了!」
大理寺現在就剩一個少卿在主持了,少卿也是「舊家子弟」,名叫林贊,四十來歲,比祝纓大上十歲。
上司才被拿下,他就覺得自己頭上頂著個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現在好了,來上司了,少卿逃出生天——這是個能頂事的上司!
林贊與祝纓一番寒暄,祝纓也說他:「辛苦。」
對左丞道:「老左,我回來了。」
最後對所有人說:「現在跟我回大理寺,開幹了!」
——————
祝纓沒有馬上攢人,先帶所有人回到大理寺,她沒有急著馬上辦案。先到了大理寺的正堂,再看一眼自己將要辦公的屋子。左丞忙說:「這就安排人打掃,一切都很快的。」
祝纓道:「不急,一會兒收拾出個能幹活兒的地方就行。先說正事。」
她將所有人集合起來,這些人里官員有一半是舊同事,她一一叫出人家名字。另一半是新來的,她也大約知道來歷,但仍是細問了一回。而吏目之中,大部分都是她手裡使出來的,後補的少,她也都重新認識了。
然後說:「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廢話了。要是以往,我到一地,必先要張羅一下大家的生活。眼下只好先往後放一放,先辦案子。魯逆的大案!大理寺上一次辦這麼大的案子還是二十年前,龔逆案。那是什麼成果,大家都知道,不知道的互相打聽一下。」
底下人臉上都浮了點笑。
祝纓道:「辦案前,先有幾件事,第一,魯逆經營多年,大理寺里,有沒有與他或是他的黨羽相處得好的?有,自己站出來,這事兒我來平。現在瞞著我,讓我知道了,魯逆不死、你也得死!我數三聲,一、二、三!」
接著,一個一個點頭,必須說「是」或者「不是」,逐一問下來,都賭咒發誓,說自己絕對是忠心陛下,不與魯王往來的。
祝纓道:「好,第二,獄里收拾出來!」武相、崔佳成以及男監獄丞都出列應是。
「第三,我知道,之前缺一個正卿、一個少卿,有些事兒辦起來不利索。咱們現在要辦案子了,缺什麼都給它補齊,才好辦事不是?林公,你先需要的單子列一列,看有什麼缺失的,一會兒給我。」
林贊道:「是。」
祝纓又點了幾個人,包括小陶、老吳的大兒子等:「周遊、段嬰等還羈押在內宮,你們隨我去提人。好了,都開始干吧!」
眾人答應一聲,一鬨而散。
小陶、大吳等人都很激動,祝纓問道:「老吳還好嗎?」
二人都說:「好、好得很,捎來一封信,都念著大人的恩德呢。」
祝纓道:「他也不容易。我還有鴻臚寺的交割未辦,你們隨我暫去辦交割,收拾搬過來。然後咱們去吏部,再去內宮找人。」
「是。」
祝纓帶著二人到了鴻臚寺,上一輪舉哀畢,官員都回到自己的地方休息。小官們正在收拾,準備回家——他們的品級不夠,不用每天哭喪,正在準備輪流休息。
見了祝纓,有道喜的,也有不舍的。駱晟不在,沈瑛有些複雜地看向祝纓:「後生可畏,前途無量呀。」
祝纓道:「一時僥倖罷了。我來辦交割。」她又拿出了那份詔書,「奉詔辦案,許我調人。我先要把祁泰帶走,用得著。」
沈瑛道:「這個當然依你。」
祝纓讓祁泰收拾東西跟她去大理寺,祁泰也不問要他幹什麼,扭頭就叫:「牛金。」
牛金眼巴巴地看著祝纓,祝纓道:「你也來。」
祝纓又對趙蘇道:「鴻臚寺也需要有人,你且在這裡。」
趙蘇道:「是。」
其他人祝纓也沒有帶,她是把小柳、丁貴、小黃都留給了趙蘇。祝纓又問趙蘇:「昨日祭典上,你做了什麼嗎?」
趙蘇道:「只傷了一個賊人。」
「好,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去提人,你與我走一趟,指認一下。」祝纓說。這兩天討論的都是大事,趙蘇如果立功,那她就要為趙蘇爭一爭了,至少得有個記錄。沒官也得有錢給他。
御前的大菜不能點,這些小菜還是可以的。
大吳留下來,幫同牛小柳、喬三把祝纓的東西打包,往大理寺搬。
祝纓先衝到吏部,要求把祁泰等幾人先調到大理寺。姚臻二話沒說,先給登記,趁著底下人辦事的功夫,他低聲問道:「要嚴辦么?」
祝纓道:「要快辦。嚴與寬,要看陛下。」
一時辦好了,祝纓又去找阮大將軍協調禁軍。阮大將軍道:「兩百夠嗎?」
「先借我二十,我去後面提人。您慢慢給挑兩百可靠的,我一會兒來領。」
阮大將軍道:「好。」也問了與姚臻同樣的問題,他問得更細:「有些老臣,可是先帝在世時默許與魯逆交往的,譬如他的老師,這樣要怎麼辦?」
祝纓低聲道:「我只管查,如何決斷,看陛下。」
阮大將軍問道:「能有通容的嗎?」
「相公們在御前說的話您也聽到了的。您要討情,只不要將過說成委屈、說成功勞。」
阮大將軍點了點頭:「子璋多費心。」
「好說。」
從阮大將軍那裡領了兩什人,問了各人姓名。帶著二十個人,祝纓到後面提人去了。段嬰本以為自己不是立功也得是個「不功不過」,不想先被軟禁,又被祝纓給提走。
因匆忙,祝纓身上喪服底下還穿著亮眼的紅衣,段嬰道:「我揭發有功。」
祝纓道:「哦,我奉詔問案。」
除了段嬰,又有周遊,他一直在罵,看到祝纓反而住了口,只恨恨地看著祝纓。祝纓又從王雲鶴處提到了段琳,段琳算是被牽連的,看到祝纓也沒有好臉色:「我有何罪?」
「問案而已,還沒定罪。你還有機會。」祝纓說。
段琳道:「鴻臚寺的少卿竟能問我了嗎?」
一旁小陶樂了:「好叫您知道,我們大人已是大理寺卿了,正管著您的事兒。」
魯王是單獨囚禁的,他的樣子更狼狽,惡狠狠地看著祝纓,祝纓對殿外的禁軍道:「勞駕,到外面找藍大監,請他調一乘小轎過來,宮車也行。畢竟是先帝之子,不合叫人圍觀。唔,兩輛吧,段太僕也是國家大臣吶!」
段琳黑著臉,說了一句:「小人得志。」
小陶等人不樂意了,還沒說話,祝纓上前一步,將他左右打量,忽然一伸手,扯著他的領子用力向左右一分!
段琳就要破口大罵,祝纓道:「你這軟甲不錯,我的眼力沒有倒退。」就說這貨剛才的樣子與平時有點區別。
「豁!」一個禁軍沒忍住發出一聲驚嘆。
祝纓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