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入秋之後,回東宮的路上,裴迎的轎輦被攔住。
夜色漆黑,轎輦忽然停住,四皇子小小的一個站在宮牆下,乳母牽著他的手,粉雕玉琢的糰子般,一身齊整青袍。
「請太子妃安。」四皇子極為謙卑有禮。
四皇子今年八歲,母親是宮中一介小小貴人,他平日甚少往東宮走動,只因為母親是姜貴妃家中送來的嫡妹所出,深受貴妃嫌惡。
他與他娘一樣,平日總以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示人,看似淳樸無心機,實則軟刀子,慣會裝乖賣俏。
在強勢的貴妃威逼下,或許為了保命,他們也不得不這樣做。
裴迎被這一聲嚇了一跳。
夜色下一打眼,四皇子在燈火照映中幽幽地望著她,他像只鬼魂一樣在宮中遊盪,貴妃不給他們母子好臉色,在這宮中受盡白眼豈能好過。
「聽聞太子妃娘娘寫得一手好字,太傅總頭疼我的字跡,也不得父皇歡心,若是娘娘有空閑,可否教一教我?」
他狀似天真無邪地一笑,口齒清晰伶俐。
裴迎撫額,她沒空搭理他。
誰知四皇子也不惱,靜靜望著她笑,他說:「娘娘若願意教教我,我有報酬給娘娘。」
他這話說出來嬌憨得惹人發笑,裝作渾然無害的模樣,是他這種人的生存之道。
裴迎一下子好奇了,能有什麼報酬,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她抿嘴一笑:「你能拿出什麼來瞧瞧?我不信。」
「娘娘一去就知道了。」
四皇子見她有所鬆動,嘴角一咧。
小池塘中蓮葉層疊遮映,窗子外九曲回欄白玉階,避暑小亭台染了翠,裴迎坐在榻上,嗅著淡淡香氣,這裡竟然連蛙聲也聽不見,十分清靜。
「你寫吧。」裴迎嘗了一口茶。
四皇子看上去鬼心眼兒可多,眼下卻老老實實,站在案桌前,人只比桌子高出半截,低著頭,規矩極了,一聲也不吭。
他忽然抬頭,正正經經地說:「娘娘,外頭蛙聲聒噪,擾了您清靜了。」
裴迎一愣,笑道:「哪裡有什麼聲音,我怎麼沒聽著,怨不得覃太傅總在陛下面前說你功課及不上別的皇子,好好地寫一回字,也這樣多心。」
「來,拿給我看看你剛才寫了什麼?」
四皇子聽她這番話並不生氣,乖乖地將紙筆拿過來,裴迎一眼看過去,臉色驟變。
上頭竟然乾乾淨淨,一片空白,這小兔崽子什麼也沒寫,他是誠心來戲弄她的嗎?
裴迎正慍惱地抬頭,忽然,四皇子嘴角牽起笑意,手指搭在她唇間。
「噓——」四皇子不許她開口。
裴迎頓生疑惑,這時,對面暖閣中斷斷續續傳出女子聲音,一聲嘆更比一聲重,她驀然明白那是什麼,聽得她瞬間臉紅耳熱。
這裡是覃太傅平日對皇子習教的地方,怎會有宮人膽大到在此私通,若是叫人察覺這等穢/亂宮闈之事,非得杖斃不可。
過了層層大坐壁屏風,影影綽綽可瞧見一點動靜。
她透過昏黃的宮燈光芒,瞧見覃太傅正與一人糾纏,餮不知足,滿室生香。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腳發麻,想轉身往後跑,卻扎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清澈的瞳仁,倒映出驚恐。
不知是不是察覺了視線,枕襟上的女子猛然轉過頭,從香汗淋漓中,長眉一蹙,暴戾之色畢現,嚇得裴迎險些滾落下去。
她立刻捂住了嘴,顧不得顏面,踉踉蹌蹌地轉回去,風聲呼呼在胸前穿梭,她無法理清自己看到的場景。
那與覃太傅私通的女子……竟然是姜貴妃。
裴迎太清楚貴妃的大膽,她敢在宮裡設計陷害太子妃貞潔,敢當眾推人下水,未料她竟然敢當著暴君的眼皮子底下偷人。
暴君生性殘忍,若是讓他抓到,貴妃一族死罪難逃。
裴迎的心頭又漸漸清晰起來,她想起了公主幼吉。
幼吉生來文弱,細眉細眼,一絲也不像暴君,更與同出一母的太子也不像,都說女大隨父,公主的性情模樣歷來受到朝臣質疑。
難道……幼吉真的並非暴君血脈?
她捂住了四皇子的耳朵:「這可不是小孩子聽的。」
「娘娘,我就說這地方蛙聲聒噪,不適合您教我練字。」
四皇子無心地一提,似乎他什麼也不知情
「我也說過了,你教我寫字,我有報酬。」
他莞爾一笑,手心展開,赫然是姜貴妃鬢間常戴的一枚紅寶石纏枝珠釵。
當天夜裡,裴迎輾轉反側沒睡著,她眼前浮現出四皇子那副懵懂無知的臉,笑意下閃過一絲狡黠,飽滿得一觸即破的毒汁,宮裡果真沒有人是省油的燈。
四皇子才八歲,平日里陛下常說他粗笨不堪教,可他分明是故意引裴迎撞破此事,或許覃太傅屢屢向陛下告狀,引得他心頭不快,又或許是他心細如髮,早在細微中察覺到不對勁。
這種在宮裡頭被忽視的人,往往更能堪破那些不避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