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六月,雁雲城天氣越來越熱。
葉崢在官衙的時候為了保持上官的威嚴,不得不穿著官服長袍,就算這長袍是用透氣輕薄蠶絲按著朝廷發下的官袍一比一製作的,一整天穿著也不好受,回到府里自然是立刻換上短衣短袖涼快涼快。
安兒然兒在學里要穿校服不好搞特殊化,回家也是怎樣涼快怎樣穿,也是短衣短袖。
不過往年又比今年不同,今年安兒和然兒都七歲了,然兒是小子還好說,安兒是個哥兒,再穿短袖,雲羅氏瞧著就有點想法了。
等他放學后就拿那上好蠶絲做的輕便披肩哄著安兒穿上,盡量少露胳膊腿。
要說性子,安兒比然兒還野性些,他想不通為啥然兒可以和爹爹一樣穿短袖短褲,自己就要披層紗衣把胳膊腿遮起來,躲來躲去讓雲羅氏追著他跑,不肯穿。
葉崢從官衙回來,剛走進二門,就見到自家兒子兩條長腿倒騰得飛快,頗有點身輕如燕的意思,後頭跟著氣喘吁吁的雲羅氏,嘴裡還說著些哄他過去的話。
安兒看見葉崢,眼睛一亮朝他爹爹跑去,一咕嚕躲在爹爹身後,把自己嚴嚴實實藏起來。
葉崢聽了雲羅氏說的緣故,見毒日頭下她跑的滿頭大汗,心裡雖有點意見,但也知道雲羅氏只是有點古板,不是壞心,只好說娘你別跑中暑了,安兒這裡我來說。
對這哥婿的本事,雲羅氏還是很信任的,於是放下紗衣,拖著兩條酸疼的老腿回屋喝涼茶去了。
等雲羅氏身影消失在堂屋裡,安兒才從葉崢身後出來,小小少年也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噓了聲:「好在爹你回來了,不然阿奶非讓我穿那個不可,天這麼熱敞著多舒坦,這紗衣再薄也是罩著層布料,一出汗都貼在身上黏糊糊的,我才不喜歡。」
安兒上了學堂,說話更清晰有邏輯了,看著那紗衣,有點嫌棄。
葉崢掏出手帕給兒子跑得紅撲撲小臉上仔細擦了一圈,嘴上說:「你不想穿下次就好好和阿奶說,你阿奶年紀大了,這麼大熱天你跑著讓她追,萬一摔了或者磕碰了或者中暑了,你心裡過意得去不?」
安兒到底年紀小之前沒有思慮到這層,乖乖站著讓爹把臉擦乾淨了,想了想主動認錯道:「安兒知道了,是安兒想的不周到,下次再不會了。」
不過安兒也不是那光認錯不反駁的呆孩子,認過錯后他覺得可以表示自己的道理了:「可是我跑給阿奶追,也是因為阿奶先讓我穿紗衣,如果阿奶不是非讓我穿紗衣,我好端端也不會跑啊,是不是這個道理爹。」
說完又略帶疑惑問葉崢:「阿奶說我是哥兒,露胳膊露腿不好,最好披層紗衣隔一隔,我問阿奶為啥然兒不用穿,阿奶說然兒是小子,露了也沒事。可是爹,我瞧著阿爹也是哥兒,阿爹在家也會穿短袖,阿爹下頭的陳風叔叔也是哥兒,陳風叔叔也會穿短打,草叔也是哥兒,草叔也穿,為何獨安兒不能穿?」
葉崢摸摸兒子的頭給他講道理:「你阿奶有她自己的想法,但她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對不對?譬如你往常在家穿短的,阿爹爹爹和你阿爺,可有說過不許?」
這自然是沒有,安兒搖搖頭。
葉崢說:「這不就是了,人都是站在不同立場上看問題的,比如你阿奶是覺得你是官家哥兒更尊重些,像你陳風叔叔是跟著你阿爹的隨從,草叔我們家的管家,雖然你也叫他們叔,但世人眼裡他們身份就是我們家的下人,不如你這個公子尊貴,而你阿爹已經嫁給我了,是我的夫郎,只要我沒意見,你阿奶自然沒必要有意見。」
兒子長大了,不好再糊弄了,葉崢也不想糊弄他,更不會把上輩子那種人人平等的觀念灌輸給這個時代的兒子,不在同一個時代背景下談平等,是會水土不服的。
安兒又問葉崢:「爹,有一次我聽到學堂里的夫子說,可惜我不是小子,課業再好以後不能科舉也是浪費了,哥兒和小子真有那麼大的差別嗎?」
葉崢眼睛一下睜大了:「哪個夫子這麼說你,告訴爹,爹給你出氣去。」
安兒踢了一腳地上的的草,臉上的神情帶著疑惑和淡淡鬱悶:「並沒有人當著我的面說,是我有一回不小心聽到的。」
原來如此,葉崢略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哪個夫子這樣大膽,敢當面和他雁雲一把手的兒子說這樣的話,以他今時今日在雁雲和嶺南的地位,若連兒子都要被人說閑話,他這官還有啥當頭,不如趁早告老回鄉種紅薯。
但是背地裡背著人說的,那就不好直接了當找去了。
葉崢斟酌著把話題往旁的地方移:「你沒聽出來那是夫子誇你功課好嗎?爹聽說你在學堂里回回考第一,連凌家小五都比不上你,是不是?」
說到這個安兒就不困了,回回考第一他也挺驕傲的,不過爹說驕傲使人退步,他不好表現出來,於是也謙虛著說:「夫子教的東西嘉哥哥在家都學過了,只是不想出風頭而已,不然嘉哥哥應是考得過我的,其實然兒也不差,但然兒有點偏科,他那心思都在算學上頭,對夫子教的之乎者也的正統學問沒那麼上心,就讓我白撿這個便宜了。」
葉崢知道這當然不叫白撿便宜,除開凌小五不想出風頭,然兒不愛四書五經,班裡還有其他學子呢,安兒考得好就是安兒的本事,孩子做得好就要表揚。
葉崢一本正經:「爹覺得這就是安兒優秀。」
安兒笑出一對梨渦:「阿爹和阿爺他們都說了安兒像爹爹。」
言下之意,安兒像爹才會這麼優秀,自誇同時不著痕迹把爹也吹捧了一把,不愧是機靈少年葉瑾安。
父子二人互相拍過彩虹屁,話題重新回到哥兒上頭。
葉崢和兒子並肩走:「你阿奶她一輩子生活在北地,眼睛看著心裡想著的都是北地人的做派,在北邊,也不獨哥兒,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土豪鄉紳,那有身份人的身子都是金貴的,不好露在外頭,你瞧你爹去官衙或者正經見人的時候不也是官服穿得嚴嚴實實?或者你在學里念書的時候,不也是要被拘著穿院服?」
「人是活在群體中的,群體指定的規則不一定對,但有時候順著也沒壞處,這世道對哥兒就是比對男子嚴苛些不能否認,但這也不一定作數,也看個人,比如爹衙門裡的差役,還有你阿爹手下那些漢子,或者你們學院武師傅們,商隊的鏢師,見了你阿爹哪一個不是服服帖帖?那是因為你阿爹有本事。再舉更小一點例子,在咱們家裡,你草叔是大管家,余衡阿坤他們這些漢子,哪一個不受他管?」
葉瑾安小臉上若有所思:「所以爹,是哥兒還是漢子不重要,有沒有本事才重要是不是?」
葉崢肯定點頭:「那是自然的。」
又和兒子保證:「只要在你爹的管轄地內,誰也不敢因著你是哥兒就欺負你。」
說完后,又想到一層,覺得可能性小,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又補充:「如果將來有機會去京城,碰上比你爹還大的官,到時候興許你要低一下頭,但那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規則,不是你是哥兒才需要低頭,懂嗎?而且若真有那樣一天,你爹我一定也會繼續往上爬,能爬多高爬多高,替你們遮風擋雨。」
本以為這麼說,親兒子會很感動。
誰知小安兒想了半天,忽然揚起臉反安慰起他爹:「爹你放心吧,就算你一輩子只能是個四品官也沒事,等安兒長大了自會往上爬,到時候給爹爹你們遮風擋雨。」
葉崢這時候自然不會掃興去說,哥兒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他當即順著鼓勵兒子:「沒錯葉瑾安,就要有這樣的志向。」
快走進堂屋了,安兒想起那茬:「爹,那紗衣?」
「你不喜歡就不穿,爹會同你阿奶說的。」葉崢給兒子保證道。
「謝謝爹,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安兒得了保證高興,歡快地跑走了,他小小人沒有那麼深的心思,也不會認為阿奶針對他,反正爹說了不叫他穿紗衣那就沒事了,仍舊開開心心。
不知道葉崢同雲羅氏和家裡其他人是怎麼說的,果然後來雲羅氏就不再拿紗衣給安兒穿了,那眼神雖有些糾結,還是由他晾著小胳膊小腿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那皮膚雪似的白得晃眼,居然也曬不黑,也是,也不是今年才敞著的,要黑早黑了。
時間進入六月,那京城再傳信來接連都是好消息了,比如那兩個得病的村子已經解封,京城這一關是平安度過去了,朝野上下對那起了大用的《防疫手冊》那是重視了又重視,一級級地開展學習研討。
對將冊子進獻給明光帝的雁雲郡王,那是又添了聲望,這又不同先前那種精油香皂的錦上添花,這冊子可是真真的雪中送炭,關係到身家性命的,現在朝臣們說起雁雲郡王,就算從前對他無感的,那語氣也透著些親厚。
對創造出這本東西的嶺南知府葉崢,那也是讚揚了又讚揚。
明光帝被那誇讚看得高興之餘又有些頭疼,畢竟才剛給葉崢升了官,雖是外官,也是四品大員了,再升就得往巡撫或者道台上走,但葉崢才幾歲,資歷也不夠,接連升遷對他這樣年輕的官員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但有功不賞,又怕寒了臣子的心,也不是朝廷的道理。
見今上十分困擾,貼身內侍為聖上分憂道:「葉大人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又無親族保駕護航,恐惹人眼紅嫉妒,奴才愚笨,倒有個想頭。」
明光帝從摺子中抽空看他一眼笑罵:「有什麼就說出來,在你主子跟前還弄鬼呢。」
這就是不介意他發表意見了。
內侍輕輕打了自己一下,賠著笑:「什麼都瞞不過主子,奴才是推己及人,想著若主子要賞賜奴才,又不好賞賜給奴才本人,那賞給奴才的家人,和賞了奴才是一樣的,不知奴才這樣想對不對。」
「對,你說得很對!」明光帝茅塞頓開。
是這麼回事啊,既不好賞賜葉崢本人,賞賜他家人,也能彰顯朝廷對他的恩德,以後能更加死心塌地為大啟辦事。
想到這裡,明光帝精神一振,吩咐內侍:「磨墨。」
六月底,明黃聖旨快馬加鞭來到雁雲。
正逢葉崢在家休沐,忙整肅容顏跪下聽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嶺南知府葉崢之夫郎雲清,德才可堪,淑溫居質,上孝下悌……著即誥封為四品恭人,以為嘉獎,賜誥命服,冊,頭冠,祿米……」
「欽此!」
「臣葉崢,恭肅遙望聖恩!」
說完接過聖旨,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明光帝誥封雲清,比封賞葉崢自己還讓他高興,忙讓人準備了宴席請遠道而來的封賞官去吃席休息,自己要去把這好消息親自告訴雲清。
聖旨是晌午到的,雲清是傍晚回的,和嘴角都咧到耳後根的葉崢並肩而行,後頭跟著陳風余衡等人。
葉崢第一百零一次興奮,撞了一下雲清的肩,故作驕傲:「怎樣,我早說過會讓你當誥命夫人的吧?你夫君可有食言?沒有吧?」
雲清心裡好笑,自己得了誥命,高興一陣也就算了,誥命雖好,也就是個名頭上好聽,每年有一定祿米罷了,沒有實權的,叫他說來,阿崢可比他興奮多了,話口袋子似的重複了一路。
雲清只好再次捧場:「嗯,阿崢從無食言,我知道的。」
葉崢把頭靠在雲清肩上,也不嫌彆扭就這樣歪著走,好在已經進了府,外人也瞧不見,府裡頭人人都知葉大人和夫郎如膠似漆感情好,早已習慣。
還沒走進二門,安兒然兒一前一後撲過來,現在身高不抱腿了,抱住他們阿爹的腰:「恭喜阿爹當官。」
「阿爹也當官嘍,以後會和爹爹一樣忙碌嗎。」
兩個孩子鬧不清誥命和真正官職之前的差別,只瞧著閤府喜氣洋洋,阿爺阿奶那是笑得臉上褶子都開了,連連說好,真好,沒想到自家雲清還有這一天。
又聽他們草叔說誥命是朝廷對他們阿爹的封賞,就以為和幾個月前封賞他們爹爹成為嶺南知府一樣,也覺得阿爹是做官了,以後都要和爹爹一樣早出晚歸了。
雖然阿爹現在也常出門,但有時候上午在家,有時候下午在家,而爹爹除休沐日外,都是要穿了官服出門,到點才回來的,差別還是有。
雲清疼愛地摸摸兩個兒子的腦袋解釋:「阿爹的官和你們爹爹的不一樣,是虛職,不用天天去官衙坐班,還和先前一樣的。」
聽見還和先前一樣,孩子們就高興了,有時候爹要去隔壁嶺南,一去就是大半個月不回來,若阿爹也這樣,他們會想阿爹的。
聽得阿爹雖然當官了但工作不變,那可真是太好了!
正堂里早就整了一大桌子菜全家慶祝,一門裡僕人們也熱熱鬧鬧坐在桌子上,吃肉喝酒為東家高興,東家的夫人得了誥命,他們下人的與有榮焉,說出去那身份都不一樣,畢竟在雁雲州,官是有一些,那有品級的夫人,除了雁雲郡王家的王妃是在京就封好的,在雁雲州境得內封的誥命,他家夫人是這個!(拇指。
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這一夜,葉崢都喝醉了,纏著雲清好一頓鬧騰,雲清也熱情回應,嘉獎小夫君的努力。
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封妻蔭子的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