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未見常非

「蒼羽，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三人湊在一起唧唧喳喳一陣議論以及系統「叮——」的一聲提示音后，正式轉職成功的月見淺雨和青梵跟著匠之僑到系統商店去選購職業等級鑒定測試以及「龍吟」升級必須要用到的材料去了，偌大的帳篷里只剩下了修伊司和卡萊爾沉默相對。

目光落到一旁的蒼羽身上，修伊司心中已然有了念頭。

會開口說話的烏鵲，是青梵須臾不離身的寵物，這一次卻被青梵勒令呆在帳篷里。明顯不過的不滿充分表現在那雙極通人性的眼睛里，但是因為寵物契約的關係根本無法做任何事實上的反抗。青梵曾經說過蒼羽和他心靈相通，今天的事情……

「修伊司大人——」話到嘴邊急轉了數轉，卡萊爾還是住了口。

身形小巧的烏鵲在「千層底」上跳了兩跳，隨即停住了身子，一雙烏黑精亮的圓眼瞪視著表情嚴肅的魔法騎士，突然周身發出了一道金紅色的光芒。

修伊司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圓木小桌邊已經坐著一個一身金紅長袍的小小孩子，看模樣不過**歲的年紀，一張尚顯稚嫩面孔卻已難掩姿容絕麗。

「你是蒼羽？」

不確定地問出這個問題，得到的果然是意料之中的肯定答案。

「那……」

「青梵大笨蛋！」幻化成人形的蒼羽突然破口大罵，「早告訴他不要隨便招惹NPC就是不聽，現在看吧！能夠坐上百工行各行行主位置的沒有一個不是成精的老狐狸，居然提出不許我跟的要求，那個白痴居然還要傻乎乎地對我下什麼禁令！去他的！被騙死最好！那個笨蛋加白痴！！」

修伊司嘴角抽動兩下，看看一邊的卡萊爾，只見他直接把臉轉到別處，似乎是突然對帳篷內做裝飾的某顆魔核產生了異常濃厚的興趣。

發泄足夠的蒼羽終於重新把視線正對到魔法騎士那雙灰色的眼睛上來。「從風靈那裡青梵知道了匠之僑要親自來扶風城主持測試的事情，這兩天每天晚上都會跑到城外空曠處燒烤。匠之僑是斫琴大師，天生對可以制琴的材質有著高度的敏感，自然被梧桐燃燒時特殊的氣味聲音吸引。匠之僑生性孤傲怪僻，天下少有入他之眼合他脾性的人，因此這一生還從未正式收過弟子。用這種方式將他的目光繫緊在自己身上，是因為青梵希望他可以成為月見的職業導師。」

職業導師，修伊司猛然挺直了背。自己怎麼忘了，所謂的拜師收徒，其實就是確定職業導師關係！《尋》的高度擬真讓職業導師對於玩家具有特別的意義，說是玩家個人在遊戲中的最大幫手也不為過。通常NPC代表的都是遊戲公司一方的利益，很少有完全為玩家考慮的情況，但「職業導師」這一特定關係則打破了這一常規。並不是每一個二轉的玩家都會有自己的職業導師，相反，只有很少數的玩家才可能得到具有高級技能的NPC鑒定師青睞而確立職業導師關係。職業導師會像全心全意為弟子著想的老師一樣對玩家在職業乃至遊戲的各個方面給予重要的指導，在關鍵時刻更會全力相助。就像他拒絕月亮公主而導致系統通緝，正是他的職業導師，聖魔導師學院的副院長安特拉司藏匿了他並告訴他關於紫晶令箭的任務。雖然一切都是系統設定和常非的授意，但遊戲過程中那種發自真心的關懷卻是無法否認的。

青梵並不怎麼在乎系統設定和遊戲規則，但這一次為月見的轉職竟是這樣處處上心打理嗎？

喘口氣，定定神，「但匠之僑是什麼人？！怎麼會這麼輕輕鬆鬆就被人拐了去！收月見淺雨為弟子是他早就決定了的事情，風雷天音的繼承者，他放過就一輩子不要想升級——」

修伊司突然感覺有些發懵，「蒼羽，什麼是風雷天音？還有匠之僑升級是怎麼回事？他不是NPC嗎？」

「青梵是遊戲白痴你可不是！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尋》的NPC也是要升級的！匠之僑是大宗師上級，卻一直無法突破聖師的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必須找到失落的琴譜——風雷天音。這個系統任務是遊戲開始的時候就發布了出來的，只要有人能夠找到琴譜送還琴心築就可以獲得他許可權範圍以內最高等級的系統獎勵。但月為什麼不是單純得到琴譜而是成為了風雷天音的繼承人，就不是系統允許我知道的事情了。」蒼羽很不雅觀地趴到了青梵的「千層底」上，「我可以探視青梵的精神，但不表示我可以明白他全部的心思，像月的事情就是他對我下的禁區……」

心念急轉：「那麼方才他那種被擠兌到不得不收月做弟子的樣子，完全是假裝出來的了？」

「哼」了一聲，蒼羽很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反正那三個的演技旗鼓相當，現在出去天知道又要荼毒誰了……青梵從來就是最會玩的……」

荼毒……再次確定了眼前的漂亮孩子確實是那隻烏鵲所化，修伊司無奈似的笑了一笑。

「感覺被那兩個瞞著了？」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心緒波動，蒼羽瞬間變回了烏鵲的樣子，「就算是最好的朋友親人也會有彼此秘密空間，青梵對你從來沒有惡意。」

「有惡意的話就不會同他們組隊了。」

烏鵲輕輕地在他手指上啄了兩下，「月和青梵……感覺是很好的朋友樣子……」

※

月見淺雨的朋友……

確實地被提醒了。

月見家族的影子少爺，如果從這個角度來查的話應該可以很快確定青梵的身份範圍……

但，真的要這麼做嗎？

只是一個遊戲而已……

雖然從沒有真正玩過小孩子的遊戲，但也知道孩子應該通過遊戲來學習什麼：大家一起玩的遊戲，同組的隊員必須學會彼此信任，不是嗎？

或許，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將遊戲當成遊戲過。

「真實的第二世界」，尋找生活中你所缺少的、你所不滿足的、你所渴望的東西——這是《尋》誘人的口號。但是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呢？名利嗎？現實社會中與生俱來。自我肯定嗎？遊戲中始終穩居榜首的第一在自己看來卻是全無意趣。早已習慣了眾人的羨妒眼光，或者說，是遊戲中完全的「真實」讓自己更加快速地失去了遊戲的心態。

「創造真實的第二世界」，所以，太認真，太投入。原本就不是以遊戲的心態進入，在兩個抱著真正遊戲心態的同伴身邊，反而總是忘了這才是遊戲應有的態度。總是要別人提醒才會知道：喂，不要被遊戲玩了自己！

被NPC設計通緝，被大眾玩家算計追殺……這些都沒有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動容，但面對明顯自成世界的青梵和月見淺雨的時候，一向驕傲的心卻突然發現了從未有過的失落與沮喪。

感覺被瞞著了……

沒有攻擊能力的青梵，和同樣沒有多少武功的月見，他們怎麼可以任性地瞞著自己獨自行動？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每次看到青梵惹出一堆麻煩跑回來找人一同收拾爛攤子的時候，總有一種「他是在故意給我們找事做嗎」的疑問，卻在下意識間接受了「他確實需要我的幫助」的心理，從而拋棄那種「他完全可以自己解決」的理智。

朋友、同伴，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承認過這些詞語包涵的平等意義。

青梵要的是「一起玩」的玩伴，月見要的是「一起走」的朋友，他們從未欺騙從未隱瞞，從同行的最初一刻，就已經表示了自己的心意。謹遵著遊戲中的身份，做自己最希望做的事情，月見和青梵拋棄的正是他們內心最希望拋棄的東西，所以瀟洒，所以恣意，所以兩人相識微笑的眼神，透露出滿滿的默契。

而在今天、在剛才以前，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直面過自己。

是自己刻意把青梵當成小孩子的。

是自己刻意把月見當成被保護者的。

是自己刻意把世界當成一切仍然還在掌握中的。

「真實的世界」——原來，真實的自己竟是這麼怯懦：怯懦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而是試圖從那些冷冰冰的死板資料去確定他人的心意——就像遊戲之外的自己最習慣去做的一樣。

尋找內心原本的自己——這，才是《尋》之真意。

抬起頭來，面容絕美的魔法騎士微笑的眼神中已經滿是堅定。

「謝謝你，蒼羽——常非。」

※

「阿蒼可不是常非。」

突然出聲的正是一身嶄新青衣的紫眸少年，身後跟著的月見淺雨手上抱著一把線條異常優美的古琴。

手指屈起敲上烏鵲的腦袋，青梵笑嘻嘻地欺負著因為被標記上「寵物」而無法反抗還擊的蒼羽——突然發現系統這個設定對於教訓喜歡自作主張的寵物非常有用，「其實倒巴不得阿蒼就是常非，想想看啊，最偉大的主腦被欺負的樣子……」

月見淺雨忍不住輕笑出聲，一邊順手將蒼羽從「魔爪」下解救出來。「說正事，梵。」

青梵很不滿地瞪著已經「變節」蹲到月見淺雨肩頭的蒼羽，隨即從寵物籃里拖出早已睡得不知今昔是何年的肉球摟在懷裡，「那個抓了一堆魔核就不負責任落跑的混帳說，必須使用高階魔導師等級的火之魔法力才能給龍吟升級。」

「『混帳』是指匠之僑。」月見淺雨及時補充。

從一開始就注意到青梵神色間不悅的修伊司點了點頭，一邊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了蒼羽。只見那雙烏黑精亮的滾圓眼睛透露出滿滿的幸災樂禍，修伊司臉上也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完全忘記了這份笑意看在少年眼裡會顯得多麼刺眼……

「修你不要太過分——」

「和匠之僑一起去找升級『龍吟』的材料，沒想到整個扶風城都轉遍了都沒有收集齊全。也許要到其他城市才能有出賣的地方吧。」月見淺雨微微笑著，輕鬆地打斷了青梵的怒氣，「因為確定了職業導師的關係，匠之僑說只要材料收集齊全隨時都可以去找他。」

「那和火之魔法力的關係是……」

「升級龍吟是為了配合風雷天音，所以必須有風系和火系的魔法加成。風系魔法主要靠風系屬性的魔核製成的徽位附加，而火系魔法則是依靠琴身表面刷制的四十九道護漆中火系屬性的魔法材料來加成。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味，就是西方烈焰山腹地所生長的火戎草。」月見淺雨平穩的聲音在帳篷中回蕩，「在西雲大陸，火戎草雖然稀少卻還是比較容易得到的藥材，但是今天走遍扶風城卻是連一點都沒有找到。因為是不可替代材料，所以無法升級龍吟，而匠之僑也就非常『無奈』地拿了幾顆魔核作為以後往來聯繫的『路費』回百工行了。」

聽到最後一句，修伊司已經完全明白了青梵怒氣的來源：為了月見的轉職升級，這個悶虧是非吃不可，難為一向在NPC中所向披靡的青梵竟是生生地忍了下來。

「不過我不會讓他就這麼佔了便宜去的……魔核、魔核，那裡面可不都是魔獸的魔核，暗黑森林裡的高級幻獸，希望那個老頭子有足夠的魔法力去駕馭……」

奸詐的笑聲讓帳篷里除了獨角獸幻化的卡萊爾露出一貫的溫柔微笑，其他所有的人和「獸」都不由眉頭蹙起嘴角抽搐：作為力量強大的魔法道具，除非像青梵這樣把它完全當成裝飾品，使用魔核都必須擁有相當的魔法能力。匠之僑雖然是高級智能體的NPC，但《尋》世界NPC也必須升級修鍊的規定本身就意味著並非所有高級NPC都具有高級的魔法能力。匠之僑拿走了青梵的高級魔核，而且是同等級雙倍能力要求的幻獸魔核，其後果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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