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My Puppy

其實，你是被我綁架回來的。

桑引添不知在紙上畫了多久，久到這場電影結束，久到客廳里殘留的香味徹底散乾淨，他都始終沒再抬頭。他皺了皺眉頭，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著手裡的線稿，擦了又畫，畫完又擦。同一個地方來來回回修改了五六次，桑引添依舊覺得不夠滿意，達不到自己的預期效果。

葉思染不忍心打擾，偶爾偏頭盯著他的鼻尖看，再把電影的進度條重新拉回了三分之一。

「誒，同一個片段你都看了三回了，不困？」桑引添突然開口，在煽情又俗氣的電影台詞烘托下，他的聲音好像又格外地好聽。葉思染下意識搖著頭，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太困，可能是因為晚上你帶我回來的路上……睡太久了。」

不知為何，桑引添總覺得葉思染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樣。至少現在說句完整的話的時間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磨人了。

不管這是不是克服交流障礙的第一步，桑引添總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喲，看來記性還不錯。」桑引添笑著打趣道，「其實啊……」

桑引添突然停下了筆，斜著臉，牆上的部分投屏打在了他的身子上。就連臉上也被印出了半句台詞的光影。

這句台詞從桑引添漂亮的臉上，一直延伸到了客廳的白牆之上。

【Thegreatestthingyou』lleverlearnisjusttobelovediurn】

【最偉大的事情，莫過於去愛，同時也被愛。】

「其實什麼……」

「其實你不是被我帶回來的，而是……被我綁架回來的。」桑引添合上了手裡的速寫本，「MydearPuppy.」

【我親愛的小狗。】

葉思染突然偏過了頭，不再去看眼前的男生，他不懂桑引添剛剛說的那句英文是什麼意思。

但從他這副得逞的表情來看，肯定又不是什麼好詞。葉思染有些扭捏，整個人隨著薄毯一起滑到了地毯上。沙發邊角抽了線頭出來，葉思染伸手纏在了自己的指尖。

桑引添又笑了。好像坐在他腳邊的這個人，就是跟他身體脫離開的某個開關，不開心的時候輕輕按一下，他就會笑。

會把那些糟糕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現在的感覺，對於葉思染來說，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幾個月以前，他還是屬於看到人群就惶恐，遇到有人搭訕就立馬跑開的那一類人。他喜歡一個人呆在人少的地方吹夜風，不僅避免了太多交流，也能讓自己那些亂糟糟的心情緩緩平復下來。

他曾經以為，他真的是不需要朋友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會開始慢慢地嘗試說很多話，雖然還有些不連貫，但桑引添這個人是從來不會嘲笑他的，也不會嫌棄，反而會認真地盯著他的臉，說：「哪怕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也沒關係的。」

「葉思染。」

「嗯？」葉思染條件反射坐直了身子。

「你到底幾歲了？怎麼還跟小女生似的，耳朵動不動就變紅？」

「19……」

葉思染以為桑引添真的是在問自己的年齡，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下唇，右手依舊沒停。桑引添自己也沒想到隨口一句就把葉思染的年齡給套出來了，他愣了兩秒，很輕地眨了下眼睛。「哦……19啊……這麼小。」

桑引添伸手捏了捏葉思染的脖子，他的手有些涼，葉思染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沒過幾秒，就紅了耳根。「我今年23，大你整整四歲，看來……你以後得喊我哥哥了。」

「呃……」很明顯，葉思染並不想喊人。他的視線從地毯上逐漸轉移到了沙發與牆壁的夾縫裡。

那裡有些反光，像是掉落著什麼東西。

葉思染彎了彎腰，將反著光的卡片從沙發底下拿了出來。接著投屏的光，他看清了卡片上的字。

「葉萬縷……」葉思染瞬間瞪大了雙眼，猛地回頭盯上了桑引添的側臉。「你、你怎麼會有他的名片？」

這小子生氣起來，說話倒是流暢了不少。桑引添斜了名片一眼，長舒了一口氣。「啊，這個啊，你哥之前來找過我……」

「他不是我哥！」葉思染突然打斷了桑引添。

「怎麼突然這麼生氣？」桑引添有些不解。沖著葉思染和葉萬縷這張相似的臉，說他們沒點關係，桑引添自己都不信。但葉思染不願意承認，桑引添自然也不會反駁回去，他對別人的家事毫無興趣。

桑引添像是哄小孩那樣，輕輕拍著葉思染的背。「好好好，他不是你哥，不是你哥……就當是我說錯了，你先別生氣。」

果然，葉思染的情緒漸漸平緩了下來。最後一臉抱歉地咬了咬唇。「對不起……我、我不是沖你發脾氣……我就是，我就是沒控制住……」

桑引添之前在網上查過，自閉症患者除了在正常的交流上存在難以克服的障礙，其實還有一點，似乎被大眾遺忘了。

那就是易怒。

跟普通人的怒氣不太一樣，自閉症患者的怒全部來源於自己本身。他們會在無意間，把這個世界對他們的不公平當成是自己的過錯。於是，他們在陰暗的角落裡煎熬著，絕望著，甚至一遍又一遍傷害著自己。

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懲罰自己，可沒有人願意拉他們一把。就像桑引添第一次碰到葉思染一樣，他手腕上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

桑引添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就那麼安靜地坐著，等待著葉思染接下來的疑問。

「所以……他，為什麼會來找你？」葉思染重新坐好，把手裡的名片放在了茶几上。碎發胡亂地垂在他的眼前，擋住了眼睛下方那兩顆性感的小黑痣。

桑引添並不想隱瞞，他嘆了口氣，指腹按在了桌上。

「他？來買畫……」桑引添的聲音輕了許多，看上去有些疲憊。

「買畫？」葉思染皺了下眉。「他一個一心只想著怎麼賺錢的人，什麼時候對油畫這麼感興趣……」

「對。」桑引添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繼續說道，「你離開的第二天，你哥……咳咳，葉先生他找到了我的畫室，從我這裡買走了一幅畫……哦對，就是我之前給你畫的那副。」

為了防止葉思染窮追不捨，桑引添乾脆全都交代了。他這人一向乾脆利落，從來不做只會弔人胃口的惡人。

不知過了多久，葉思染才重新開口。「然後呢？」

然後？然什麼后？整件事情都已經被他描述到了這個地步，還有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嗎？桑引添眯了眯眼睛，心想，難不成除了交流障礙和易怒，自閉症患者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的？

「然後他付了錢，找人拿走了畫，就沒了。這張名片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留下的。」桑引添拿起葉萬縷的名片，很是隨意的翻看了兩遍。「不過你……跟你哥的關係好像不是很好？」

葉思染沒說話，一臉煩躁，從桑引添手裡奪過了名片，撕了個粉碎。最後再丟進了茶几邊的垃圾桶里。

「嗯，不好。」

還挺老實的，沒撒謊騙他。

桑引添一臉笑意，伸手打開了旁邊的落地燈。客廳一下子亮了許多，葉思染下意識抬著胳膊擋住了眼睛。

「按道理來說，我一個外人不應該好奇你們兩兄弟之間的那些私事。」桑引添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呃……」

「但我又實在好奇。」桑引添笑了一聲。

「好奇什麼……」

桑引添輕輕咳了一聲，沖葉思染勾了勾食指，示意他靠近一些。「誒，葉思染，靠過來點，我有話問你……」桑引添的尾音太輕了，就像是一個無底黑洞，讓人甘願沉淪。

葉思染二話沒說貼了過去，左耳廓輕輕劃過了桑引添的下頜骨。

「什麼……」葉思染的脖子很紅，喉嚨也像是被火把燎了一下。

桑引添沖著葉思染的耳骨輕吹了一口氣，上唇差點貼在了他的鬢角。「你跟葉萬縷，誰手裡的股份比較多……我得權衡一下應該跟誰交朋友……」

「你，原來你是這種人！」葉思染深吸了一口氣，手抖個不停。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踢著拖鞋直接上了二樓。

桑引添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倒在了沙發上笑個不停。葉思染這小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可愛到桑引添從今往後只想欺負撩撥他一個人。

二樓卧室的門「嘭」地一聲被人關了，投屏里的電影也到了尾聲。桑引添這才低頭往垃圾桶里瞥了一眼，忍不住「嘖」了一聲。那個時候葉萬縷說什麼來著？等再見到葉思染的時候，一定要給他打電話？

做夢吧。

這隻老狐狸才不會把自己送上門並且只屬於他的「treasures」【寶藏】交到別人的手裡。

第二天，葉思染還是跟著桑引添來了畫室。他無處可去，只好留在桑引添身邊，時不時幫小涵搭把手。

關於「無限造物」主題第一幅插畫的大體思路，桑引添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找個合適的時機，就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了。但無奈最近來參觀畫室的人太多，桑引添每天都會忙到很晚。

畫室每天的訪客數量都在持續上漲，桑引添開始覺得有些煩躁。他會把自己關進畫室，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個下午。

小涵最近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時時刻刻都抱著她的手機笑個不停。葉思染一遍整理手邊散亂的畫冊，一邊問道：「涵姐，你已經笑了一天了……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啊。」

小涵按熄了手機屏幕，吸了吸鼻子，「去去去，你個小屁孩管那麼多幹嘛，那邊還有那麼多畫冊還沒收起來，小心引添哥等下出來說你哦！」

話畢，小涵又盯著手機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思染站在原地愣了兩秒，隨後低頭拿起了桌上的畫集。為了防止畫冊背面粘上灰塵，葉思染還特地用自己的手背掃了掃櫥窗的隔板。徹底弄乾凈了，他才肯把手裡的東西放進去。

「涵姐，你……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葉思染突然說。

「呃……」小涵整個人僵了一下，一臉詫異。她壓根就沒想過葉思染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顛覆了她的認知。小涵抬眼看向了他，笑了兩聲。「我的媽啊，你居然知道什麼叫戀愛……哦哦哦，對不起，我忘了……你不傻，你只是不愛跟人說話……嘶，這麼說好像也不太對，你不是不愛說話，只是不愛跟除了引添哥之外的人說話。而且我看你最近跟引添哥的關係很是親密啊……誒，葉思染，你去哪？」

「去找你的引添哥……」葉思染深吸了一口氣，彎腰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用來固定畫框的粗麻繩。他轉過身想去敲畫室的門，更想把裡面那個一工作就徹底廢寢忘食的人給綁出來。

「誒，你等等，你這小孩怎麼還還學會告狀了！」小涵伸手抓住了葉思染的衛衣帽子，將他整個人都拽了回來。

葉思染一臉鬱悶，他明明是想叫桑引添一起吃飯的。

「小屁孩，這次你還真的猜對了。」小涵抬起右手，輕輕掩在了嘴邊。「我有男朋友了，他也會畫畫，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是引添哥的粉絲，你說巧不巧？」

「巧啊。」桑引添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葉思染下意識回頭看了過去。畫室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桑引添手裡還捏著調色板，站在門口歪了歪頭，身上的工裝服有些皺，衣擺又沾上了許多新的顏料。

桑引添伸了個懶腰，轉了兩下脖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輕輕哼了一聲。

「葉思染……你、你手裡拿根繩子是要幹嘛？」

不知為何，葉思染突然回想起了昨晚桑引添說過的話，他清了清嗓子，耳根徹底紅了。

「綁、綁架。」

作者有話說：

本日微博熱搜：【#桑引添畫室新添新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