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被恐懼籠罩的人群,驚慌地四散奔逃。
治安官的槍口,努力想要瞄準那極速移動的異獸。
可它用混亂的人群做自己的掩體,讓那些持/槍/者的神情變得無比猶豫。
這樣的猶豫,無異讓異獸有了可乘之機,一時間傷人無數。
忽然,一發子彈命中了異獸的後腿。
一瞬的失衡讓它撲倒在地,四隻前肢低伏著朝那子彈射/出的方向發出一聲低吼。
憤怒讓它向著持槍的柴悅寧撲了過去,後腿的傷勢卻拖慢了它的速度。
離了混亂人群的掩護,它終究還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異獸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望著眼前血色淋淋的殘局,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又有人受傷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位總治安官打破了這份沉默。
他試著安排大家進行新一輪的檢測。
他說,受傷的,沒受傷的,在場的每一位治安官、醫護人員,以及前來支援的傭兵,一個也不能落下。
那已經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響徹在這片死寂之中。
終於,有人向前走了幾步,站到了測試儀的邊上。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人,跟到了那個人的身後。
他們都沒有受傷,至少從表面上看,是沒有受傷的。
大家現在都知道了,程山說得沒錯,一處微小到自己閉口不提就不會被發現的傷口,也有可能產生感染與變異。
如果有人不檢測,下一個變異的人,又會對這裡的人群進行新一次地感染。
所以他們不再敢吵鬧,只想順從安排,讓這一切趕緊過去。
可那些不幸在剛才受了傷的人,卻是一個個都獃滯在原處。
他們感受著旁側異樣的目光,彷彿已經能夠預見檢測結果出來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一人為自己說情的結局。
最後,他們麻木地跟在了檢測隊伍的末端。
同時也麻木地看著隊伍前面的人,無比惶恐地與他們保持著距離。
柴悅寧不自覺看了一眼列車站內的電子錶。
時間走到了21:47分。
這些數字是紅色的,那麼多年來一直是紅色。
柴悅寧卻忽然覺得它像血一樣,每一分鐘的變幻都是那麼刺目。
槍聲,又一次在這染了太多鮮血的候車廳中響起。
一聲接著一聲,一個接著一個。
那些在得到預料之中的檢測結果后,絕望的,哭喊的,掙扎著想要逃離的感染者,最終一個都沒能逃掉。
乘客的檢測結束了,治安官們排隊開始檢測。
柴悅寧靜靜望著那不算長的隊伍,發現幾個小時前,曾崩潰到跪地痛哭的那位年輕治安官不見了。
她回身看了一眼仍在地上躺著的那頭異獸,心裡有股說不出口的滋味。
「他其實知道自己受傷了。」褚辭在旁側輕聲說著。
「感染不一定會變異,但如果被檢測出感染,一定會被同類殺死。」柴悅寧說著,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是大多數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她想,她也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個。
誰都想活,想活沒有錯。
是這個世界在殺人。
柴悅寧不再去看車站的電子錶,而是摸出身上的懷錶,望著表上的指針,咔噠、咔噠地消磨著每分每秒。
不遠處的治安官和醫護人員依次做著檢測,過程中夾著一聲槍響,又有新的感染者應聲倒下。
前來支援的傭兵,也跟在了檢測隊伍的末尾。
柴悅寧忽然想起什麼,心底浮起一絲不安。
她下意識抓住了褚辭的手。
褚辭回頭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拉著她走了過去。
通過初次檢測的人在增多,檢測的隊伍正在縮短,柴悅寧開始有些抑制不住自己一再加速的心跳。
當她們走到隊伍的最前方時,理智的弦,瞬間綳到了一個極限。
柴悅寧忽然不受控地湊至褚辭耳邊,用低到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她說:「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帶你走。」
那一刻,她想自己大概是瘋了。
可褚辭沒有回應她,若無其事走上前去,向負責檢測的人伸出了胳膊。
有那麼十幾秒,柴悅寧險些忘了呼吸。
好在最後的結果,並非是她擔心的那樣。
當她們再次回到角落無人的座位時,柴悅寧聽見身側的褚辭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這樣的笑聲,讓柴悅寧忽然有些臉頰發燙。
「你笑什麼……」
「你剛才在怕什麼?」
褚辭的反問聲很輕,柴悅寧不自覺望向她,望向了她眼底淺淺的笑意。
那是沉鬱之中唯一能讓她放鬆些許的一抹微光。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嘆了出來,笑道:「我怕我從霧區帶回來的是一個異種,以人類的模樣,模仿著人類的舉止,使用著人類的語言,在徹底變異前,悄無聲息地感染我……」
褚辭聽了,輕聲反問道:「如果是這樣,那我被檢測出來,你不正好安全了嗎?為什麼會想帶我走?你就不怕我真不是人類,一旦躲過了這次檢測,就會一直潛藏在你的身旁嗎?」
「我沒想到那麼多。」柴悅寧說著,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個目光短淺的人。」
「那天夜裡,那支試劑,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吧?」
「嗯。」
「你信不過我。」
「嗯。」
並肩而坐的兩個人,忽然一同沉默了起來。
褚辭看著柴悅寧手心裡的懷錶,直到那根秒針繞了足足三圈,才淡淡說了一句:「謝謝。」
柴悅寧顯然有些錯愕。
她以為褚辭會生氣,至少氣不會消得太快。
畢竟她對她的信任那麼淺薄,淺薄到同住一個屋檐下,都充斥著懷疑。
可她聽到了一句謝謝,她弄不明白。
她張了張嘴,想要追問什麼。
可那預示著危險到來的警報聲,竟在此刻再次響起。
這一次,沒有廣播,沒有任何解釋的話語,只有從列車站內外一齊響起的警報。
這是城區的疏散警報。
那麼多年來基地從沒播放過哪怕一次,但每一個受過基礎教育的外城住民都在課堂上聽過這段警報。
不少人站了起來,目露驚恐地朝著站外的方向望去。
程山面色鐵青地拿起通訊器,似在向人詢問什麼,可幾句話過後,他的面色變得愈發凝重。
柴悅寧下意識檢查了一下通訊器的信號。
不出所料,像在地面時那樣,信息無法傳出,也無法接收。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六區的通訊,斷了。
警報聲長鳴不斷,無形間為這個空曠的列車站籠上了一層絕望。
「有東西靠近了。」褚辭皺眉說著。
不是錯覺,她們腳下的地面,也隨之輕微地顫動了起來。
那是一種奇怪的頻率,像有什麼東西,從不遠處向此靠近,在腳下,又或是在頭頂,成群爬動。
「什麼聲音啊!」
「有東西靠過來了!」有人失聲喊叫起來,「在上面!下面也有!」
「是通風管道,異獸順著通風管道從五區爬過來了!」
列車站外原本安靜的城區,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驚醒。
「六區通訊信號已斷,城區驅散警報啟動,似有獸群……從,從通風管道潛入,具體緣由未知……六區軍力已於今日中午趕往五區支援,所余戰力……嚴重不足。六區治安所程山,請求主城支援!」
程山聲音顫抖地錄下了這段留言。
如果信號時好時壞,也許在某一個較好的時間段里,這條留言會自動傳輸出去。
可這都只是如果。
不過程山顯然沒打算一直這樣做無用功。
他連忙收起通訊器,上前對慌亂的人群大聲喊道:「大家不用緊張!基地建築十分牢固,通風管道只容得下一人通過,這種能成群進入管道的小型異獸根本不可能撞破我們的……」
他話音都還沒來得及落下,便被一聲又一聲沉悶重響無情打斷。
柴悅寧感覺自己腳下開始不住地晃動。
晃動的源頭不止一處。
原本平整的地面,忽然被一種尖刺之物頂開了一個又一個的裂縫。
不止腳下,還有頭頂。
裂縫之中,一隻又一隻指甲鋒利,似人非人的慘白之手緩緩伸了出來。
它們分明那麼鋒利,卻又好似沒有骨頭一般,在鑽出縫隙后便開始軟趴趴地向外拉長、延伸。
治安官們朝著「鬼手」開槍。
顯示著22:23分的電子錶,忽然閃起一陣火花,被天花板上鑽出的「鬼手」自高處掰落,重重砸向地面。
碎裂的屏幕,好似扭曲了時間。
第一隻異獸從被撐大的頭頂裂縫中蠕了出來。
「啪!」
伴隨著無數人的驚叫,它掉落在大型檢測儀的上方。
癱軟著四肢,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人類,又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蠕蟲,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審視著眼前每一個「獵物」。
感染檢測儀瘋狂閃爍著紅色的警報燈。
「快跑啊!」
程山一聲嘶喊,驚醒了那些被嚇傻在原地的人。
異獸的數量太多了,沒有誰能保護誰,所有人都只能自保。
這一次,再也沒有誰還管束著誰。
每一個人都拼了命地逃跑,找不到方向的,就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
柴悅寧瞄準那隻異獸的咽喉和眉心各開了一槍,卻發現那根本不是它的命脈。
一隻剛探出地面的鬼手纏上了她的腳踝。
褚辭拔出柴悅寧腰間的匕首,弓身將其狠狠划斷,起身時拽住她的胳膊,轉身朝站口跑去。
列車站口的玻璃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敞開,守在門口的治安官早已不見蹤影。
六區的大街上,那種無脊椎的「人型蟲」正獵食著驚惶四散的人群。
頂上斜吊著的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像是一場末日的狂歡。
列車站內的槍聲不再響起。
長鳴的警報,在這一刻啞住。
地下城基地,外城六區,淪陷於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