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面對前未婚妻的質疑，江殊平淡望了回去。

自小，父親就嫌他不愛笑。

嫌他像媽，城府深。

江太太是混血兒，到了他這一代，隔代遺傳出一雙冰綠色的眼眸。因而哪怕做過親子鑒定，江父也認為他是野種，曾逼他戴著黑色隱形眼鏡去上學，弄得他天天雙眼通紅，被母親發現並制止，江先生才作罷。

「居然是真的？」

看他不作聲，端得一臉沉穩，林婉夏便信以為真：「你……跟誰生的？江殊，你竟然出軌！」

那語氣，好像腳踏兩條船的人不是她似的。

江殊不動氣，他只覺得她笨，這小女孩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個誤會，他順著她的邏輯說：「對，你上周打電話來不是說我們的婚約只是長輩的一廂情願，我們有和異性交往的自由嗎？我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

聞言，林婉夏露出受辱神色。

她原以為自己將兩個男人玩得團團轉，沒想到對方也另外有人，登時自尊心受創。

被背叛和退婚，江殊不是真的不生氣。

只是不想跟她作過多糾纏。

既然突然殺出來一個誤會，他便將錯就錯地出一番氣。

等過了今日，對方就會知道自己被戲弄了。

他今年也不過是二十歲血氣方剛的青少年。

習慣把事情悶在心裡，便被江父當作有城府，陰暗沉鬱。

「那女人是誰？」

林婉夏質問。

頓了頓，她對江殊有點發虛，便轉過矛頭瞪向還沒餐桌高的小女孩。看小江稚長得粉雕玉琢，親媽肯定是個大美人，更加不滿：「說，你媽是誰？！」

柔軟濃密的長發襯得小糰子的臉蛋只有巴掌大，被點名時眼睫顫了顫，更加惹人憐愛。

兩位大人的對話，江稚只聽了個半懂。

被問及媽媽，她有點心虛。

因為系統說她是爸爸成神后留下的神念結繭育成的後代，和一般由父母結合誕下的結晶不同，自然也沒有母親。

可是壞人指著她的鼻子，問她媽媽是誰呢！

小江稚氣乎乎地抿起嘴巴，很不想實話實說。

看到陌生的小女孩被呵斥受驚，江殊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陣不忍，他一把將小不點撈起來，沉聲說：「不要欺負小孩。」

「我今天就要知道那女人是誰，」林婉夏不依不撓：「你說啊，長得怪模怪樣的，剛才不是挺能說嗎？現在是小啞巴了？」

江稚被凶神惡煞地盯著，下意識地揪緊爸爸的衣領。

嗚嗚，她被爸爸抱住了。

這就是擁有爸爸的快樂嗎？

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爸爸，她不能接受爸爸被壞人看扁！

被氣到了的小江稚攥著他的衣服，一雙酒紅色貓兒眼盯著林婉夏：「我沒說話是……是因為不知道你問的是哪個媽媽！」

江殊：「……」

林婉夏：「……啊？」

「我爸爸身邊的女生太多了，不知道姐姐你要問哪一個。」

江稚昂起高傲的小腦袋。

在《無敵成神記》里，就曾記載了主角的桃花運。雖然她沒有媽媽，但爸爸據說有三千個後宮！只要找到爸爸，她的媽媽會多得挑都挑不過來！

林婉夏將信將疑：「我不信。」

小朋友對大人的情緒是最敏感的。

江稚察覺到壞姐姐的動搖，尾巴立刻翹上天，眉眼彎成腰豆：「我爸爸一夜……」她正要放下爸比可以一夜七次的豪言，卻感覺到被抱著的兔子玩偶戳了一下小肚腩。

【小主人，這不是可以說的！】

系統大驚失色：【你知道一夜七次是什麼七次嗎？】

江稚不知道，她在星網上看到的。

被系統攔阻的她只好改口：「爸爸一夜見七個漂亮姐姐，沒想到叭。」

別說林婉夏沒想到。

江殊也沒想到，自己夜裡的經歷能這麼豐富。

……

被小朋友打擊得失魂落魄的壞姐姐灰溜溜地走了。

江稚沉浸在勝利的快樂里，兩隻短jiojo晃來晃去。

她記得在傳記里，爸爸是戰無不勝的戰神。

她這個小戰神算是初戰告捷，開了個好頭，可謂前途無量。

正當粉糰子的兩隻小短腿晃得越來越快時，卻被江殊放回了地面。

她有點茫然地仰起頭，眨了眨水潤潤的大眼睛。

江殊心情複雜。

片刻，他說：「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還記得家裡大人的電話嗎？我去送你回家。」

「我叫江稚，」江稚自信滿滿地回答后，歪了歪頭：「你不住在這裡嗎？」

「……我住在這裡。」

「那這裡就是我家呀。」

說完，江稚兩隻小短手啪嘰一下的抱住他的大長腿，巴巴地往上望：「有爸爸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原本又餓又渴，她是想回到安全屋去的。

可是見到爸爸后，江稚就不這麼想了。

她想要爸爸。

「爸爸是不要我了嗎？」

江稚怏怏地問，奶音里摻了淚意。

自懂事以來，她就聽著爸爸的豐功偉業長大，

對別人來說，《無敵成神記》可能只是一本誇張化的粉絲向傳記。

對小江稚而言，卻是和爸爸相識的過程。

她的爸爸勇敢、善良、聰明、強大又無所不能。她好好做作業和不挑食的動力都源自想要成為和爸爸一模一樣的強者，成為新世界的神。

她想象過無數次站在爸爸面前，驕傲挺起胸膛告訴他，在爸爸不在的時候，她有多麼自律，是超級乖的寶寶。

可是，江稚沒想過……

會有爸爸不要她的可能性。

「爸爸？」

江稚小小聲地喚他。

但，爸爸還是沒有抱起她。

粉糰子的眼睛變得霧蒙蒙的，她低下頭，用力地揪起爸爸的褲子，想往地上一躺哭鬧打滾死活不走，可是，可是……小朋友的信仰是成為和爸爸一樣的強者，強者是不會耍無賴的。

江稚強忍著快要崩潰的情緒，鬆開手抹了抹眼淚。

她覺得自己好隱忍，好孤絕！

普通的話語已經不能夠形容她此刻的難過，在星網衝浪認字的未來小朋友吸吸鼻子：「那、那就到此為止叭，再叫爸爸就不禮貌了……」

嗚，好難過。

江稚在心裡說：【系統叔叔，我要放歌。】

系統：【小主人要聽什麼歌？】

江稚背過身去，慢吞吞地一步作兩步：【我emo了，要聽《孤勇者》。】

小短腿邁了沒兩步，就聽得背後響起嘆氣聲。

江殊蹲下來，輕拍這個陌生的小女孩的肩：「別哭了，沒不要你，但我真不是你爸爸，你這麼小就跑出來，久了家裡人會擔心的。」

他的手剛拍上去，小不點就迅速轉過身來，往他懷裡鑽：「爸爸會擔心嗎？」

「……你爸爸肯定會擔心。」

他哄小孩。

這麼愛撒嬌的小寶貝，誰家丟了不擔心。

江稚將頭靠在他的頸窩裡，心想爸爸好會騙人。

他把自己丟在小星球六年，也沒見他擔心地回來看過她一遍。

她爸現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江殊在網路上看過，說兒童有時不是有意撒謊，而是分不清幻想和現實，會將腦補的內容當作是真實發生的事，女孩長得玉雪可愛，眸子乾淨靈動，一看就沒有唐氏兒*的特徵，他總不能將小孩趕出大馬路，又顧慮到報警會嚇到她，只好先穩住她，再慢慢問出她家裡人的信息。

他計劃得很好，很充份。

「江稚小朋友……」

他清清喉嚨，正打算循循善誘，卻被江稚的清脆童音打斷：「爸爸，那個站在二樓的漂亮阿姨是誰呀？」

江殊回過頭，仰起視線。

他看到病弱的母親扶牆而立，雙眼放光地看著自己和他身務的小姑娘。

廚房傭人探出半個頭：「少爺，太太剛才就出來了。」

江夫人：「我都聽到了。」

「媽你聽我說……」

小糰子激動地揮舞手手：「原來是奶奶！」

江夫人：「誒！」

這一聲奶奶叫得又甜又軟，直叫到江夫人的心坎里去。

這回，豈止是雙眼放光。

江殊見到醫生說只剩半年壽命的病母臉頰都泛起了喜悅的紅暈。

他不忍見母親大喜后又失望，撈起小糰子后便迅速往自己房間里走，決意關起門來和小朋友說清楚。江稚不明就裡，以為爸爸和自己玩呢，一邊被扛著走，一邊很自來熟地和江夫人揮手：「奶奶，我等下來跟你玩呀！」

「好好好。」

一聲奶奶叫的，江夫人都覺得自己血壓平緩不少。

啪地關上門后，江殊的血壓卻猛然飆升。

他定定神。

母親是病糊塗了，又太希望能見到他結婚生子，沒反應過來他怎麼可能有個這麼大的女兒。雖然很殘酷，他必須得解開這個誤會……

他抬手扶額，思索要從何說起。

在江殊思考的時候，小糰子也悄咪咪地打量他。

記憶中的爸爸，應該是身高近兩米，八面威風的肌肉猛男。

可是……

江稚再次偷看爸爸。

爸爸偏淺的瞳眸既漂亮又涼薄，高挺鼻樑和薄唇組成優越的五官，白色的校服搭在他的寬肩上，能看出他身材瘦削得幾近營養不良，是風一吹就倒的體格，卻透著股刻著十萬個不服的倔強氣質。

爸爸年輕時居然是這樣子的嗎？

說來，江稚其實也沒見過父親的樣子。

從她懂事起，父親的影像已經因為「不可直視神明」為由被徹底抹消，只剩下文字記載他的過去，她也只能從父親的暢銷傳記《無敵成神記》中，想象父親的偉岸模樣。

《無敵成神記》里，曾經有一段描寫：

【江殊抬起手。

頃刻間，天地陷入漆黑，如臨永夜。

被他無形的威壓所懾，天地萬物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從虛空中抽出長劍。

劍身微顫，只是發出的餘威，竟將北城最高的一座山蕩平！

再一揮劍，無數忤逆者人頭落地！】

真不怪江稚給爸爸腦補了一個八塊腹肌猛男的形象。

一抬手就夷平一座山。

那力氣能小嗎？

江稚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只看同人產出的假粉，對偶像在同人里的強壯猛男形象深信不疑。

被人拿原作科普，才發現偶像是文弱書生。

OOC害人啊！！！

江殊剛組織好措辭，就被兩隻雪白藕臂圈住頸項，聽得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堅定表白：「就算爸爸沒有兩米八，我也一樣愛爸爸的。」

小朋友無條件的愛和信任能軟化堅冰。

但江殊只是一個二十歲青年，他不太懂：「但我真不是你爸。」

「看來爸爸很難接受我是你女兒這件事，」江稚吸吸鼻子，強忍著不哭：「那我說另一件可能容易點接受的事情叭。」

「嗯，你說。」

「我來自八百年後。」

……

江殊覺得這個小朋友的語文課可能沒有好好教導「容易接受」這四個字的正確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