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埋線
紫雲仙士沒喝。
他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扶璃,扶璃只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站到了甲板上。
風吹得她身體有些涼。
扶璃:……
一位仙士經過她:「看來我們的小師妹碰釘子了。」
蓼蘭打了那人一記:「少說風涼話。」轉頭見小姑娘眼睛紅紅,忍不住道:「阿璃,別傷心。朝雲師兄不是針對你,他就是這性子,對誰都這樣。」
扶璃倒沒傷心。
她只是有點愁--
紫雲仙士這般不讓她靠近,她要怎麼才能和他結契呢?
扶璃決定回房想辦法。
不過,不得不承認,人族當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會享受的種族,即使是新進弟子的房間,也依然布置得很好。
柔軟的絲綢被,漂亮的梳洗台,還有一個一拉就能出水的大木桶。
扶璃就蹲在木桶旁放水玩,銅色雕龍頭「嘩啦啦」往外吐水,她手臂在水裡攪來攪去,皮膚被水映出了一點兒青白。
扶璃抬起手臂,看了一會。
到明天,這個皮膚會再青一點。
到後天,就更青一點。
大後天…不結契,她就沒了。
扶璃看著看著,突然跳進木桶,將腦袋和身體整個浸在水裡,水面開始「咕咚咚」往外冒泡。
她種在水裡,搖曳的衣擺像一株水草。
該怎麼辦呢。
和其他心軟的仙士不同,紫雲仙士不吃幼崽那套。
她完全接近不了…
有了。
扶璃鑽出水面。
黑暗裡,一雙眼睛神采奕奕。
既然她就不了山,那就只能讓山…來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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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蓼蘭正坐在涼亭邊,一邊看兩位師兄下棋,一邊拿著一把魚餌,往池裡撒。
魚兒紛紛跳出水面來搶食。
蓼蘭看著那膠著的戰況,又看看船頭。
朝雲師兄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
「阿蘭師姐,你說咱們這新來的小師妹…什麼路數?」一位仙士放下棋子,示意對面出手,才抬頭。
「家貧,無母,膽大。」
「何以見得?」
蓼蘭拍拍手,將手裡最後一點魚食拍掉,道:「粗衣麻布,連個紅頭繩都買不起,家貧。衣服帶子亂系、束髮凌亂,若有母親打理,不致如此。太阿廣場上敢直問『朝雲師兄收不收』,後來又給朝雲師兄送吃的,不是膽大是什麼?」
「這倒也是,有時我對上朝雲師兄,都忍不住氣短。」
修士有氣。
越厲害,氣便越重,凡人稱之為「勢」。
沈朝雲作為幾千年來第一人,身上的勢必是極其重的,一個還未凡人、還是那般小的,三番兩次靠近,膽子必是不小。
「朝雲師兄,你覺小師妹如何?」
幾人說著,揚聲問沈朝雲。
卻見原來還站著人的船頭此時卻空空蕩蕩,唯有瑩石閃爍。
沈朝雲卻是不知去向。
「朝雲師兄…去哪兒了?」
幾人面面相覷。
而這時的沈朝雲,卻出現在扶璃的屋內,半空中一張測妖符無風自燃。
有妖氣。
沈朝雲目光如電,將整個房間收入眼底。
書桌,博古架,梳妝鏡…
最後,他將目光落到正中間的床上。
[沈朝雲,不會那小娃娃是妖吧?]空氣中,一道尖利的、不會為人聽到的聲音響起,[不不不,這不可能!她若是妖,本尊如何會沒有察覺?]
床榻上,扶璃正閉著眼睛躺在那,只是似乎睡得不算安穩,一張小臉被熱氣熏得發紅,髮絲濕漉漉地貼在鬢角。
沈朝雲抬步走了過去。
他重新取出一張符,這回,測妖符毫無動靜。
沈朝雲掐了個訣,測妖符飛出,浮於扶璃眉心三寸之上,符上赤色光華流轉,不一會又隱下去。
那聲音又道:[人族,骨齡六…怪哉,那方才的妖氣從何而來?…莫不是妖怪來了又走了?…不對,這小娃娃有古怪。沈朝雲,你查她手臂上內關、通里、靈道三穴,是否成梅花散之狀,若是,必是被妖氣浸染…]
沈朝雲手輕輕一拂,小姑娘胖蘿蔔式的手就露了出來。
[內關、通里、靈道,梅花散而不消!果真是被妖氣侵染,本尊猜得半分不差!]那聲音帶了點洋洋得意。
[她發燒了。]沈朝雲道。
那道聲音窒了窒,似才感覺羞赧:[可惜了,這般年紀,即使及時祛除妖氣,也會大病一場,傷了根基…]
幼兒最易夭折。
一不注意都會大病一場,更何況是妖氣侵體,人妖雖都為生氣,可元氣不同--
幼兒本弱,哪裡抵抗得了另一種完全性質不同的生物侵襲。
[也不知道那妖所求為何,做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是想看看這讓五色石鏡分了陰陽的小娃娃長什麼樣?…能瞞過你我耳目上船,也當是個大妖,就這麼走了?真是閑得慌…]
閑得慌的,自然不是大妖。
做這事的,也不是閑得慌。
是扶璃她自己。
這世上之戲,想騙到人,就不能全假。
她以自己為餌,請紫雲仙士過來,自然也不能一分代價都不付。
菟絲子在未寄生前,雖為妖卻無妖氣--
草木妖的妖氣對她來說,並無「污染」之用,所以,她便只能用獸妖之氣。
可草木之氣清靈,獸類之起濁腐,一入體就如烈火烹油,燒得扶璃是清醒又糊塗。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可腦袋又被高溫燒得像泡在熱乎乎的水裡--
她能感覺到紫雲仙士的到來,甚至他走路的聲音、呼吸的頻率…
可一切又如霧裡看花。
世界像隔了一層,讓她暈暈乎乎,一切感官都變得遲鈍、散漫起來…
紫雲仙士燒了兩張符…
紫雲仙士看了她的手…
紫雲仙士知道她妖氣入體了…
紫雲仙士又燒了張符…
蓼蘭師姐來了,和紫雲仙士說話,紫雲仙士轉身要走--
扶璃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一股力氣,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喊:「阿、阿娘,別、別走…」
「…別走。」
被扯著的袖子停住了。
紫雲仙士停下來,竟然沒走。
扶璃高興地想:紫雲仙士當真是個好人…
她感覺一陣暖暖的氣息自頭頂進入,不一會,在她體內燒來燒去的火苗似乎小了一點…
小姑娘安穩地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甜甜的微笑。
蓼蘭收回放在她頭頂的手,替她拉了拉被子,轉過身,不意朝雲師兄還站在那,衣袖一角被小姑娘小手攥得皺了。
他抽回袖子,問:「好了?」
「好了,再修養個三五日便成。」
蓼蘭點頭,目光卻落到他的手上。
修士雖算不得一身銅皮鐵骨,卻也比凡人強上許多,可朝雲師兄的食指和中指上,都被摳出來兩三道血口子。
小姑娘力氣可真大。
蓼蘭咋舌。
「朝雲師兄,你受傷了?」
沈朝雲似才發現,低頭看了眼,一落袖,絲綢如雪。
「無事。」
他走了出去。
床上,扶璃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牽絲藤。
藤為種,見血即落。
仙士哥哥,再差一步,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