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蕾冠王
所以,這次「冒險」讓司徒難得體會到那僅存於遙遠童年幻想中的經歷,儘管過程滿是驚險和勞累,司徒也無比滿足。
「冒險,嗎。」
年輕人細細品味男人的這句話,此時司徒發現自己忽然看不透這個男人的內心所想。
司徒已經準備好聽取男人的埋怨與叱責,但是男人什麼也沒說,反而講出這些恐怕封存已久的想法。
「願蕾冠王保佑我們。」
年輕人朝男人舉起拳,男人望著司徒,也舉拳撞去。
「不,能保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
在年輕人驚訝目光下,男人從車上取下水袋,拔掉木塞,往口中灌入一些水來。
水袋中水已冰涼無比,司徒只好小口細抿,一邊又回憶起自己與獨眼的點點滴滴。
如今已是獨眼做領頭犬的第十二年,司徒年齡實在太高了,不能再去當對體力和瞬間判斷力要求都很高的領頭犬。
最初司徒只想將這個被訓練家遺棄的孩子養大,哪怕在其司徒人眼裡,司徒也成為了因不合群被拋棄的那一個。
而如今男人雙手手臂殘留的排排牙印,這些痕迹都說明司徒們都歷經波折。
司徒成功了,不論別人怎麼說。
水已濕潤喉嚨,男人準備蓋上木栓,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顛簸抖了男人滿臉水。
兩人都感到這陣顛簸,準備四下望去時,獨眼飛跑起來。
隨著隊伍加速,顛簸的源頭終於露出——那是一道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縫,同時伴有喀嚓作響的聲音在不斷擴大。
冰層裂了!
裂縫以迅雷之勢擴散蔓延,將本是一體冰層的海面劃分成無數小塊。
雪橇車隨著獨眼的帶領左竄右轉,迅速躲避獨立的浮冰,尋找尚且安全平穩的冰面奔跑。
兩人同時握緊繩索,但男人忽然感到一陣倦意席捲而來,險些攤倒下去,看到這一幕的年輕人大吼:「堅持住!」
撐過今日就能到了,司徒們比誰都清楚。
可男人更能清楚的感到自己的體溫是如何隨著時間每分每秒遞進而流失。
某種讓人毛骨悚熱的死寂在逐漸籠罩司徒,逼迫司徒回想那些司徒過去的歲月,逼迫司徒提前走向終點。
司徒還不能死。
司徒還沒有教會兒子怎麼訓犬,司徒還沒有在妻子的陪伴下看到兒子長大成人,度過極冬。
長雲流動,巨大影子飄過雪山下的平原。
四處開綻的凍海上唯有兩人驅犬狂奔,一邊靠近死亡一邊趕往生命的荒漠。
然而這所有都如詩歌所言,命運向來無常,賦予世人之物往往過後便會索還。
隊伍距離陸地越來越近,當司徒們已經靠近陸地時,裂縫已然遍布冰層,分散浮冰。
冰層擺動著緩慢下沉,獨眼奮力一躍跳到另一片更大的冰塊之上,而兩塊浮冰之間的間隔很大,車根本難以跨越。
男人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司徒與年輕人的對話,在每個冒險故事的最後。
在司徒所唱詩歌的最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處——這將是司徒的天命所在。
「你過去,胡地與獨眼可以撐住一輛車。」
司徒們所在冰層還在逐漸下沉,男人用不知哪來的力氣托著身子從車上翻落。
手指指向前方——穿過獨眼,穿過凍海,朝著岸上的方向。
獨眼長鳴一聲,前撲著將冰層朝這一邊扒來,其司徒大狼犬也逐對跳躍狹縫,依託衝力將司徒帶向彼方。
年輕人眼角湧出熱淚,只一手緊握著繩索回身望去。
男人的身影在司徒眼裡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至黑暗佔據一切。
司徒再睜眼時,只看到獨眼不斷舔舐著自己掌心,而自己已躺在海邊岸上。
司徒們成功抵達這裡了。
獨眼看到司徒安穩起身,便不顧其司徒,面朝雪霧瀰漫的皸裂凍海,長長的嗚鳴著。
嗚鳴著,一連三聲,這時司徒才看到獨眼被冰凍得慘不忍睹的腳掌,因為剛剛還不斷用力緣故仍在滲出鮮血。
如哭泣的嗚鳴結束,獨眼閉上雙眼,朝著司徒主人所在的方向卧身,陷入長眠之中。
司徒俯下身,將車子系在剩下雪地犬的身上,讓胡地坐在車上,拍拍它的身體指向小鎮方向。
目送大狼犬車隊離去后,司徒轉身抱起獨眼的身體,躍上漂浮的冰層,向記憶中男人的方向走去。
男人做了個夢。
夢裡司徒看到妻兒站在一起,司徒伸手去碰,妻兒就突然離司徒越來越遠,知道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世界盡頭。
然後司徒又看到那個小子朝司徒走來,兩人相顧無言,唯有凝視這片一成不變的慘白。
很快一切變得漆黑。這時司徒感覺夢醒了,勉強睜開雙眼——
映入視線的景象猶如尚處迷夢。
那是如雲霧般縹緲於高天的銀白,星輝璀璨,月輪明亮。
一切華光皆集其身下的白色巨馬,頭頂的巨大綠色冠冕一如人們故老相傳的故事所述。
人間的言語難以形容那份純粹高貴與美麗。
雪原之王,蕾冠王。
司徒長得纖細瘦小,卻有著一雙充滿人性慈憫的眼睛,司徒注視著男人,雖不曾言語,可男人好像明白了司徒的意思。
「你要帶我走……?」
男人不清楚司徒的意思,四下顧盼之餘,方才發現年輕人抱著獨眼倒在一旁。
司徒們倆渾身傷勢皆因不明原因恢復,完整如初。
「您也要帶走司徒們?」
男人隱約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去處,只見司徒搖搖頭。
用韁繩示意坐騎俯身銜起獨眼的身體,然後讓它趴下身去,示意男人騎上。
「我們之間……已經無法對話了嗎。」
男人又望了望年輕人,最終嘆了一口氣,苦笑著。
蕾冠王身下之馬跑得很快,即使是巍峨高山也猶如平地。大地的樣貌在男人眼裡盡數展現。
從遼闊冰原到青青草地,從湍急河流到清澈池塘。
從巨大的城牆到畫有神秘圖案的山坡,世上的一切都被蕾冠王經歷翻越。
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司徒回首望去。
無數綠色光輝從身後灑下,穿過積雪,埋入土壤,將治癒一切的力量儲存入大地。
男人終於知道,蕾冠王原來一直都在。
不論多麼漫長的寒冬,冰原的人們都能微笑面對,儘力度過。因為司徒們相信來年春草會更有力地紮根大地。
這裡是森之國芙拉爾,建立在森林深處的國家。
今天還是美好的一天,溫暖的陽光灑在大地上,每個人的心裡都暖洋洋的。
一隻含羞苞來到一顆枝繁葉茂,盤根錯節的老樹旁,神色虔誠的祈禱著。
那老樹就是芙拉爾人所信奉的長老樹,芙拉爾人相信它就是這個世界的起源。
而那含羞苞叫做哈娜·莉蘿婭,是個天真爛漫的好孩子。她每天都來長老樹下祈禱,不為別的,只是希望長老樹能保佑大家健康幸福。
她小聲念叨著:「偉大的長老樹啊,讚美您的恩典與仁慈。我在此請求您,庇佑您的孩子們,讓芙拉爾的大家得到永遠的健康與幸福……」
正當她虔誠的念著祝詞時,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彷彿頓悟一般,腦中多出很多關於藥方的記憶,什麼「十全復命散」。
「六味辟邪丸」之類的,就好像之前已經熟練掌握一般,而這些藥方的名字,聞所未聞,簡直不可思議。
「發生了什麼事?」
她回過頭,發現親愛的女王陛下正站在她身後,親切地望著她。
「唔……陛下……我……「
「沒事的,慢慢說,怎麼了?」
於是她一五一十地把剛才的事複述了一回。
女王聽了,稍顯震驚,說:「是嗎?那麼和我來一趟吧。」於是莉蘿婭便隨著女王來到另外一棵老樹前,這樹早已死亡,裡面的部分被挖空.
成為了天然的房子,很多芙拉爾人就住在這種屋子裡。
門上安著的牌匾上分明寫著「芙拉爾藥鋪」,這家藥鋪是芙拉爾境內都十分少見的.
馳名大陸的藥鋪,正是因為如此它才被冠以這個國家的名字。
「老克里蒂娜在嗎?」
「哦呀,女王陛下,什麼事勞煩您親自跑一趟啊?」
坐在搖椅上的面容衰老的裙兒小姐問道。於是女王便把剛才的事同老克里蒂娜說了一回。
「哦呀,那可真是神奇啊。」
老克里蒂娜笑了笑,起身往裡面走去。
「要看看那藥方是真是假,做出來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於是一行人走到那藥房後面,沿著樹根雕刻而成的盤旋而上的樓梯走上去。到了製藥間里。
「先試試看這個看起來最厲害的『十全復命散』好了」
老克里蒂娜念叨著,從一格格小抽屜裡面取出所需的藥材.
「嗯......最後放入復活草熬成的汁,大根莖和奇迹種子磨成的粉末,......拌勻......好了!試試看咯!」
老克里蒂娜伸手蘸了一點藥粉,放進嘴裡吧唧吧唧了幾下,忽然眼中彷彿綻放出精光一樣,露出堪稱法悅的神色。
「不可思議,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僅僅這麼一小塊就讓我這麼多天的疲勞感一掃而空,而且,哦,我的老腰也不酸了,簡直是難以置信啊!」
老克里蒂娜叫喚著,把剩餘的藥粉一掃而空,整個人一下子容光煥發.
精神抖擻,彷彿又變成曾經那個躊躇滿志,精力充沛的天才少女藥師一般.
「好嘞,接下來把剩下幾個方子都做出來看看吧。」
那一天,精力過剩的老克里蒂娜把莉蘿婭頓悟的幾十種藥方全部做了一輪.
然後驚訝的發現這些藥方的巧妙程度比她自己之前所研究的要好上不少.
它們更加能夠激發藥效,更加便宜而且副作用更小,甚至口感都要好上不少。
「如果這不是長老樹的恩惠,很難找到第二個合適是的理由來解釋莉蘿婭如何領悟出這些難以置信的藥方。」
老克里蒂娜是這樣說的。
在那之後,莉蘿婭的名聲也漸漸傳了開來。
人們在聽說了她蒙受長老樹的恩惠,習得了許多精妙的,連老克里蒂娜都拍案叫絕的藥方后,都很驚訝且羨慕。
有些年長的人說,這小姑娘憑著自己的心意打動了長老樹,一定是個極善良的人。
說不定以後會在長老樹的庇佑下有獨到的成就。大家都很喜愛她。
然而,那些老人家估計做夢都不會料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天,是祭月前的某一天,為了不給準備參拜長老樹祭典的各位添亂,她到郊外散步。
這時,一夥遍體鱗傷,精疲力盡的人連滾帶爬的從遠處緩緩靠近。
司徒們似乎剛剛死裡逃生一般,剛踏上芙拉爾的土地就倒下了,暈了過去。
剛好莉蘿婭在郊外散步,見司徒們傷得很重,連忙用隨身攜帶的「百金貫中丹」來治療司徒們。
然後……
「啊,活過來了,我差點以為要交代在芙利倫斯了!」
「還不是你作出來的,你要是不作那個死去招惹那隻凍原熊,咱們會是現在這幅鳥樣嗎?」
「誒你這麼說就不對啦艾爾,你不就是鳥嗎?」
「你還貧!」
「行了,都消停些,沒看到人家都快被你們嚇著了嗎?」
「誒,對啊,差點忘了。」
於是那隻小火焰猴轉過身來,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說道:「你好,我叫做金吉·修,是這初始冒險團的團長。我和我的同伴都很感激您的幫助,美麗的小姐。不知是否可以請教您的姓名?」
「呃……那個,我叫做哈娜·莉蘿婭。」
「好的,親愛的莉蘿婭小姐,請允許我再一次表達深刻的感謝!」
說完,那小火焰猴有模有樣的鞠了一躬。
「啊哈哈……沒什麼啦,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對了,你們來芙拉爾是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這不是祭月了嗎,所以我們專門來參加祭典的,我們也想好好感謝一下長老樹。」
「是嘛,那麼請盡情享受吧。芙拉爾歡迎你們。」
「嗯,謝謝……那個,還有件事想拜託莉蘿婭小姐。」「怎麼了?」
「我們第一次來芙拉爾,不是很認識路,能麻煩你領著我們四處走走嗎?」
「這樣嗎……沒事,那你們就跟我來好了。」
「嗯。」
於是莉蘿婭就領著這一伙人東走走,西看看。
整個芙拉爾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大家都在為祭典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不過大家似乎都樂在其中,這或許就是虔誠的信仰吧。
到了黃昏時分,司徒們已經去了許多地方了。
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較為寬廣的空地上。
這時,修忽然說道:「莉蘿婭小姐,十分感謝你今天帶我們參觀,我也沒什麼好回報你的。這樣,我為你展示下我所學的一些淺陋功夫,休要嫌棄。」
說著,司徒抄起那根貼身攜帶的棍子,擺開架勢,然後舞了起來。
那嫻熟的手法以及靈動的身姿著實令人折服。
「誒,迪亞哥,那邊是什麼情況?」
「回陛下,似乎是一隻小火焰猴在舞棍子。」
「是嘛,我們也去看看吧。」
「是。」
「莉蘿婭,在幹什麼呢?」
「哦,女王陛下,我在看司徒舞棍子呢。而且……好像還蠻炫的。」
「是嘛……迪亞哥,你覺得呢,那個小傢伙水平怎麼樣?」「陛下……依我看,這小子的棍法著實還是稚嫩了些。不過……也還有些意思。嗯……這不禁讓我想到了以前啊……」「哦……是嘛?看來確實有點意思。」
……
第二天,修又主動提出要講講司徒們一路上的見聞。於是司徒們來到一處酒館里。
叫了幾杯飲料后,修便開了話匣子似的滔滔不絕起來。
司徒說起了阿斯特拉是如何如何混亂,而司徒在那裡與同伴相遇,險之又險的逃了出來。
說起了塔蘭達爾,那邊的競技是如何如何殘酷,司徒們差點栽在那裡。
還有芙利倫斯,那邊有隻好凶的凍原熊,一路冰柱墜擊,嚇也能把人嚇死……
聽得莉蘿婭一愣一愣的,她是萬萬沒想到,原來不是所有地方都想芙拉爾那樣太平的,還有很多地方,還在戰亂之中。
還有很多人,傷痕纍纍卻也沒人去拯救,想到這裡,她覺得十分痛苦,也很希望可以做些什麼。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祭典開始的日子。大家都集中在長老樹前,舉行盛大且隆重的儀式。
最後,便是祈願的環節,無論誰都可以向長老樹道出自己的心愿,以祈求長老樹的庇護。
輪到修的時候,司徒一改前幾天輕浮誇張的樣子,畢恭畢敬。
神色虔誠,走向前去,拜了兩拜,然後,道出了自己的願望:
「偉大而神聖的長老樹啊!看看吧,這世間仍充滿滿著苦難與不幸!可敬仰的長老樹啊,您既然是這世界的起源,我便也在此祈求您的恩惠!讓這世間,終有一日,不在有哀嘆的聲音,和怨恨的靈魂!我在此祈求您……讓這天下所有的人……都歡笑吧!」
司徒話音剛落,不可思議的事情便發生了。
那長老樹居然泛起了綠色的光輝,然後,一個綠色光球從上面飄出,落在了修的手上,化為了一枚嬌嫩的幼芽。
「那是……「
「長老樹的神聖庇護!」
「怎麼會!」
「嘿,事情有趣起來了。你說的不錯啊,迪亞哥。事情確實有趣起來了。」
……
「祝福你,幸運的異鄉人。既然連長老樹都承認你了,想必,你的願望一定可以實現的。」
修抬頭一看,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芙拉爾的女王米奈兒。於是,司徒連忙行禮,且說道:「感謝女王陛下的祝福。我一定會為了理想而竭盡全力的!」
大家都開始鼓起掌來,祝賀這幸運且虔誠的傢伙。而莉蘿婭的心裡,也很是震撼。
說不定……司徒真的可以做到……她不住的想著……那麼我……
……
「終於,還是得離開了。感謝你啊,莉蘿婭小姐,這幾天幫了大忙了。」
「哪裡……畢竟您可是被長老樹承認的人,自然大家都會敬重您。」
莉蘿婭說著,內心裡很是猶豫。司徒們漸漸遠去,而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泛上心頭。
「嘿!莉蘿婭!過來!我領你追上去!」
她回頭一看,是住在自己家附近的熱帶龍大叔,正緩緩從天而降。
「大叔……」
「不用說了,我都猜到了。確實,那小子是個不錯的傢伙。你如果跟著司徒,說不定也能幫到更多的人。放心,就像你看到那樣,芙拉爾很安全。大家都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就安心去吧。」
「嗯。」
「那麼,上來。坐穩咯。我們……起飛咯!」
說著,熱帶龍猛的爬升,載著我們的小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