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一
蕭九九沒想到,哥哥真的復活了。
哥哥沒了的時候,天天想著他復活,可他真的復活了,她卻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兩人百年前實在算不上和睦,後期幾乎可以用慘烈形容。
雖然她通過自身的狀況逐漸理解了哥哥為何那樣對她,但傷痕實實在在留下了,這就導致兩人的相處變得格外生疏和尷尬。
此時就是這樣尷尬的狀況,她坐在大堂里假裝看窗外,而哥哥坐在她對面,低頭看掌心的酒杯。
空氣里儘是沉默。
蕭九九用餘光悄悄打量對面的卿久,他一直低垂著眉目,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來沉默還得蕭九九打破,她輕咳一聲,對面的卿久手指一抖,陡然坐直看向她,表情有些緊張。
蕭九九亦看著他,猶豫半晌叫了聲「哥」。
卿久一愣,那樣子像是要快要哭出來,他乾澀的道:「你還願意叫我哥?」
蕭九九:「不是願意不願意的事兒,無論如何,你一直都是我哥。」
小酒館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客人,念叨著醉后的囈語,屋檐上懸挂著紅色燈籠,被風吹得吱吱呀呀。
卿久聽見她這樣說,表情有些複雜,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如果你不想看見我的話……」
蕭九九望著他。
他卻遲遲不肯說出後面的話,停頓片刻,終究還是無法說出口,只是緩慢起身,打算離去。
蕭九九拽住了他的袖子。
卿久低頭,看見了姑娘白皙的指,視線一陣恍惚,彷彿看到很多年前,大雪中牽著他的那隻稚嫩的手。
蕭九九低聲:「別著急,給我些時間。」
卿久垂下眼睫:「對不……」
話音未落,蕭九九已經起身,她指指遠處:「有人要酒,我先去忙。」
她倉皇逃了,卿久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沉默。
就他做的那些事兒,妹妹還肯叫他一聲哥哥已經很好了,「對不起」自然蒼白無力,他有些沮喪。
小姑娘利落去櫃檯取了酒,抱著酒罈去給客人送,他看見她熟練的同客人閑聊客套,眉眼皆彎。
她從前便是這樣,喜歡五湖四海的交朋友,只可惜後來……
有人走到近前,輕輕咳了一聲。
他轉眸,看見了熟悉的青年,是冬昀……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抱著木偶的少年,總是偷偷跑來找妹妹……隨後又想起這幾個月噩夢般的經歷,妹妹在他眼前跟這傢伙……
他眼眸一眯。
君澤感受到了大哥驟然沉下來的氣息,也覺得尷尬,他同九九那些事兒可沒避開大哥化身的靈草,不過問題不大,青行與雲朝也沒避開,說起來,他倆應該也挺離譜。
於是他擠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大哥。」
卿久不想同他多說,君澤卻道:「喝一杯吧。」
卿久依舊低氣壓,遠處蕭九九還在忙碌,她抽空朝這裡看了一眼,卿久立刻收斂起身上的戾氣,重新坐回來。
君澤跟著卿久坐下,給他倒酒,一邊倒一邊道:「大哥……不是個好人啊。」
卿久:……
君澤將酒杯推給他,沖他笑了笑:「九九很擔心你,但大哥卻總讓她傷心,我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九九很少如此苦惱。」
卿久仔細想了想,九九苦惱的日子可不少,光他親眼目睹的就不下十次,比如把眼前這個傢伙塞進柜子里去應付另一個。
她白白凈凈可可愛愛的妹妹……就被這幾個傢伙這樣糟蹋了……
越想越生氣!
氣壓驟降。
君澤
領悟到他生氣的原因,喝了一口酒掩飾尷尬。
「大哥不是想同九九和好么?」
卿久冷靜下來。
君澤接著道:「就從大哥先前做的事兒來看,委實人神共憤,但九九既然這樣喜歡你,一心一意想復活你,可見她已經原諒你了,大哥同九九認真道歉,對以前的事情懺悔,以九九的性格,一定會同你和好。」
卿久低頭看著杯中酒,沒有說話。
夜風穿過木窗,吹動他的額發。
「不會懺悔的。」
他這樣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就算再來一次,也仍舊會這樣做。」
他抬頭看向君澤,目光平靜:「因為我就是一個這樣自私的人,我無法忍受那樣的結果,只要我在乎的人好好的,我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
君澤默了默,忽而笑了:「大哥,我最近隱約記起一些過去,都是些不好的回憶,說句沒出息的話,是些想起來都會掉眼淚的事兒。」
「我那時候很迷茫,我情願自己同你一樣,只要她活著,天下都是敵人也無妨。」
「但我現在想想,她活著,便是她想要的結果么?」
卿久道:「我從來都知道她想要什麼,過不了這一關的始終是我。」
君澤目光微涼,他在卿久的酒杯中徐徐注入酒液,語氣輕淡。
「如果大哥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我希望大哥默默離開。」
他看向卿久:「九九還有那麼漫長的時光,總會遇到新的問題,如果只是因為大哥無法承受,便讓她違背本心,這樣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卿久一滯。
君澤道:「大哥還是愛自己更多,你從來沒想過要同九九商議么?」
「即便商議……」
君澤接過他的話:「即便商議也無濟於事,九九會選擇痛苦折磨的一條路,但那也是自己的選擇,你連她選擇的權力都剝奪了,也算不上為她好吧。」
卿久抿唇不語。
君澤又問:「九九當年在雪中將大哥帶回家,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吧?那算是一個好選擇么?」
那算一個好選擇么?
卿久想,那當然不算,如果讓他死在雪中,便也不會有後續這些痛苦,如果自己當時是九九的長輩,一定會以為她好拚命阻止她吧?
君澤道:「如此艱辛的一條路,她自己選的,你覺得她後悔么?」
後悔么?卿久不知道。
君澤同他說了這麼多,可他依然魔障難消,他漸漸覺得糊塗和迷茫,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做的那些事兒到底是為了妹妹還是自己。
他渾渾噩噩的起身,想不明白的話還不如離開,留下來害人害己。
現在疫病的事兒暫時解決,可以後又有別的事兒呢?他會再次入魔么?
他不知不覺走到大門口,秋意漸起,涼風入骨。
如果當年她沒有撿到他就好了。
如果她沒有他這個哥哥就好了。
這樣想著,可心裡卻無法停止難過,像是有一塊被掏空,永遠無法填補。
空蕩蕩的荒蕪感將他包圍,一生都無法安寧。
他踉蹌行於長街,正要離去之際,身後傳來一聲驚慌的「哥」。
他腳步一頓,卻不敢回頭,回頭就無法離開,他一狠心,抬腳向前。
手腕驀然被人從身後拽住。
小姑娘從身後跑到身前,焦急的問:「你要去哪兒啊?」
卿久平靜的道:「出門走走,很快回來。」
蕭九九立刻戳穿:「出門走走你哭什麼?眼睛這麼紅,一看就有問題。」
卿久:……
蕭九九戳著他的
胸口:「是不是打算丟下我獨自離開?」
卿久移開視線:「沒有……」
蕭九九道:「沒有?沒有你心虛什麼?我就倒個酒的功夫你就打算離家出走,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卿久不說話。
蕭九九回頭看,抓住了木窗里偷看的君澤,目光對上,君澤顯然受到驚嚇,飛快的躲到木窗之後。
蕭九九指著他,氣道:「叫你跟我哥胡說八道,你等著!」
君澤立刻探出頭,心虛:「我沒有……」
蕭九九不再理會他,轉頭對卿久道:「別胡思亂想,跟我回去。」
卿久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晦澀。
「九九,對不起,從前是我錯,傷你至深,我亦日日內疚折磨,但即便如此,往後卻也不能保證對,如此冥頑不靈,不應當再留在你身邊。」
妹妹有自己的人生,而自己的人生,只是妹妹。
正因為如此,才會愈陷愈深,留在妹妹身邊,只會重蹈覆轍。
蕭九九沒好氣:「誰要你一直對了,沒人能一直對。」
她頓了頓,低聲道:「我能理解你。」
「你是哥哥,你總會心疼我。」
她這樣說,卿久反而更難過,妹妹如此善良心軟,叫他愈加卑劣難堪,他情願她罵他恨他。
他狠狠心,晦澀道:「我重傷未愈,打算尋個地方閉關……」
小姑娘卻根本沒聽到,她只是拉著他的手,將他往酒館裡帶。
「走,跟我回去吧。」
他被她拽著轉身,看見了小酒館招搖的酒旗。
彼時近黃昏,暮色蔓延,將一切籠的昏昏沉沉。
小酒館燈火通明,瀰漫著酒氣與熱切。
像是小時候有著溫暖燭火的房間。
小姑娘轉頭看他。
「哥,我沒有後悔過。」
他一愣。
小姑娘笑著道。
「就算再來一百次,就算仍舊如此的命運,我依然會把你撿回家。」
眼眶一酸,水汽蔓延,一切都變得模糊,橘色的暖光布滿了視野。
那些困擾他百年的魔障,忽然在此刻煙消雲散。
妹妹有自己的人生,而自己的人生,只是妹妹。
他一直都覺得要保護妹妹不受痛苦。
可她忘了妹妹是如此溫暖堅定的人。
她做的選擇遠比自己要好的多。
小酒館的門開著,暖橘色的光隨著醉酒的囈語透出來。
他握緊妹妹的手。
「嗯,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