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蕭九九躲在阿夜的衣襟中,那奇怪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她想不明白,腦袋便不由自主的探出去,一根手指輕輕把她塞了回去。
她仰頭,看見少年嚴厲的眼睛,是叫她不要亂動的意思。
好吧,他要是被影響受傷,她可能就要提前噶了。
她乖乖的縮回去,不再搗亂。
阿夜雖然對她很溫柔,常對她笑,但實際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戾少年,他一個閃身直接貼到金閆背後,一柄匕首在掌心翻轉,毫不猶豫朝他的脖頸刺下去。
正常人這一擊肯定中了,但畢竟是大殿下金閆,他身懷重寶,在匕首靠近的一瞬,身上便浮現出光盾,將那匕首攔在外面,與此同時,他則快速轉身,想要抽出自己的靈劍。
但阿夜早有防備,他握著匕首的手一用力,匕首便與光盾一同崩碎,隨後他快速扣住金閆的腕,死死壓住,金閆便無法拔出自己的靈劍。
但金閆得了喘、息,立刻驚恐大喊:「來人,有刺客。」
近處的護衛兵聞訊而來。
場面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阿夜迫不得已放開金閆,他抽出自己的靈劍,劍氣凌厲的朝金閆刺去,金閆立刻抽劍格擋,並從儲物袋中摸出火爆符,引燃后朝阿夜砸來。
阿夜輕巧躲開,一個閃身,又逼到了金閆身前。
護衛兵已經到了近前,卻因為兩人靠的太近無法幫忙,只能遠遠圍著。
金閆根本不是阿夜的對手,他完全不想同他爭鬥,他想往後山跑,去請太上祖師,於是他從儲物袋中摸出法器,開啟后便朝阿夜扔去。
霎時一片火海。
這應該可以逼退他了,金閆鬆了一口氣,拔腿就想往後山跑,可剛跑一步,一柄靈劍便透胸而過。
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見了染血的靈劍。
那靈劍一抖,猛然抽出,他連句遺言都說不出來,便軟軟倒地。
血跡飛快蔓延,將地磚染透。
阿夜喉間一甜,嘔出一口血,他飛快的逼退衝過來的護衛兵,跳進火海,隨後快速向外逃竄。
一時間身後墜著無數人。
阿夜逃跑的速度快的驚人。
蕭九九嚇壞了,她透過衣襟望出去,只覺得無數建築花木飛快掠過,燈火被拉成模糊的一片。
而且,最可怕的是,阿夜在著火……
他的衣服被方才的靈火燒著了……
她急的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
阿夜都這時候了,居然還笑了一聲。
他從儲物袋中摸出一把符篆,快速激活往身後一撒,眾人驚駭的連連避開。
可那些符篆跌在地上,絲毫靈力也沒有,竟然就是普通的紙。
也是,他苦守下城這麼久,哪裡還有剩餘的符篆,早就耗空了。
護衛兵們氣壞了,再次拔腿追去,卻發現那人已經跑到只剩一個光影了。
他們不敢耽擱,立刻跟了上去。
阿夜帶著蕭九九一路往城郊跑,很快便到了內河邊,他想也不想,從屋檐上直接躍進水中。
就聽「撲通」一聲,他已經帶著她沉入水底,他身上的火總算熄了。
蕭九九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水,「咕嚕咕嚕」吐出一串泡泡。
阿夜抱著她拚命往遠處游,在她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終於浮出了水面。
幾息之後,一人一貓癱倒在岸邊喘、息。
喘了會兒后終於緩和,阿夜坐起來,把小貓咪抓進懷裡,兩人一道抖了抖身上的毛,甩了甩水花。
蕭九九還是冷的厲害,她還不到三個月,又是冬末,全身的毛都濕了,抖也抖不幹,可憐兮兮的一直發抖。
阿夜瞧見了,把她抓到手心,尋了個附近的山洞,撿了些樹枝點了火,把她放在火堆前。
火光在洞穴中跳躍,洞穴很快暖和起來。
蕭九九太冷了,一點一點往火堆面前挪。
阿夜把自己濕噠噠的衣服脫了,放在一旁的木棍上烤,赤著上身回來看小貓咪。
這一看,哈哈大笑,趕緊把小貓咪撈進懷裡。
這傢伙貪暖,靠近火堆的小半張臉都烤糊了。
他笑的前仰後合:「小貓咪你烤糊了。」
蕭九九這才從自己身上聞到糊味,一整隻貓都崩潰了,她也是第一次做小貓咪,不知道靠的近會烤焦啊,她知道她就不靠那麼近了,嗚嗚……
阿夜不懂小貓咪的自尊心,嘲笑她:「你真的不太聰明啊。」
蕭九九連「喵嗚」的力氣都沒有,轉過去不看他,把自己窩成一小團生悶氣。
阿夜把她撈回來,從兜里摸出一把小剪刀,握著小貓咪的脖頸抬起她的小腦瓜,憋著笑:「別動啊,動一下就剪壞了。」
蕭九九立刻僵住,一動不敢動,她藍色的大眼睛驚恐的望著少年漂亮的臉,直立著,小爪爪伸在空中。
阿夜小心的替她把烤焦的毛剪掉,然後盯著她的臉看。
小貓咪很緊張。
阿夜忍了忍,又忍了忍,將小剪刀收回去,移開視線,用手蓋住她的臉,快速道:「不醜。」
不醜為什麼要移開視線?不醜為什麼蓋住她的臉啊?
哪只小貓咪被剪了毛還不醜的?
她要自閉了。
她生氣,沖他張牙舞爪。
阿夜笑:「你現在不像湯圓了,你像湯圓露了餡。」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黑芝麻的。」
小貓咪徹底生氣了,她一下子跳起來,「喵嗚」一聲就衝進他懷裡,伸出爪爪撓他,但是沒有伸出小尖刺,軟綿綿粉色的梅花小肉墊憤怒的敲在他胸口。
阿夜笑的更開心了。
小貓咪很快就累了,窩在他的腹肌上團成個糰子。
阿夜割破手指,喂她,一邊喂一邊道:「早些睡,明天還要逃命呢。」
·
蕭九九睡的不甚好,像是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什麼【春日】什麼的,聽不真切,她模模糊糊睜開眼,對上了少年的眼,他正在瞧他。
是他方才在說話么?她偏過腦袋,回望著他,「喵嗚喵嗚」【是你在說話么】?
阿夜竟然神奇的聽懂了,笑著拍拍她的腦袋:「沒說話,睡覺。」
蕭九九便抱著他的胳膊,把小臉埋進去,很快便進入夢鄉。
這次他們並沒能睡很久,蕭九九從衣襟中醒來時,發現阿夜已經在逃命了,他在林子里穿梭,不斷的變化方位。
身後有無數紛亂的腳步和盔甲的撞擊聲,他們拿著火把,火光從黑色林子的縫隙中透出來,連成一片。
阿夜帶著她,疾馳在荒野之中。
她不禁有些擔心,阿夜在殺金閆時就吐血了,如今這樣高強度的使用靈力,他能撐多久?
他撐不住會不會把自己提前吃了?
她緊張的揪著他的衣領,暗暗替他加油,千萬別倒下呀……
阿夜就這樣帶著她一路逃竄,直到天亮才將身後的人遠遠甩開,他似乎已經逃出了金龍城。
金龍城外可是布有結界,一般人沒有口令根本無法進出。
他卻如此輕易便破除,可見他的確可以逃離金龍城,他純是為了那群人留下的。
阿夜在林子里抓了一隻小兔子,他拎著小兔子的耳朵和小貓咪的後頸,對比:「吃小兔子還是吃小貓咪?」
小貓咪氣的發抖,「喵嗚」「喵嗚」的示威。
阿夜笑:「那就吃沉默寡言的小兔子吧。」
沉默寡言的小兔子被烤的焦黃,香氣撲鼻。
阿夜坐在河邊把自己填飽,又餵了她,便再次上路。
蕭九九藏在他的衣襟里,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可她始終抓不住。
就這樣逃了兩天,終於在入夜時分徹底甩脫了追兵。
蕭九九模模糊糊的從衣襟中抬頭,驚訝的發現阿夜帶著她又回到了金龍城。
阿夜把她塞回去,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踩著暗處的陰影,悄悄的回到下城。
下城依舊髒兮兮的,偶爾有老鼠從骯髒的污水上跑過。
蕭九九看見長街的兩側,貼滿了白色的通緝令,被風吹的嘩啦作響。
所有的通緝令上面都是一張熟悉的臉。
地上的污水中也散落了好幾張,髒兮兮的。
阿夜走上前,撿起一張,瞧了瞧,平靜道:「哦,是我。」
隨後他手一揚,將通緝令丟了。
月光照亮了一半長街,青石磚上泛起淺淺的霜。
少年抱著他的小貓咪,輕快的穿過貼滿自己通緝令的長街。
一陣風過,數張通緝令從牆面脫落,順著風擦過少年的肩膀與黑髮,向高處飛去。
少年渾不在意,笑著揉了揉自個兒的小貓咪,往更深的黑暗行去。
·
下城不同以往,安靜的有些過分。
就連往常最熱鬧的小酒肆也空無一人。
蕭九九緊張的東張西望。
阿夜捏了捏她的耳朵:「別擔心,藏起來了。」
蕭九九這才忽然想到,阿夜去刺殺金閆的那天,龍叔就說為了避免糟糕的狀況,藏到青龍一族的援軍到來。
而且大量的護衛兵這幾日都在追阿夜,想來他們不應當有事兒。
蕭九九放心了,又重新窩回去。
阿夜帶著她,輕車熟路的從櫃檯后鑽進去,又掀開后廚的帘子,推開一扇暗門,然後順著窄窄的通道一路往下,很快便出現了三個出口,阿夜選了左邊的,繼續前進。
就這樣經過幾次選擇之後,終於在走進的地方看見了隱隱的燈火。
阿夜輕手輕腳的靠近,剛準備從拐角處進去,便聽見了交談聲。
聽上去像是守門的。
「你說他到底為什麼?明明我們就已經看到曙光了,硬要去做這種事?殺了金閆,金成怎麼可能還願意同我們談判?他根本就是居心不良吧。」
「你怎麼如此說,阿夜的為人,我們難道還不清楚么?」
「以前什麼樣子大家當然知道,現在就很難說了,我們下城的人一直將他奉為首領,也許他貪戀著箇中滋味兒呢?」
「做我們的首領有什麼好的,日日被追殺,惶惶不可終日。」
「那你就不懂了,阿夜近日得了喚靈貓,舊疾若去,修為更上一層樓,未必不能同金龍城分庭抗禮,利用我們占著下城,再與金龍談判,成王指日可待,這個時候青龍回來,把我們接走,他不就徹底沒戲了?所以才去殺了金閆,叫這場談判徹底失敗。」
「你別胡說,我不信阿夜是這樣的人。」
交談的兩人說著說著忽而頓住了,臉色一白,尷尬的同突然出現的人打招呼:「阿夜,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阿夜從拐角處轉出,平靜道:「逃脫追殺了,所以回來了,大家呢?」
那兩人互相瞧了一眼,猶豫許久才指指不遠處的門:「都在裡面。」
阿夜轉身往門內走,一邊走一邊道:「謝了。」
蕭九九從衣襟里探出頭,對著方才那個說阿夜壞話的人,憤怒的「喵嗚」了一聲,還想伸出爪爪恐嚇的時候,被一根手指按了回去。
少年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細細的軟毛,低聲哄:「彆氣了,沒事兒。」
蕭九九一愣,對哦,她為什麼要替一個要吃她的人生氣啊?可惡,一定是被他的溫柔沖昏了頭腦,她氣悶的開始撓他的衣襟。
阿夜指尖在她下巴撓了撓,笑:「不太聰明的樣子。」
小貓咪氣壞了,惱怒的撕咬他的衣襟。
阿夜悶笑了聲,帶著她進了眾人藏身的大門。
他一推開門,門裡數百雙眼睛便齊刷刷的看過來。
比起從前見到他的喜悅,如今更多的是不解、迷茫與隱隱的埋怨。
他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事兒,變數實在太大了,每個人都在擔心兩天後的談判。
龍叔走上來,關切的問:「阿夜,你還好吧?」
阿夜道:「我沒事兒,大家呢?有沒有受傷?」
龍叔道:「金龍衛來搜查的時候,我們已經全部躲起來了,偶爾有一兩個探查到附近也被我們殺了,沒人受傷。」
阿夜:「哦。」
龍叔將他拉到一旁,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阿夜便笑:「龍叔想問什麼?」
龍叔還是開口道:「為什麼要殺金閆?」
阿夜道:「金閆不支持談判,不殺了他談判必被阻撓。」
龍叔長長嘆了一口氣,神色哀切:「那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會引起多大的動蕩?金閆是金成的兒子,他一死,金成怎麼可能同意談判?」
「大家等這一刻太久了,怎經得起這樣的變動?」
他頓了頓,眼圈微紅,死死的盯著他:「你怎麼這麼糊塗。」
阿夜抿著唇不說話。
龍叔掃過身後的人群,個個神色疲憊,自從阿夜回來后,更是陷入了惶恐與不安之中。
龍叔道:「你看見他們的樣子了么?」
阿夜垂眸,指尖落在小貓咪的腦袋上。
龍叔壓低聲音:「阿夜,你一回來,他們的狀態都太差了,這裡有老人小孩,都飽經磨難,而且搜查你的金龍衛可能也會來……」
他頓了頓,還是咬牙說出口:「阿夜,你待在這裡真的不合適。」
少年一怔,抬眸看向他。
龍叔眸中有水汽,他難堪的移開視線:「你別怪我,我也沒辦法……你修為高,你離開這裡吧……」
阿夜轉頭去看躲起來的難民,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恐懼不安,還有責怪與憤怒……
於是他默了默,道:「好。」
龍叔從取下自己的儲物袋,遞給他:「我知道你的符篆法器早就耗空了,沒什麼好東西,拿著吧,以防萬一。」
少年低頭瞧了瞧,沒要,抱著他的貓轉身離去。
蕭九九乖乖窩在他的衣襟里,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少年現在是什麼心情,他只是一言不發的抱著她,從彎彎曲曲的密道里走了出來。
他掩上暗室的門,從小酒肆里走出來。
骯髒窄小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只有偶爾跑過的一隊隊巡邏士兵。
守衛愈加森嚴了,這時候金龍城的外圍加大了結界,空氣中有若隱若現的威壓,這顯然是太上祖師出山了。
如今想要逃出金龍城便變得困難起來,尤其他已經耗費了太多靈力。
阿夜避開衛兵,上了屋頂,他走到天台邊沿坐下,抱著她看遠處的月亮。
他們相遇的第一次,他就帶她來了這裡。
那時候還能聽見小酒肆里的笑聲與酒杯的碰撞聲。
如今萬籟俱靜,好像整個下城只剩他們兩個。
蕭九九從他衣襟里鑽出來,往他懷裡鑽,直立起來,軟軟的舌尖舔著他的下巴。
阿夜摸著她柔軟的脊骨,笑:「我暫時出不去,但只要藏到春日,吃了你,功力大漲就出去了,你還安慰我?」
小貓咪動作一動,「喵嗚」一聲僵住了。
少年朗潤的聲音格外開懷:「太笨了太笨了。」
小貓咪委屈極了。
阿夜把她抓進懷裡,逗她:「後天就是春日了,小貓咪。」
小貓咪喪氣的把自己團了一個糰子。
一輪彎月懸於夜空。
數張白色的通緝令被長風卷著在空中不斷翻飛。
清瘦的少年一身黑衣,坐在屋頂的邊沿,黑髮與衣擺被風吹起。
他的指尖輕輕落在一團湯圓上,一遍一遍的順著她細軟的絨毛。
·
蕭九九跟著阿夜又逃了兩天命。
他為了避開抓捕,抱著她在整個金龍城上躥下跳。
蕭九九想找個逃跑的機會都找不到。
小貓咪迷迷糊糊,整隻貓都很混亂。
談判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天空的邊際線上很快出現了一隊隊盔甲士兵,巨大的獸騎士在最前方,青龍的旗幟飄揚在煙塵滾滾中。
青龍的援軍到了。
龍叔帶著胖球和幾個青壯率先從密室出來打探狀況。
阿夜則抱著蕭九九躲在巷弄的暗影處。
今日天氣很好,冬天的寒氣被驅散了,不遠處的牆縫裡甚至鑽出了綠色的嫩芽。
阿夜看的有些出神。
蕭九九卻開始忐忑不安,她連動彈都不怎麼動彈了,盡量減少存在感,生怕他想起來今日可以吃她。
阿夜躲在巷子里很鎮定,他應該是在尋找時機,當雙方爭吵起來或是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時候,他就可以趁亂逃走。
小貓咪低著腦袋團成一團,乖巧。
少年輕笑:「小貓咪好緊張。」
一句話就把小貓咪激的「喵嗚」起來。
少年捏了捏她的耳朵:「噓。」
很快,眼前的長街上便走過一排排整齊的金龍衛,一頂轎輦也在重重護衛下往城門行去。
阿夜悄悄跟上。
小貓咪從衣襟里探出腦袋,好奇的張望。
轎輦和眾多金龍衛很快到了城門,轎輦停下,金成掀開帘子走出來,徑自上了城樓。
城樓之下是規模壯觀的雪狼騎兵,為首是一隻巨大的雪狼王,狼身上正坐在青龍族的王,青承。
青承被金龍偷襲的傷並未痊癒,如今仍舊虛弱蒼白,但神情凌冽肅穆,絲毫不落下風。
金成沒有開城門的意思,青承自然也沒有進來的意思。
青承朗聲道:「你考慮清楚沒有?你的那些條件我都答應你,你是否也該履行你的承諾?釋放那些無辜百姓?」
金成憤恨道:「不錯,原本的確已經說的很清楚,但是,你又知不知道,昨夜我金龍城發生了什麼事兒?」
青承自然得到了這個消息,他道:「略有耳聞,還請節哀。」
金成冷笑道:「節哀?我要怎麼節哀?我要如何節哀?我若是同意議和,如何對的起我兒金閆的在天之靈?」
青承臉色難看的道:「你可以再提要求,我看是否能答應你。」
金成冷笑著道:「提要求,好,我要阿夜,那個殺了我兒子的人償命。」
青承咬牙道:「我要到哪裡去給你找這個人?你們已經追捕了這麼久,都未能抓到他,我去哪裡給你找?」
金成吼道:「找不到便不議和,你們速速離去,我們就此開戰。」
青承立刻道:「別,你冷靜一點兒,我來替你找。」
金成道:「若今日落山之前他還沒有出現,我們的協議就全部作廢。」
·
阿夜躲在陰影處,聽到了一切。
蕭九九緊張的抬眼看他。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低眸下來,問:「餓了?」
小貓咪搖搖頭,爪爪擔憂的摁在他胸口。
阿夜便笑了:「擔心你自己吧,太笨了。」
蕭九九頭一次沒有惱,她有些難過,小臉貼在他懷裡。
接下來阿夜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不但金龍在找他,青龍也在找他,他原本還可以趁亂逃出金龍城,但逃出去又會遇到青龍族的大軍。
藏在密室的百姓更是悲戚一片。
蕭九九想,他也沒做壞事,可到頭來,所有人都恨他。
她忽然想起來,他那個時候看到了一張羊皮紙,是誰給他的呢?
城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無數衛兵在城裡巡邏,就連暗室里的人也走出來,大街小巷的喊著他的名字。
太陽逐漸西移,將雲層染得橘灰,那點橘灰被墨藍包圍,清冷中帶著一絲暖意。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點。
金成站在城樓上,冷眼看著下方:「可有找到?」
青承艱難的道:「給我一些時間。」
金成大聲道:「給你時間?你是不想找吧?他是追隨你的人,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並將他藏起來了?」
青承急道:「別胡說,沒有的事兒,我一心求和,並不想生事端。」
青承身後不遠處有一個壯實的少年,小小年紀已生的比同齡人高大,他穿著盔甲,筆直的坐在巨狼上,雙眼望著城門前方。
他緊張的攥緊手指,有些發抖,不斷的低喃道:「別出現,別出現,別出現。」
他身旁的黑長直少女也身著盔甲,胯、下一隻巨型雪狼,少女問:「青炎,念叨什麼呢?」
名喚青炎的少年眼神發顫:「青羽,有些事你不知道……總之,阿夜千萬不要出現。」
青羽也怔怔的望著前方,低聲道:「我也希望他別出現。」
可她頓了頓,眼圈一紅:「可是阿夜不出現,那些百姓要怎麼辦?」
青炎也陷入痛苦與混亂:「我不知道……總之,不能讓他……」
他聲音還未落,便看見兩軍中間的空地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神色淡淡,表情平靜,偏過頭笑了笑:「找我啊?」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有的甚至悄悄退了一步,因為每個人都看見了,他常抱在懷裡的貓不見了。
·
【一炷香前·巷弄】
蕭九九扒拉著阿夜的手臂,示意他快走。
阿夜摸摸她的頭,笑:「麻煩大了,走不了了。」
小貓咪低低的「喵嗚」一聲。
阿夜道:「我走了,兩方必要交戰,死傷無數,我不就是個罪人了么?」
蕭九九咬著他的衣襟,來回拉扯。
阿夜無奈:「怪我沒想清楚,殺了金閆,此事怎能善了?魯莽了,犯了錯,總要面對。」
蕭九九著急,發瘋的咬住他的衣服,出去不就是送死么?她不想他去。
阿夜把她抱起來,笑:「你還真是運氣好,眼下的狀況我吃不吃你似乎意義不大了,正好春日,你也有三月大了,身體強壯,離開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將她放在地上,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高階隱匿符,「啪嘰」一下貼在她腦門上,隨後笑道:「沒人看見你了,去玩吧。」
蕭九九懵了一下,想這傢伙窮的要命,哪來的高階隱匿符?
可她還沒想清楚,高階隱匿符瞬間激活燃燒,將小貓咪包裹,小貓咪的氣息一瞬間收斂,就連近在遲尺的阿夜,也沒辦法再看到她。
他在地上找了找,摸到小貓咪軟軟的身體,輕輕揉了揉,笑道:「再見了,小貓咪。」
·
【城門前·當下】
青炎看到突然出現的阿夜,手指倏兒攥緊。
龍叔道:「你貼了隱匿符是吧?說起來,這隱匿符還是他拿所剩無幾的靈器托上城的人買的,沒想到最後用到了你身上。」
蕭九九一愣,隱隱約約好像抓到了什麼,她急壞了,一直想要嘗試說話,就在她著急萬分的時候,忽而脫口而出:「他什麼時候買的隱匿符?」
她和龍叔都一愣。
龍叔驚訝道:「你、你能說話了?」
蕭九九也沒想到,應當是她已經滿三月,化靈更成功,她來不及思考別的,沖著龍叔又問了一遍:「他什麼時候買的隱匿符?」
龍叔回憶道:「抱著你回來的當晚,他到酒肆來找我,托我一定要找一張高階隱匿符。」
抱她回來的當晚?
蕭九九一怔,腦子裡陸陸續續想起過去的事兒。
他進出皇城那麼多次,被追殺那麼久,到處躲藏,卻從未用過這張隱匿符,可他又傾家蕩產的換了來,那這隱匿符豈不是特意給她買的?
為什麼?
就為了在這一刻讓她消失么?
如果他從抱她回來就打算這麼做,那他豈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吃她?
那他為什麼不放她走,還去哪都抱著她?
她細細一想,忽而明白了,她這樣的靈物人人覬覦,又不滿三月,放走也不可能活下去。他天天抱著,又表現出一定會吃掉她療傷的樣子,最後出現在眾人面前之際給她貼上隱匿符讓她消失,大家就會認為她被吃掉了。
就不會再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說【沒人看見你了,去玩吧】。
他在遇到她的時候,就沒有想要吃她,他從來就沒想要用她療傷。
不單如此,他還用他的血一直餵養她。
她鼻尖一酸,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誤會了他好久,她好難過。
哭著哭著,忽而一頓,她在這時候,終於想明白先前為什麼覺得奇怪了。
阿夜在去殺金閆的時候,沒有帶面具。
前些日子他帶人闖進金霄的房間時帶了面具,他在城樓之上擊殺金無時也帶了面具。
可他在去殺金閆的時候,沒有帶面具,不但如此,他甚至在擊殺金閆時,故意讓金閆叫出聲,招來了衛兵。
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想讓他們記住他的臉,不要找錯人一樣……
他是故意暴露的……
後來他們逃命的時候,他明明可以遠離,卻最終又回到了金龍城,結合眼前的狀況看,他就像是故意回來送死。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問龍叔:「龍叔,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回來么?」
龍叔低下頭,伸手擋住眼睛,低聲:「知道。」
蕭九九急忙道:「告訴我。」
龍叔久久沒說話,眼淚飛快的砸在地上:「其實……他那麼聰明,他什麼都知道。」
蕭九九一怔。
龍叔哽咽道:「他收到羊皮卷的那天,我看到了,我問他寫了什麼,他不告訴我,我搶過來看了。」
「密令讓他去殺金閆。」
「我勸他三思,殺了金閆,他恐怕也會陷入險地,這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卻說,這事情很簡單,都擺在紙面上,我知道他們怎麼想,但其實我也覺得不錯,拿我一個人來換,很值得。」
「他的話像謎語,我聽不明白。」
「他那天很高興,對我說,談判一定會很順利,包在他身上。」
「我很擔心,他笑著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離開的時候忽而問我,【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
「我說別胡說,你不會死的,你還有喚靈貓,你前途無量。」
「他笑了笑,又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死在春日,沒那麼冷。」
龍叔的眼淚一直掉下來,他泣不成聲:「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直到他真的殺了金閆,滿城都是通緝令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早就準備赴死,他想用自己的死來換取一場和平。」
「他明知道不去殺金閆就不會有事,明知道吃了你就能健康,但他統統都不肯,他想結束這場上城與下城的爭鬥,他不想再有人受苦。」
「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我故意在人群中散播他不好的言論,我想要大家恨他。」
「這樣他回來的時候,看見責備和怨恨,就會放棄我們,獨自離開,我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想逼他走。」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選擇留下。」
「他原本……是前途無量的……」
蕭九九從未想過,真相竟是如此。
她難過的一直掉眼淚,她從龍叔手中掙脫,奮不顧身的沖向阿夜。
她穿過人群,跑的飛快。
他看見少年一身黑衣,站在風中。
他始終毫無怨恨。
修長的指握著火銃,微微一笑,指尖就在這時用力。
「砰」的一聲響,那少年就在所有人面前將自己轟碎了。
鮮血飛濺,空氣中滿是他殘破的碎片。
蕭九九一邊大哭一邊奔跑,可也無法阻止他的逝去。
他砰然倒地,血液在他身下逐漸蔓延。
她看見他逐漸灰暗的眼。
他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就算是她,也無法救活他。
她跑到他面前,跳上他鮮血淋漓的屍體,伏在他胸口泣不成聲。
模糊間,她終於記起那日,她在山洞睡得昏昏沉沉時,少年同她說過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死在春日。
那時候萬物復甦。
好像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