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斷絕
雲溪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有些茫然。
自從被師尊撿上歸元宗,他就把小竹峰當成了家,雖然師尊管教甚嚴,但他也不曾生過離棄的想法。
他著實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師尊拋棄。
「師尊……這是…為何…?」雲溪仰頭看著白池發問,他彷彿又成了那個流浪街頭,無處可去的小乞兒。
他面上恍惚,心裡惴惴不安。
換做閉關前,白池可能還會被他騙了過去,但是閉關一場,重生后的白池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歸還令牌罷。」
要不是那本書,白池前世到死,可能都想不到,就是她這個二徒弟雲溪,出的毒殺她的主意。
那蠱毒,是宴琮所煉毒蟲里的最毒所制,沾水即溶,一旦服下,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活生生疼斷氣,稱一句大羅神仙都難救都不為過。
寒錦州凝眸看著盤裡最左邊那枚玉佩。
那是他母妃的遺物。
他曾是人間一國皇子,母親也曾是皇帝寵妃,后因謀害皇嗣被打入冷宮。
自母妃死後,她所有的東西都被下人們洗劫一空,這是他拚命護著的,唯一的一點念想。
在冷宮被太監們苛待時他沒有拿出來,被同父異母的皇兄們欺辱的時候他也沒有拿出來。
那日拜師大典,殿上仙音裊裊,萬鶴齊鳴。
年幼的寒錦州步一步走上高台,朝著師尊行跪拜禮。
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師尊予他令牌,他還贈最寶貝的玉佩。
他永遠記得那一日。
師尊牽起他的手,笑著說,「今日起,小竹峰便是你的家。」
寒錦州低頭,隱去眸中情緒。
他上前,取回玉佩塞進了懷裡,從腰間取下師尊親自雕刻的令牌,深深的看了一眼,便放入了盤中。
白池垂眸,腦子裡又浮現出昔日之景。
小小的寒錦州拉著她的手,脆聲喊她師尊。
少年時的寒錦州歷練回來給她送了千辛萬苦得來的靈藥。
和日後,他滿面厭惡,說師尊好自為之。
「往後,你我師徒,便恩斷義絕。」
白池抬手掐訣,一陣淡藍色靈力頓時消散開來。
寒錦州感覺到了,那冥冥之中將他和師尊牽連在一起的線,斷了。
「既如此,」寒錦州撩開衣擺,跪於堂下,看著師尊端坐於堂上的模樣,「寒錦州拜別師尊。」
他伏首磕頭,再起來時,額上已然烏青。
他再叩首,三叩首完,才緩緩起身。
寒錦州眼周帶著紅意,不過片刻他便低下頭,狀若拂去膝上灰塵。
然後大步轉身離去,衣訣翩躚。
白池面色平靜,她看向剩下的兩人,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宴琮抖著手,從盤中取出屬於自己的那物,那是枚打磨的已然光滑的指骨。
他的指骨。
經受蠱蟲啃噬之疼時,他生生咬斷的。
白池還記得那時的宴琮還不及她腰,只是拉著她的袖口,假裝不在意似的塞入她手中,還彆扭的說,「我身無長物,唯有這個。」
可那又如何呢,他換她葯時不也沒心軟么。
雲溪抬頭盯著她,忽然覺得堂上的人很陌生。
「師尊……可否告知雲溪到底做錯了何事?」他不甘心,還是想求個明白。
白池端著茶的手一頓,看著杯中飄浮的葉片,忽然覺得有些無味。
說什麼呢?
告訴他,你們如今沒有做錯任何事,是日後,今日之果,是他們上一世犯的因。
白池只垂眸,吹動杯中茶葉,不發一言。
雲溪的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他咬牙,奪過自己的東西,扔出令牌,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如今堂中就剩下白池和宴琮二人了。
「你不問原因嗎?」
「不必了。」
宴琮收回看她的目光,跪地叩首。
「願師尊,日後身體康健,長樂無憂。」
白池看著宴琮離去的背影,無動於衷,心中還有著說不出的快意。
快了,她就要快要擺脫他們了。
*
撫月峰。
白池來時,殿外無人,冷冷清清,看守的小童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她穿過長廊,來到正殿前。
殿前廊下種著從小竹峰移栽來的叢叢青竹,白池想起了年少時。
其實她和楚珩之間,也曾有過好時光的。
他如果主動來和她解除道侶關係,言明他對她已無情意,她也不會做那等死纏爛打之事。
也就不必如上一世的後來,鬧得跟仇人似的。
白池轉身,推開了殿門。
諾大的桌案后,一身粉衣的嬌俏徒弟被一身黑袍的清冷師尊攏在懷中。
「這裡寫錯了,你看。」楚珩彎腰,握著沈初初的手,帶著她一筆一劃畫下。
「好累,徒兒不想寫啦。」沈初初耍賴,撅嘴撒嬌。
楚珩只得放下筆,無奈的勾了下她粉嫩的小鼻子,「你啊。」
沈初初紅了耳垂,眸光閃動,仰頭看著他羞澀的笑。
二人之間的曖昧氛圍在蔓延。
白池輕輕咳了聲。
「誰?」沈初初聽到了這輕微的一聲,出聲問道。
再一抬頭,看到殿前站著的人,嚇得臉色煞白。
「師……師母。」
「阿池,」楚珩鬆開沈初初,大踏步向白池走來,面上似帶著驚喜之色,他問,「你什麼時候出關的?」
「兩個時辰前。」
白池眉眼間是溫軟的笑,甚至還極為平靜的回答他的問題。
楚珩忽覺她的態度有些不對,抿唇解釋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沈初初,我方才是教導初初畫符,你別多想。」
「嗯。」白池淡淡應下。
「是啊師母,我方才有個符一直畫不好。」沈初初也走了過來,笑著解釋,只是面色還有些蒼白。
「你先出去罷。」
楚珩這才察覺到了殿內還有人,又恢復了清冷師尊的表態,他偏頭吩咐沈初初,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
「師尊,我……」
「出去。」
沈初初只好咬著唇,帶著怨憤,依依不捨的走了出去。
氣氛就這樣僵持著,殿內一片寂靜。
楚珩看著白池無動於衷的態度,心裡有些不得勁。
白池淡淡開口,「我此次前來,打算與你解除道侶關係。」
這幾個字如同平地驚雷,楚珩倏然睜大了眼,幾乎維持不住那副淡然的模樣。
「你……你說什麼?」他強忍著隨之而來的怒氣,問道。
白池知道他不是沒聽見,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不願意相信會是她,親口提出的解除道侶。
「好聚好散吧。」白池收了笑,揉了揉有些疼意的眉心。
「為何?你總得給我個理由。」楚珩攥緊了拳,他定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
明明她閉關前才與他結了生死契,立誓告知天地,送請帖與所有好友。
他們說好了,等她出關,便辦結侶大典。
要不是她突發舊疾不得不閉關,此時,她應該早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非要個理由的話。」白池輕輕一笑,帶著嘲意,「我對你已無情意。」
楚珩急忙伸手,想握住她的肩,卻被白池側身躲過。
「別過來。」白池下意識連著退後幾步。
楚珩怔在原地,看著她,眼裡似有受傷之意。
「是因為初初?我只是教導她畫符,你為何就是不信?」
「與外人無關。」
她說的也算真話,融合了上一世記憶后的白池,的確對他已無情意了。
她輕輕一笑,「解契吧。」
「不……」楚珩站在原地,眉眼間都帶著一層陰翳。
「我意已決。」
白池從發間取下當初的定情信物,一支桃花玉簪。
「還你。」
其實上一世臨死前,白池也曾想過,沈初初不過尋常姿色,修為也不過平平,楚珩究竟看上了她哪裡。
白池想不通,沈初初不過是憑著前世的記憶,又不是有什麼狐媚引誘之術,怎的就勾的楚珩上了心。
思來想去,不過是人心易變罷了。
沒有沈初初,遲早也會有別人。
楚珩盯著靜靜躺在白池手心上的玉簪,也不去接,只是沉著臉,壓抑著怒意。
白池看著他,一字一句,「還你。」
楚珩看著她的神情,便知這事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便只好接過。
他站在諾大的殿里,卻覺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師尊仙逝,昔日的友人也斷了交,如今,竟是連白池,也要離他而去。
還記得那年春日,他們正值年少,跟隨師尊歷練,曾目睹過的人間婚宴。
宴上新郎小心牽著新娘,滿眼都是愛意。
可他還記得席間闖進的那個瘋女人。
瘋女人穿著喜服,滿含絕望的問新郎願不願意娶她。
可誰知新郎只是伸手,將新娘子護在身後,滿面厭惡的喚下人將她趕出去。
瘋女人悲愴大笑,一頭撞上了堂前的柱子上,血灑婚宴。
死前口中還詛咒負心郎不得好死,定要他以命償還她腹中孩兒。
滿座賓客皆靜,有人嘆道,這女子,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那時,楚珩拉著白池,為她插上桃花簪,輕聲許諾,「阿池,我定不負你。」
他還記得,那時的白池,笑得靦腆又溫柔。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楚珩恍惚。
*
白池出了殿,望著天邊的霞光,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滿是快意。
解除道侶關係了。
日後,她與他便再不相干了。
從今以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楚珩愛與他的小徒弟卿卿我我便去,她再也不會橫在他們之間了。
白池掐訣,拔掉了那一叢幽竹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身後沈初初的驚呼飄進了耳里,「師尊,我的青竹怎麼沒了?」
小姑娘似乎有些沮喪,「我日日澆水的,還盼著來年挖竹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