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入魔
粉裙少女轉身往外走去,步子輕快,像是解決了難題,終於能鬆快起來。
白池緩緩抬眸,長睫輕顫,她捂著胸口悶咳不止,五臟六腑都跟著疼起來,眼看著那道粉色的身影就要走遠,她還是沒忍住低了頭,開口道,「等……」
「師尊!」少女腳步一停,似是看見了什麼人,欣喜雀躍驚呼道,「你來接我啦!」
白池動作一頓,忽然啞了聲。
她本是想問問沈初初知不知道晉尤的消息,畢竟能入這地牢的除了她,便是楚珩寒錦州幾人,而他們對她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她有心也打探不來消息,只能從沈初初這裡入手。
可……
「話說完了?」低沉熟悉的清冷聲音傳來,楚珩頓了頓,看了眼地牢,對沈初初解釋原因,「她手段毒辣,我怕你出事。」
沈初初聞言,面上一紅,眸中滿是羞澀,「說完了,師尊不用擔心,師娘不會……」
她這麼稱呼慣了,但沒想到脫口而出的瞬間楚珩周身氣息卻一冷,沈初初連忙轉了話頭,「呀,這是什麼?」
她所指的是楚珩手上握著的一隻白玉瓷瓶,瓷瓶是暖玉所制,其中有淡青色的液體輕晃,聞著隱隱還有些草木清香。
楚珩隨手晃了下,面色冷沉複雜,有些說不出的輕嘲,「瓊枝露。」
他花了大功夫才弄到的,聽聞有肉白骨活死人之功效,斷臂再生也不是難事。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巴巴尋了葯送來,楚珩垂眸,輕嗤,就當是鬼迷心竅了罷。
沈初初咬著唇,看他目光越過她遙遙看向地牢深處,心中著實晦澀難言,她眸光不由得一閃,「師尊怎知我受了傷……」
她面上滿是歡喜,眸中盛滿孺慕,不等他開口,便揚聲歡快道,「多謝師尊!」
楚珩動作一頓,面色有些淡淡。
沈初初手已經牽上了他的衣袖,面上本滿是小女兒家的歡喜模樣,卻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忽地低落起來,「說起來,我方才見師……白長老,有些鬱鬱寡歡,也不知是在為了什麼難過,看著,就讓人心疼。」
鬱鬱寡歡?難過?
楚珩掀起眼帘,心中本還有些猶豫,但聞此一言,他忽然冷笑了聲,負起般將瓷瓶塞進了沈初初手中,不悅道,「提她作什麼,晦氣。」
「可……」
楚珩打斷她,「此處潮濕陰暗,你身子不好,受不得涼,回吧。」
「好吧……」少女點點頭,甜甜接道。
二人並肩而行,出了地牢,踏入另一方天地。
而地牢中的白池卻靠坐在地上,雙眸無神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
白池捂著臉大笑,笑著笑著,忽然紅了眼眶,楚珩真是高看她了,一身修為盡廢,還落得個聲名盡毀,與廢人無異的她,怎麼傷的了沈初初呢?
沈初初受了傷,他不遠萬里送來傷葯,沈初初受不得涼,這陰暗的地牢待片刻都不成。
那她呢?她就活該是么?
還記得那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日子,他每每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歷練時碰到什麼趣事兒,都巴巴跑來同她說的那些日子,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不耐煩的面孔,一次又一次不分青紅皂白維護沈初初的模樣,和一聲又一聲的冰冷話語。
「我們之間沒什麼,只是師徒罷了……」
「初初還小,你為何變得如此斤斤計較?」
「是,我是心儀她,行了吧?」
「白池!你鬧夠了沒有?」
「……你太讓我失望了。」
往昔一幕幕浮上心頭,這一刻,白池看著自己的身體垂淚,心中鈍痛襲來,哀莫大於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她不知何時,竟已是淚滿襟。
不為楚珩,也不為沈初初,更不為寒錦州幾人,而是疼她愛她對她視若珍寶的阿爹。
她嗚咽哽咽,「阿爹……」
她想阿爹了,想阿烏,想年幼時和師兄妹們一起修習的日子。
若是阿爹還在,定不會任由他們欺負她,阿爹更也不會容許她落入此等境地。
他會彎腰撫去她的淚,無奈道,「別哭,阿爹替我們阿池報仇。」
「阿爹……」
看著自己的身體縮在角落,哭的不能自已,白池不知怎地,眼眶竟也有些熱。
其實此時的自己年紀也不大,因著被保護的太好,一朝沒了人依靠,遇事便惶然無措,但與從前不同的是,那個給她撐腰的人已經不在了。
所以她只能面上強裝冷漠,抵抗風風雨雨,夜裡無人時,獨自舔舐傷口嗚咽。
她蹲下身,虛虛環抱住自己,輕聲道,「沒事了,別哭了……」
「會過去的,會好好的,阿爹不在了,我來抗。」
白光一閃,眼前的畫面陡然碎裂開來,與前幾次都不同,它不再像是褪色的畫卷般散開了。
白池意識到,這是要出去了,這個幻境,應該是要消散了。
埋頭低聲哭泣的自己逐漸消失不見,白池懷中落了個空,她緩緩站起身,和過去的自己道別,「……再見。」
她不會一直沉湎於過去久久不能釋懷,她會向前看的,就像阿爹希望的那樣,長成不懼風霜的青竹。
希望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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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幻境時,白池心中忽然猛烈的跳動起來,似是有什麼東西,在催著她往後看,終是抵不過這種莫名的預感,她鬼使神差般往後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她卻倏然怔在了原地。
破裂開的幻境中,顯現出了一片屍山血海。濃郁的黑氣繚繞,有人踩著屍山一步步登上王座,他隨手摺斷面前人刺來的劍,手一伸,捏碎了那人的下頜骨,笑的輕柔又甜蜜,「還是不肯說么?」
就在環境消散前的最後一秒,他竟是似乎沒有所感般抬起頭來,與她對視了眼。
那一刻,她看到了那人的面容,少年不再是她熟知的模樣,而是面容冷戾,眸中森冷,濃郁的壓抑氣息撲面而來,令人膽戰心驚。
「姐姐……」
「……姐姐!」
白池驟然睜開眼,刺眼的日光爭先恐後擠入了眼中,她閉上了酸澀的眼,許久才緩過來,她應該是……回到了現實,她此時所在是一間石室,其中只有她和晉尤二人。
「這是……怎麼了?」
晉尤拉起她,冰涼的指間落在她額上穴位處,輕揉著,「是幻境。」
「我們都被拉入了幻境中,直面心底的恐懼,」看見她睜眼的那一刻,他這才算是鬆了口氣,此時半開玩笑道,「還好姐姐厲害,否則就要被困在幻境中,再也出不來了呢。」
「什麼意思?」白池一怔,猛的回過頭,「再也出不來?」
晉尤看了眼落空的指,也不在意,只淡淡道,「此幻境瞧著無害,但只要入境之人露出一點破綻,被它攻了心,便會永遠永遠,困在裡面。」
他攬著白池,修長大手困住她秀白的手,一下一下安撫道,「沒事的,已經出來了,姐姐不用擔心。」
晉尤方才已做好打算,若是再醒不過來,他便親自入境救她,哪怕……違背幻境的規矩。
白池聞言,心上一直緊繃著的弦一松,身子軟倒了下來,她由著他抱,目光沒有實質性的落在遠方,「是阿爹救了我……」
她知道,若不是那刻她想起了阿爹,想起了阿爹的殷殷期盼,心境倏然開闊,也不會這麼輕易的出來,不在為幻境所困。
「什麼?」她的聲音實在太小太輕,晉尤方才恰好走了神,以至於沒聽清。
「沒事。」
白池搖了搖頭,面上掀起笑來,反手握住了他的,二人雙手交握。
少年動作一頓,被二人肌膚相觸處灼的瑟縮了下手,面上驟然泛起紅來,話也有些說不清,「姐姐,這…這是……」
晉尤心上像是蒙了蜜糖,暈暈乎乎,雖羞的紅了臉,但手卻緊握著不肯松。
白池眼也未眨,看著他如此模樣,腦海中,卻想起幻境破碎時,她和那個他對視的那一眼。
眼前的晉尤是被她主動牽了手,都會臉紅結巴的傲嬌少年。
幻境中的晉尤是殺人不眨眼,暴戾陰鬱又喜怒無常的魔頭。
前世他跟在她身邊時,沉默寡言,就像是道影子般默默跟隨在她身後,著實沒什麼太大的存在感,可她見過他救治受傷的幼鳥,也見過他給被暴雨打的東倒西歪的野花傾傘……
他性子良善,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後來那副模樣?
「晉尤……」
白池心中有些疼,有心想說什麼,但她卻忽然想到,這並不是前世的晉尤。
「怎麼了姐姐?」少年聞言回頭,笑容甜蜜又柔和。
也不知怎地,她竟覺得這一幕和環境中的他捏碎人下頜骨時有些像,一樣甜蜜的笑。
白池頓了頓,忽然開口,「……你說,人有來生嗎?會記得前世的事嗎?」
若是有來生,那為何他沒有呢?若是沒有來生,那為何偏偏,她有呢?
「好端端的,姐姐問這個做甚?」少年笑意微頓。
「我愧對一個人,欠了他許多,」白池聲音微啞,低低道,「可是卻沒有法子償還,我心裡,有些難受罷了。」
「哦?」晉尤捏她手的動作一頓,眸子不動聲色眯起,「為何這樣說?」
「他不在了。」
白池悶聲道,「我找不到他了。」
也許是石室格外寂靜,少年又溫順,她不由得說起了前世。
「他救過我,徒手把我從厚厚的雪裡挖出來。」
「他性子靦腆,喜歡笑,但是後來,又不怎麼笑了。」
「他後來因我跳入崖下鎮壓魔物之地,在此之前,但凡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