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獲救
小竹峰上下也漸漸習慣了這個少年的存在,習慣了他特殊的身份。
說是侍從吧,卻能得白池日日教導,說是徒弟吧,他又干著侍從的活,與白池相關的一應活計他都不讓人插手。
她練完劍,他安安靜靜捧上茶水汗巾,她打坐修鍊,他在一旁處理峰中事務,她就寢時,他接過其他弟子的活,於門外看守。
他不再整日里冷著臉,毫無一絲人氣了。
某日白池下山歸來,給他帶了根糖葫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
少年正於院中練劍,專心致志,手中劍舞的生風,整個人都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周身氣質凜冽。
但下一秒,他便收了劍,轉身朝她看來,某種不可自抑般泛起了點點波瀾。
「過來,」白池依靠在廊柱下,伸手微勾,笑吟吟喚他,「到這兒來。」
少年輕瞥了她一眼,絲毫沒有因她招貓逗狗般的態度生出絲毫不樂意,反而是將手中劍隨手放下,大步走來。
白池倏然伸出背在身後的手,一根紅艷艷的糖葫蘆,就這麼闖入了他的眼帘。
少年動作陡然一僵,眸光一定。
「給你。」
她晃了晃糖葫蘆,笑著哄道,「特意給你帶的。」
她下山下的多,什麼都見過,對這些東西本也不算好奇,但是回來時,卻不知為何想起了他,鬼使神差的,將這東西帶了回來。
他這些年來,從沒有出過雪山一步,想來應是沒見過這人間盛景的。
「山下可熱鬧啦,等下次,我們一起去,我帶你放花燈……」
少年垂著眼,看著紅彤彤的糖葫蘆,聽著她絮絮叨叨,如死水般平靜的心忽然泛起了波瀾。
他袖中手顫了下,竟是有些不敢去接,生平頭一次,他為他那些陰暗的想法而羞愧。
他狼狽的別過臉去,可下一秒,糖葫蘆就被人強硬的探到了唇邊。
那人笑著哄勸他,「我藏了一路呢,都沒給師弟師妹們,你快嘗嘗……」
所以……他是獨一份嗎?
少年眼睫輕顫,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莫名滋味來,有些疼,又有些甜,像是未成熟的青果。
他終是沒忍住,試探般咬住了那顆糖葫蘆,舔了舔,而後唇邊,泛起了小小的梨渦。
白池說笑聲忽地慢了下來,她看著少年抿著唇,似是不好意思般的笑,心中莫名有些酸澀。
他是吃顆糖葫蘆便會忍不住露出笑來的少年…她忍不住,想對他好些,再好些。
阿爹帶著楚珩回宗那日,她穿了最喜歡的衣裙,梳妝打扮,迫不及待想去迎他們。
她描眉點唇,從銅鏡中看著少年捧著木盒走了進來,白池叫住他,「阿晉,幫我看看,我畫的好看嗎?」
她側頭,點了妝的面頰泛著薄薄的粉意,一雙眸像是含了瀲灧春水,紅唇翹起,含笑看他。
他看了看她,不知怎地,竟倏然紅了耳。
「……嗯,好看。」他低聲回道,其實就算不上妝,也是好看的,在他心中,不管是何等模樣的她,都好看。
他捧著木盒,心中惴惴,看著她,話到唇邊竟一時不知道如何出口,握著木盒邊沿的指骨不自覺用力,泛起了白。
「那就好,」她又轉過身,繼續畫額上畫鈿,「今日人多,你便留在小竹峰吧,等我回來……」
心中細密疼痛又起,少年動作一僵,垂眼掩去眸中陰翳,他低聲開口,「好……」
她轉眼,看見了他手中捧著的東西,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少年握著木盒的手鬆了又緊,胸中鼓噪不安。
「是給的的嗎?」白池看了兩眼,笑著問。
不知如何開口的少年順著她的話點頭,他輕吐出口濁氣,看著她的背影,「這是我……」
「好啦知道了,你放著吧,我得走啦,要來不及了。」
他捧著木盒,看著她從身邊走過,口中未說完的話就這麼涼了下去,像是冷了的茶,又苦又澀。
晉尤捧著木盒,垂眸不語。
這是他用接了許多危險任務才攢下的靈石換的。
後來啊……她像是鬼迷心竅般追著楚珩跑,和那個像影子般跟在她身後,默默無聞的少年,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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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微弱的光穿透石洞照了進來,落在蒼白的面孔上,長長的眼睫顫了顫,終是緩緩睜了開來。
她渾身無力,腦中也暈暈乎乎,睜開眼的瞬間,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醒了?」熟悉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有人快步走來,半蹲下身,隨後微涼的手便落在了她額上。
「不燙了。」那人鬆了口氣,隨後攬起她,白池這才注意到她們是在哪。
周身是倒塌后堆積而成的廢墟,她們所在之處,是被幾根廊柱撐起的安全之地。
晉尤垂著眸,給她擦去額上沁出的汗,摸了摸她潮濕溫熱的面龐,一直提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寶地格外古怪,竟然禁錮他的靈力,強行將二人困在此處。
「我這是…怎麼了?」白池緩了緩,記起了暈倒前發生的一切。
「靈力乾涸,失血過多,」晉尤沉著臉,眸中漆黑,「又連日高熱。」
這是重生后他第一次這樣怕,怕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又離他而去。
白池眨了眨眼,有些心虛,「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暈倒前,這整個寶地都已是徹底坍塌在即。
她聲音有些干啞,少年頓了頓,提起水囊伸到她唇邊,悶聲道,「喝水。」
白池看了他一眼,乖乖照做。
晉尤嘆了口氣,這才開口,「我遇到了沈初初……」
他將一幹事托盤而出,想到沈初初,眉目陡然轉冷。
千防萬防,但還是沒防住,低估了她。
白池點了點頭,靠在晉尤懷中,有些涼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一點一點暖熱。
據他所說,他們被困已有好幾日了,這期間,玉簡沒亮起過,傳信令牌也失靈了,他們被徹底困在了這一方小天地里。
「不用多想,」晉尤蹭了蹭她的面頰,用披風將她蓋的嚴嚴實實,「若我估算的沒錯,最多兩日,便會有人前來。」
二人緊密相擁著,氛圍溫和的剛剛好。
白池眨了眨眼,看著他的面龐,忽然開了口,「你什麼時候重生的?」
這話像是顆被投入池塘中的石子,撲通一聲,頓時掀起層層波瀾。
少年動作陡然僵硬,呼吸一窒。
白池卻像是未察覺似的,慢吞吞自顧說道,「我早該想到的,那麼多的異常……」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她越回想,越覺得自己……
「第一次見時,你莫名展露出的殺意,初見楚珩……」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靠近我又是為了……」
少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阻止她繼續往下說,他心中慌亂無以復加,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說下去了。
「姐姐……」他垂著眸,似是哀切般乞求,「你聽我解釋。」
白池頓了下,「好。」
「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重生的?」
「……我,」他深吸了口氣,看著她,像是有些艱難,強撐著開口,「……我是在,第一次相見時。」
白池沒有說話,二人間的氣氛短暫凝住了。
「還有呢?」她心中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你還瞞了我些什麼?」
關於前世的後來,關於今生,關於他的家族,這一切的一切,忽然像張蛛網般,將她的思緒連接了起來。
少年心沉到了谷底。
他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垂著眸,不敢看她,於是只能啞著聲,低聲開口,一字一句艱難開口,「我……」
他頓了半晌,下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既然已被她發現,那麼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他主動將一切和盤托出,乞求她的原諒。
她那麼好,是最心軟不過的人了,他說些好話,未必不能……
但一想到那些事,他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只能垂著頭,狼狽低聲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姐姐……我……」他看著她,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惶惶不安。
「好。」白池點了點頭,面上不再有波動,「那等你想清楚了,想說的時候,再開口吧。」
看她如此模樣,晉尤又有些後悔,他張口欲言,可卻看見她已閉上了眼,明顯是不想被打擾的意思。
於是少年一腔孤勇散的乾乾淨淨。
再等等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白池閉著眼,感受到身旁人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不由得有些心軟。
可一想到他騙了她,她心中不由得又有些酸澀。
理智上,她知道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她也沒主動坦白自己重生的事,可感情上,她又覺得……
前世今生的記憶在她腦海交織,少年為她採藥,為她跋山涉水,為她擋劍……
白池心中輕嘆了口氣。
罷了,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便給他些時間吧。
「轟隆——」
一陣劇烈的聲響自外傳來,瞬間便地動山搖起來,有山灰自縫隙灑落。
二人瞬間警醒,四目相對。
晉尤正要說話,卻倏然看到了只黑色的蝶,那蝶撲扇著翅膀,最終在他們面前幻化成靈光,消失不見。
晉尤眉間卻是緊鎖,倏然開口,「我們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