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靜和淡著眸子細看著那婦人,眉眼微微皺起,那婦人眉底帶青,唇色泛白,身體纖細氣息喘喘,尤其乾咳的狀態,讓她心頭不禁一忡。
放粥的官兵聞言,眉頭都未皺一下,長久的旱情早見過了生死,平民命如草芥,本有的幾分良善也被這長久的大旱消弭的乾乾淨淨,只見他滿是不耐煩嫌棄道:「去去去!誰家還沒幾個爬不起來的病勞子,誰像你這樣了?要是胡亂諏來騙粥,人人都學你,這粥還怎麼放?」
那婦人聞言期期艾艾,伸手拉住那官兵的手,哀求道:「不會的……官爺……咳……我這……都是……本分的莊稼……莊稼……人,絕不……會欺誰……騙誰的,還求……咳咳……官爺……給個活路吧!」
那官兵叫她嚇了一跳,見她病怏怏的樣子,一臉晦氣的將她一把掃在地上,甩了下袖子道:「你要粥你要,要一直這麼蠻纏,便不要耽誤後頭的人!」
話一落下,早等的不耐煩的人,紛紛敲著碗邊道:「就是,就是!別耽誤咱吃飯!」
「快走吧!你不餓,我們還餓著呢!」
「真是個死心眼的,少就少點,回去還都能分上一口,當現在是什麼時候?幾口就能活一個人了,還想人人一碗……」
…………
催促尖酸刻薄的嫌棄聲紛紛傳來,老夫人被那官兵一把推在地上,又被這些人嫌棄,很快便羞憤的眼淚汪汪。
可如今這日子,尊嚴什麼的實在不值一提,即便人摔在地上,卻依舊小心的護著碗,忙爬了起來,唯唯諾諾道:「官爺彆氣,彆氣!是小民的錯。」
隨後又顫顫巍巍的將那破碗遞了過去。
少有人知道,今日公主與將軍都親臨了粥棚,要不然那官兵也不敢如此放肆。
「怎麼了?可回去?」孔冶見紛亂漸止,便閃身到靜和身側催促道。
靜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伸手招來一個侍衛。
「你拿一袋子米面跟在那婦人身後,送到她門口便離去,記住她的家門位置,查清她家還剩幾口人,切記離的遠些,莫要離人太近……」她小聲吩咐道。
………
近乎一年的旱災,整個姜城都蕭條不已,入住的條件自然不比旁的城州。
靜和一回來便跪坐在菩薩跟前,雙手合十跪坐在那,看似是專心致志拜佛的樣子。
思緒卻是飛的老遠,極盡回想這原生的前世記憶,企圖從中找出這姜城的旱災何時才會結束,天上何時才能降下甘霖已解救這受苦受難的姜城百姓。
可……思索再三,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也是,前世的孟靜和只關心自己,哪裡能注意到千百裡外的災民受不受苦?壓根不曾關心過朝政之事,哪裡能有什麼印象。
思索再三,只有成延八年春,疫症蔓延了近大半個大宴的印象。
成延八年,那便是明年開春了。
孔冶回來見她跪坐在菩薩跟前,他竟也挪來了個蒲團跪坐在她左側,跟著她的姿勢求拜。
須臾,靜和深吐一口氣后便要起身,轉頭就瞧見身側的孔冶。
她眉頭一挑,有些訝異,這位不是不信神佛
嗎?跟著她求拜做甚?
約莫是她眸光太熱,猝不及防便對上了孔冶的眼神,只見他眉一挑笑著道:「看著我做什麼?」
「你不是不信神佛?」她坦然接話答道。
孔冶坦然的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不信的。」他頓了一下才添道:「可你信的。」
我信不信的,與你何干?
靜和叫他一句話堵在原地,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索性起身去歇息了。
孔冶脫下長衫也跟著上了榻:「你懷疑那個婦人得了疫症?」
靜和拉著軟被的手一頓,顯然沒想到她會猜到自己的意圖:「是有這個懷疑,卻也不能完全確定,還需得等到明日。」
等明日那侍衛帶信回來,便基本能定論。
此刻已熄了燈,暗夜裡男人的面色一擰,見她對於可能會有疫症這事兒,一點也不驚訝,像是已經瞭然,一個猜測湧上心頭,黑夜中精準的著住了女人的皓腕:「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姜城會有疫症?」
猜測?那倒不是,是她切切實實記得。
不過這話同他說也無意,邊抽回手腕邊道:「是,一般災情過後,橫屍百首,又無人處置,腐爛於地,無論河水還是莊稼必然受污,尤其剛過去的是三伏天,蟲蠅是最多的時候,沾染著屍首上的毒氣又四處亂飛,稍不仔細便可能患病。」
她耐心的解釋道,可黑夜裡,她卻不知男人的面色變得越發暈黑。
「所以你早就知道,卻還是要來這?」男人泛著冷意的聲音傳進來。
饒是靜和才愚鈍,也清楚的感知到他生氣了。
只是為何要生氣?
她一把抽回了被緊緊攥著的手:「不然你以為,我特地備下的五車藥材是為了什麼?」
他哪裡知道那是治疫症的藥材!
要是知道,別說華陽姜城了了,甚至連這次南下他都不會讓她來!
男人眼眸一眯,氣極反笑道:「好!很好!那讓我再猜猜,要真是疫症,你是不是明日就要搬到那婦人家中,好好研究研究這病症了?」
靜和心道是有這麼個打算來著。
只是她不言語,在孔冶眼中便是默認了,他這才後知後覺,難怪她要死要活的非要來這姜城,胸膛的怒意此刻是壓都壓不住了,直往他天靈蓋沖。
「你想都別想!」他掀起錦被就要下榻:「明日我便派人護送你出城回宮,華陽你也別去了!」
他在理智消磨殆盡的最後一刻,想要離開這個屋子,未恐他理智不清,做出些什麼!
「不可……唔!」
卻沒想到,他人剛坐到榻邊,身後被猛然一撞,忽然腰間被女子環住,綿軟無骨的身子就這麼靠在他的背上,女子軟香的氣息募得充斥到他鼻尖,讓他人猛然一僵。
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靜和也不知道做什麼?她揉了揉撞的酸疼的鼻子,痛呼了一聲,心中哀嚎不止,非要在這烏漆麻黑的帳下鬧嗎?
她方才急切要攔著他,可夜裡她又什麼也看不見,剛起身便一個不慎便踩到了衣角,直直的往孔冶背上摔去。
直到聽到身後女子的痛呼,孔冶的理智才堪堪回來,他直起了身要趿鞋下榻,被牽扯住的衣角卻讓他動彈不得。
靜和不顧酸疼的鼻尖,緊緊的拽著男人的衣角,生怕一個不備讓他逃了,明日自己就被送回了宮裡。
孔冶遲疑下了下,拍了拍她拽著衣角的手,柔聲道:「放手,我下去燃燈,看看你撞的要不要緊。」
聞言,靜和才算是放下心來,鬆開了手。
下一刻,冉冉閃閃的燭火便又燃亮了屋子,燈火漸亮,孔冶端著燭台放在了榻邊的矮杌子上。
燭光微微閃閃,印照在女子的芙蓉玉面上,只見她手捂著鼻,好看的水眸此刻氤氳一片,泛著盈盈水澤,正盛在眼眶裡打轉,及腰烏黑的長發垂落在腰間,將她襯的嬌俏楚憐。
他嘆了口氣,坐到了榻邊拿開了她的手,眼仔細盯著她的鼻樑,已經通紅一片,可見撞的不輕,嘆了口氣:「可要緊?」
她方才就摸過了,沒傷到鼻骨,可心下不禁也埋怨,他的脊背怎這樣的硬。
她搖了搖頭道:「無事。」她頓了下又道:「我不要去華陽,更不要回宮裡。」
孔冶一言不發,只是沉著一張臉轉身取了個小藥瓶,取了些藥膏便抹在了她鼻尖。
很快,清清涼涼的感覺便蔓延開來。
「我不要回宮裡!」她像個鑽進牛角尖的孩提,不停的強調道。
孔冶將那藥膏收下,才又回到榻上,盤腿而坐坐在她面前,才緩緩道:「你可知道,你若出了事,有多少人會遭殃?」
他一針見血指出,瞬間便打中靜和軟肋。
這話一出,讓她吼間一梗,她有時是會忘記自己這長公主的身份。
「我有分寸,必不會出事。」也不知是不是心虛,她垂下了腦袋不去看他,悶悶回道。
孔冶嗤聲笑了一下回道:「事有萬一,但凡有那麼個萬一,我們這些人的腦袋便會因你落地,你當真敢貌這個險?「
靜和很是肯定的搖了搖頭,轉身向身後的枕頭下磨碎了片刻,很快一本書翻了出來,書頁破舊,一眼去瞧去,就知是翻頁了很多回,他將書遞給了孔冶道:「我已羅列了數百種的疫症治療的法子,但凡這次的疫證在裡頭,不出兩日我便可找出治療的法子來。」
她這也不是自大誇海口,畢竟從師父那處學來的醫術,讓她有這個底氣。
孔冶接過那本書冊,翻開書頁細細看來,眼眸越看,神色越緊,其中震驚之意盡顯無疑。
「這些,你是何時準備的?」他邊翻書頁邊問道。
靜和坦然答道:「出發前一日就開始了。」
自她知曉姜城有疫情起,她便開始準備這些了,一路行來,上面已然布滿密密麻麻的字跡,皆是她親手書寫。
這厚厚的一本一看便知,不是一日之功,不得不說,此刻的孔冶,又被她深深震撼住了,這樣的靜和,睿智,聰慧,心懷天下,她籌謀孤詣的比他算的要遠的多。
方才還堅若磐石要送她回京城的心,募得便軟了一半,他深知她的性子,心懷天下,悲憫眾生,像個投身於世間的活菩薩,她有她的堅持,他亦不想為著所謂的「為她好」,而禁錮著她。
孔冶那雙深若寒潭的眸子緊緊地看向靜和,乎的將手上的書冊甩在一旁,猝不及防將對面的女人一把抱在懷裡。
她纖細瘦小,在他懷裡只小小一隻。
靜和整個人懵住,這好端端的,又怎麼了?
她正要掙扎,就停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聲音:「留下可以,但你務必要護好自己,即便真的有疫症,你不可親身去查,你能留下的唯一條件,便是護好自己。」
靜和拽著他衣袖的手,募得頓住,心下一喜后回神應道:「好,我答應了。」
靜和有這個把握,畢竟她知曉事態發展,孟靜和命不該決於此。
兩人就這麼曖昧靠著,即使兩人都整齊穿著中衣,但穿的也算單薄,孔冶能清晰感觸到女子身上的軟香,不禁喉間滾動,額間汗滴而下,暗香浮動下,慾念漸生。
心跳的好快!
靜和恰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胸膛若鼓擂動一般,狂跳不止。
「你可是心疾犯了?心怎跳的這樣的快!」靜和冷不防出聲問道。
孔冶聞聲一頓,而後嘴角泛起絲絲苦笑道:「約莫是的吧。」
什麼叫約莫是的!靜和手推著他的胸膛從他懷裡退了出來,見他額上汗津津的,心下一緊,忙將他扶靠到床榻的柱子上靠著。
孔冶一雙眼睛猶如貪婪一般盯著她,由著靜和給他「診脈看病」
靜和見他心跳一直不止,只覺得這回心疾發的太過嚴重,剛要喊闌珊將醫箱抱來,可想起此刻已是子時,想她這些日子也累極了,便起身自己下榻。
「去哪?」孔冶一把拉住她問道。
靜和溫聲安撫道:「去拿藥箱,你這樣子要先用針壓,在這麼狂亂跳下去是要出事的!」
施針?那倒不必……
有沒有病,孔冶怎會不知,想起那日齊鈺被施針的樣子,眉頭不禁皺起,拉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除了施針,可還有別的法子?」別沒事兒被扎出事兒來了,旁處針扎也就罷了,那可是心啊。
別的法子?靜和叫他問的犯難,現在他這情況,唯有針壓最為有效。
他為何心跳不止,她不知道緣由,自己卻是知曉的清清楚楚,不過是動了慾念。
靜和正幕自苦惱,就聽男人彆扭道:「你帶我念念經如何?心靜或是能止。」
念經?靜和莫名,一頭霧水的抬頭看向他,經雖能治人心病,但這「心病」與他的「心病」卻不是一碼事的啊。
「你要學什麼經?」靜和實在好奇,不禁開頭問道。
她一雙眼睛似汪泉般清澈,忽閃忽閃的看著他。
在這一雙清凌凌的眼睛下,孔冶竟莫名有些心虛,什麼經?他哪裡知道有什麼經?左不過是心靜禁慾罷了。
「清心咒可會?」他腦子裡忽然想起似有這麼個經文可學。
哪裡有什麼經文是靜和不知的,她點了點頭道:「會自然是會的,可你好端端的為何要學這個?」
靜和叫他弄的一頭霧水,實在覺得莫名其妙。
孔冶沒答,咽了咽口水問道:「那可能教我?」
既他要學,靜和教他便是,約莫是方才聊天散了他心神,靜和見他不似方才嚴重,這才靜下心來教他。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訶……」
靜和輕聲念一句,孔冶就緊跟著學一句,一時間屋內傳來聲聲經文誦讀聲。
明木剛從華陽回來,剛整理完畢,便又守在了他們安歇的屋前,他剛到門口,就聽到聲聲經文聲傳來。
他莫名的看了看天,這子夜時分,怎還在誦經,只是這聲音他越聽越不對勁,似女聲後面,還追著男聲……
那男聲赫然就是他家將軍的聲音!
明木眼眸募得真的老大,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看著屋子發獃。
———
第二日一早,那侍衛便回來了,他們此刻正在用早膳,那侍衛剛要進門稟報,便叫孔冶一聲恫嚇住:「出去!」
那侍衛腳將將邁在門口,聞言忙退了出去。
「就站在那稟報!」孔冶冷聲道。
靜和喝了口粥,只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卻也無可奈何。
那侍衛雖不明所以,卻遵命呆在門外,稟報道:「屬下將一袋子米送到了那婦人家門口,而後便上了屋頂,觀察他家中景象。」
靜和喝粥的手一頓,抬頭看向那侍衛問道:「如何?」
「那婦人家□□四人,好似前些日子已經餓死了一人,尚余兩人的都病在了家裡,唯有那婦人狀態好些還能外出領食。」
侍衛將查探到的事情如是一一回稟。
「那病睡在床上的兩人可有什麼明顯病症?」孔冶冷不防出聲問道。
侍衛一頓,仔細回想了下又道:「屬下見他們都咳嗽不止,屬下在屋頂上呆了一夜,他們便咳了一夜,幾乎睡不下身,尤其是那個年歲大點的,好似已經咯血。」
靜和神色漸漸凝重,越聽面色便又沉三分,她與孔冶對視一眼,兩人目光閃閃,聽方才侍衛所言,可見靜和猜測的事兒貌似真的發生了。
無論婦人那家是疫症還是不是,當務之急還是要將她們隔離開來,若真是疫疹,稍有不慎不會傳染開來,倒時便不好控制了。
他們只得命人將那婦人家中團團圍住,輕易不得任何人進出,且根據那婦人的病症進行配藥醫治,對外只聲稱,那婦人家中危怩,知州大人感念其艱苦,特作照應。
一連又是四五日過去,靜和抬頭看向天上愈大的日頭,眉眼忡忡,她已竭盡所能協助,可如今的姜城,無水便什麼也做不成,即便助益,也不過了了罷了,好比送來的糧食,只可救這短暫的月余,若再不天降甘霖,再多的糧食都不夠襄助的。
靜和難得尋空,坐在蒲團上面朝著菩薩,乞求菩薩慈悲,給她些提示,讓她早為這姜城百姓做下一步打算。
這一跪便是兩個時辰過去,闌珊見她一直跪在那處,有些心疼,忙走過去小聲勸道:「公主可歇歇?奴婢知道您為著姜城百姓操心,想祈求菩薩早日降雨,可咱只是凡人,哪裡能掐算到何時能下雨知曉後世的本事在身?公主看開些如何?」
小丫頭笨拙的勸慰道。
只是她話剛一落下,就見靜和睜開了眼眸,只聽她喃喃心事重重般道:「知曉後世的本事?」
小丫頭當她是聽進去自己勸說了,忙點了點頭應道:「嗯嗯!公主想想看可是?」
闌珊見她要起身,忙上前將她拉了起來,只聽她突兀問道:「那日的山匪,關在哪裡?」
好端端的問山匪做什麼?闌珊雖心有疑慮,卻想了想答道:「聽明木說,暫被羈押到知州大牢里去了,此刻正旱災,將軍約莫沒時間處置他們。」
說起他們,闌珊此刻還帶著恨意,說話間還帶著惡狠狠的意味。
在大牢里?靜和挑了挑眉,突然道:「走,陪我去趟知州大牢!」
說著腳步不停的便往門外去,小丫頭看著她漸漸離去的背影,才漸漸回神「欸?」了一聲,忙加緊腳步追了上去。
「公主,那知州大牢髒亂不堪的,您怎好去那處,免得弄髒了您的衣裙。」一路上,闌珊孜孜不倦的跟著勸慰道。
直到已經到了牢獄門口,靜和一個眼神掃過去,小丫頭才堪堪閉上了嘴。
靜和看著高懸的「監牢」牌匾,心道,原來他被關在這處。
此處的監牢,尚還關著些犯人,但此刻姜城飯食稀缺,平民百姓都未見的能吃上口飯,怎可能還能給監牢的犯人送飯吃,是故災情至今,已有大半的犯人被餓死在牢里。
死了便拖走了,靜和剛到門口,便見看守又拖著個死人往外去。
此刻知州陪著,眼見著此景忙呵斥道:「快些拖走,別髒了長公主殿下的眼!」
那看守聞言忙加快了腳步,地上被屍體拖出長長的一道痕迹。
「公主請,那山匪是重犯,將軍已吩咐要另外看管,小臣專門將他們隔開在重牢里,往裡頭走,盡頭便是了。」
任照邊指引邊解釋道。
「那個溫盛在哪?」靜和突然問道。
任照聞言忙道:「他算是重刑犯了,此刻正羈押在最裡頭的監牢里,唯恐會有人來劫他。」
「嗯,我要見他,你帶我去。」她神色淡淡吩咐道。
任照哪裡敢耽擱,忙引路帶去。
須臾間,便到了最裡間的監牢,只聽任照道:「公主殿下,這就是了。」
說著他使了眼色給一旁的看守,那看守會意,忙將粗重的鎖鏈打開。
他一人被關在這裡,重刑監牢的環境,比之前面那些還要惡劣些,一整個屋子,唯有巴掌大的窗開著透氣,其餘三面皆被厚牆所擋住,地下被厚重的草席鋪著,潮熱氣悶在這處基本快喘不過氣來了。
但打眼看去,他在這監牢里卻無半分狼狽,還是那一身柔弱書生氣,即便與下了大獄,被解下外衫,只著了一身白色中衫,在這髒亂差的監牢里,卻仍舊乾淨整潔,挺直著腰板,與這監牢格格不入。
他此刻正窩睡在草地上,半靠在青牆上,一聽來人,才慢悠悠的掀開眼眸,一眼瞧見靜和,眼角幾不可微輕輕一勾,有些詫異道:「公主殿下怎得空閑來看我?」
靜和瞥了眼一旁的任照,任照剎那間便領悟,忙帶著一眾退了出去,唯有闌珊跟在靜和身側服侍。
此刻卻聽靜和道:「闌珊,你也先出去守著。」
闌珊眼眸睜大道:「公主,奴婢陪著你不行嗎?」
「不行!出去!」難得的,靜和厲聲呵道。
闌珊見狀不免想起以往得孟靜和,多少有些畏懼,忙點頭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而後才看向他道:「有一煩心事需跟你驗證下。」
溫盛見她眉頭緊鎖,一瞧便知這「煩心事」不是什麼小事兒,他斂去一臉的嬉笑,肅穆看她道:「說來聽聽,或許我能替小師父解一解心中悶事呢。」
無人時,他便慣愛用「小師父」來稱呼她,不為別的,他也想將面前這位與那作惡多端的孟靜和區分開來。
靜和皺著眉頭問道:「你可記得,姜城這災情何時結束的?這雨是何時降下的。」
溫盛聞言略有些詫異:「怎麼,你不知道?」
自然不知道,不然也不會走這趟地牢前來問你了,靜和如實的搖了搖頭道:「我的記憶唯有孟靜和所見見聞,你當知曉,她那樣的人,怎可能關注千裡外的姜城是何景象,是不是有黎明百姓正在受苦?」
他這麼一說,溫盛倒是有些瞭然,確實,孟靜和那樣的人,只關心自己活得快不快活,哪裡會有心思關心這姜城百景。
靜和又頓了下道:「我約莫記得,明年二月初,姜城的有疫症傳開,遍布整個大宴,死傷無數,直到兩年後才堪堪直住,只是這次疫症傷了大宴元氣,恰是這回叫玉葫得了機會舉戰,大宴元氣大傷無以應對,又有孟靜和裡應外合叛國通敵,才使得一年後,大宴國敗,叫玉葫人被滅了國……」
這是她記憶里關於大宴國事的所有,上一回因著時機不對無時間敘談,難得此刻得了機會,靜和終於將腦海里的話全部吐露出來,話落,心漸漸也逐漸放鬆下來。
靜和邊說著邊觀察他的面色,讓他神色越發的肅穆,便知道,她記憶里的一切都是真實會發生的將來。
片刻之後,只聽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而後對上了對上了靜和著目光:「我可以告訴小師父,姜城的雨是何時下的?姜城的疫症是從哪裡開始的?」。
靜和聞言目光一亮滿是希冀地看著他。
卻見他眉頭一挑而後道:「你需得幫我個事兒,你我買賣間當有來有往不是嗎?」
靜和聞言倒是絲毫沒有詫異,上一回她便知道,溫盛此人,從不說個好相與的,只是看著他淡淡的道「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必竭盡所能。」
溫盛嘴角微微一勾,看著她道:「對你而言倒不是什麼難事。」
他笑看著她道:「放我出去,將我送到孔冶身邊。」
靜和聞言眉頭深深皺起,不難?這哪裡是不難?
他哪裡知道上一回的劫道已經徹底得罪了孔冶,孔冶未他碎屍萬段依然是開恩了的,還要將她送到他的身邊,簡直是難於登天的事兒。
她不禁深嘆了口氣。
「怎麼?做不到?」溫盛嘴角帶笑神態揶揄道。
靜和坦然地點了點頭看著他道:「將找你救出去倒是不難,只是想到他身側謀事,時機還不大對。」
溫盛哪管這些,他雙手抱拳又靠在了牆壁上,懶懶道:「那便是你需要想的辦法了。」
靜和也未與他計較,畢竟算是了解他的為人,只是道:「我先帶你出去便是,其他的讓我再想想。」
溫盛聞言笑著起身,伸手甩了甩衣袖上的雜草,笑著道「我倒是不急。」
任誰都沒有想到靜和此去,竟是將曾經綁架她的劫匪放了,不僅如此還讓他隨身伺候在一旁。
明目收到消息時,聽了兩遍才看看,才堪堪相信發生了,而後便腳步不停的往粥棚里去,著急忙慌猶如飛奔,惹得一旁的侍衛皆紛紛側目,摸不著頭腦發生了何事。
約莫一刻鐘后,便見孔冶帶著明木,腳步匆忙地的駕馬匆忙離去,馬蹄揚起的塵埃近乎迷亂人眼。
一旁的余有道,愣愣的看著消失的人影摸不著頭腦,吶喊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兒!竟能叫將軍慌了手腳。」
身側的侍衛摸了摸腦袋猜測道:「約莫是什麼軍中大事吧?看將軍這急態,想來事態不小,哎,這是什麼個年歲?老天爺也真是,讓老百姓安生的活著,不好嗎?」
余有道用力敲了敲那個侍衛的腦袋道:「去去去,快去幫忙去也不看看這領粥的隊伍排到哪裡,還有空在這閑聊?膽子也是大,連老天爺都編排上了?仔細老天爺一個驚雷劈向你,讓你再口無遮攔的!」
那侍衛聞言在心裡頭道了天爺贖罪,悻悻的吐了吐舌頭,忙又人群中扎去。
粥棚離知州的府邸還有些距離,若是以往約莫半個時辰才能到,孔冶快馬加鞭,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所幸孔冶的戰馬是百里挑一的汗血。
他一般勒停了馬,手中的韁繩直接甩給了身後的明木,腳步不停的往後院里去。
剛進後院便瞧見了正端著衣裳要出院子的闌珊,明木極有眼色的一把攔住了她,孔冶只眸光淡淡一掃,便知到她拿著的是套男人衣裳。
他冷聲問道:「她再哪裡?」
闌珊敏銳的感覺到此刻將軍的心情很是不好,她說了說腦袋唯唯諾諾道:「公主此刻正在房內用膳,將軍可吃了?奴婢不知將軍歸來,這邊去著人再添置些飯食來。」
孔冶只冷著一雙眼睛淡淡的看著她,他撇了眼她手上的青色男士衣裳,神色不明問道:「溫盛在哪裡?」
闌珊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此刻才驚覺難怪將軍今日會突然回來,她想了想道:「公主將他安安置在離這兒有些距離的南閣小屋裡。」頓了下忙有添補道:「公主派了眾人侍衛把手在外,將軍可放心。」
放心?能放心才怪!將曾經想劫殺自己的人救了出來,還放在自己的身邊,這樣他如何放心,他不再與闌珊言語,而是腳步一轉,向了院子里。
靜和此刻正在喝著粥,一勺又一勺,顯然神思遊離於天外,她此刻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讓孔冶取消對溫盛的芥蒂,好接納於他,只是思來想去,仍舊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絲毫未察覺到已經進了屋的孔冶。
孔冶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一時間倒是不知從何談起,他緩步走到桌前,坐在在他身側,冷不防地開口便問道:「在想些什麼?」
靜和叫他嚇了一跳,回神時他也坐在自己身側,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被嚇壞的小心臟,連她自己都未察覺道,怨怪的看了眼他,才道:「今日怎回來這樣早?今日情狀好些了?」
孔冶此刻心思完全不在那群災民身上,只是含糊地應了兩聲,便不需言語,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處話起,他看了眼桌上擺著的青菜素粥道:「你倒不必如此節省,我見你這素粥喝了有好幾日了吧?」
靜和不以為然道:「無事,旁人吃得,我也吃得,飯食不過飽腹而已,只要能填飽肚子,便是日日素粥也使得。」
況且這對於靜和而言,日日素齋本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她前世本就是個和尚,日日皆是素齋,唯有變成了孟靜和后應著著這公主身份才有所改善,想想前世,與現在相比,膳食儼然已經不錯了。
孔冶搖了搖頭,對著一旁的明木道:「去加些補身的菜來。」明木聞言忙點頭去辦。
「旁人吃的,你卻吃不記得,你這身子矜貴慣了,哪能同他們相比,便是日日教養著,尚且還多病多災,你照以往來便是,何況只你一人的口糧也養不活幾人,你本就吃得少,較以往而言,減少些菜量便是,吃多少做多少,不必如此苛待自己。」孔冶溫盛勸道。
靜和對於日常小事,本也不大在意,況且此刻心正亂著,更無心與他爭辯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聽話道了聲「好」。
一時間,兩廂無話,氣氛竟然莫名尷尬了下來,靜和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勸說一旁的孔冶,卻聽孔冶忽然道「我聽明木說你將劫走你的溫盛帶了出來,就安置在知州里,且是離這不遠處的小屋裡?」
靜和聞言,有些一驚,倒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知道了,對於將他帶出來,她本也沒想瞞著他,畢竟還要見他送到孔冶身邊,瞞能瞞到幾時?
她眉頭一挑,點了點頭:「我見他有些謀略,尚算的是個能人,只覺得現如今正缺人才的時候,將他羈押在牢中略有些可惜,我正缺人,他正有用,兩廂皆宜的事兒。便動了心思,將他救了出來。」
說起謀略,孔冶便是一肚子氣,是有些謀略,要不然能教齊鈺栽在他手上?就連自己也險些栽在他手上,他嗤了一聲道:「是有些謀略,可是他用計陰狠,非正術做派,這樣的人留在身邊,猶如歃血養蛇,說不定哪日,便會反咬你一口,便是不死,也會中一身毒,這樣的人,如何能用?」
靜和:「……」
你的成見倒也不必如此的深,你這麼一說,我忽然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靜和心頭默默地嘆了口氣道,乾巴巴的笑道:「我見他有幾分正氣在身,未必是大惡之人,若他當真心狠手辣,當日我在他手上時,他便可殺我一了百了,而後遁地逃了便是,何故苦守著寨子被你一併絞殺,總……也有幾分……義氣在身的吧。」
靜和聲音越說越小,想起溫盛,連她都覺得自己放下說的話實在有些荒唐了,她在心頭不住的朝菩薩歉道「靜和今日不得已扯了謊話,還望菩薩贖罪,待靜和救了姜城百姓,必禁閉一年贖罪,還望菩薩見諒!「
靜和哪裡知道,她越是說溫盛好話,孔冶心頭的怒火便越盛,只聽他聲線冷冷道:「你就這麼信他?」
信他?自然是信的,約莫是與他一樣離奇的經歷,她莫名信他,不然她也不致於費盡心機的將他救了出來,還極近努力的打消孔冶對他的芥蒂,她不做猶豫的點了點頭:「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