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孔冶一上馬車,就見長公主打坐似的靠在一側的車壁旁,身纖筆直端坐在那處,見他進來,她渾然不覺,仿若置身事外似的。
他只粗掃了她一眼,便屈腿在她對面坐下。
馬車慢慢駛過街巷,徐徐前行,發出轆轆聲響,耳畔邊是女子輕柔誦經的聲音,孔冶本手握兵書細細讀來,不知為何,越聽著那誦經聲,眼皮越發的重。
聲音緩緩似流水潺潺而過,頗撫人心。
「將軍醒醒,太傅府邸到了。」很快他只覺得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下,他迷糊睜開眼睛,就見少女身子前傾正柔柔盯著自己的眼睛。
他心忽而一怔,眨了下眼睛才緩過神來,微微皺眉坐直了身子,半分迷惘,他竟就這麼在馬車裡睡著了,太傅府落在城西,他府邸在城東,來往需的半個時辰,他竟是這麼眯了半個時辰?
他向來不是這樣容易懈怠的人,哪怕是睡夢中。
孔冶詫異的看向對面女子,目中閃過几絲複雜,原來如此,他就說剛才聽那經聲這麼耳熟,原來成婚那夜他沒做夢,那夜誦經的當就是她。
她的聲音、亦或經文,似乎有安神功效。
靜和見孔冶憧憧的看著自己,柳眉微蹙,摸不著頭腦,方才就到了她見他睡得香甜,無半分要醒來的意思,外頭明木催了幾次,她不得已才拍了拍他肩頭將他喚醒,只是,醒是醒了,他著模樣卻是不大對。
「叩叩」兩聲,車壁被人敲響。
「將軍,陳侍郎在外迎接。」說話的是明木,馬車停當已有些時間了,見主人家來人接客,他才不得已敲響了馬車。
陳品衍是太傅嫡長子,年歲與孔冶年歲相當。
靜和不解的微晃了下腦袋看著孔冶,等著他將話說完,發間的步搖因著她發出「叮噹」清脆聲響。
孔冶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沒說完話,只是道:「下車罷。」
說著便起身先簾而下,靜和眼瞧著他下車的背影,眨了眨好看的眸子,片刻后才掀簾跟了上去。
此刻馬車下候的人不少,本在閑聊的居多,見孔冶下車,忽覺不對,又見他身後鈴聲微響,出來一位素色衣裙的美人,剛料到其身份后,面色皆是大變。
這莫非就是……那位心性毒辣、幾乎迫人致死的長公主?
像是沒想到長公主會來此,尤其陳品衍愣了片刻,回頭對著小廝吩咐:「去尋母親來,道長公主來了,讓她來迎客。」待交代完忙上前行。
靜和自莫名其妙成了長公主孟靜和后,算是第一回出門,她跟在孔冶身側,笑應著來人的行禮,言行舉止端莊謙和,讓一旁人皆是一怔,尤其時陳品衍,一雙眼睛在他們夫婦身上打了幾轉,頗有幾分訝異。
被請進陳府時,從裡頭匆匆來了一位裝扮典雅的婦人,她笑眯眯的上前:「是我失禮了,方才在後院忙著招呼來客,未來得及親迎長公主殿下,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靜和愣了一下,這長公主向來跋扈孤僻,雖是愛出風頭,但最厭文鄒鄒愛端著的官員,這陳太傅一家便是如此,凡是有關太傅家的,她要麼嗤之以鼻,要麼躲之妖妖,是故這親登太傅府上是平生頭一回,想來陳府眾人也是沒想到。
靜和見來人頗為惶恐,她心下嘆了口氣,而後也端了幾分笑意:「無事,今日太傅大壽,您為府上主人,想也是忙的腳不沾地,靜和知道的,怎麼怪罪。」
她神色溫和,氣度沉穩,直看的在場人瞪直了眼睛。
陳品衍將孔冶領進了香榭亭台時,還有些微微怔住:「多日未見,長公主殿下成婚後更親和了許多。」
他雖面上還有幾分見了鬼的樣子,一屁股坐在了石椅上,摸了摸腦袋問他「莫不是我睡覺沒醒還是怎麼的」
陳品衍沒敢說以前的長公主如何如何,那位畢竟是長公主,而身邊這位,可是人家的丈夫,他豈敢說半句雜言。
只是感慨卻忍不住發了一下,這長公主……變得也太多了吧!
跋扈張揚的長公主殿下何時這般溫溫柔柔,嫻靜端莊了?是他在夢中還是認錯了人?
「還好。」孔冶淡淡說,他看向一旁餵魚的齊鈺,方才老遠就見道香榭里靠在廊柱旁,一身紅色衣衫的齊鈺,見兩人進來,齊鈺將手上的魚食一把撒進了湖裡,霎時間湖裡的魚兒泛濫而上,湖水漣漪泛起甚是奇觀。
「長公主來了?」齊鈺走到石桌旁,掀起衣袍坐下,笑看著兩人。
陳品衍頗稀奇的點了點頭:「來了,來了。」
「說與我聽聽?」這話是對著陳品衍說的,問孔冶肯定問不出個屁來,想也知道孔冶今日是什麼心情。
那邊陳品衍琢磨了許久,只憋出一句:「嫻靜淡雅的仿若仙女。」
齊鈺被他逗得笑的身子都顫了,拿著扇子打了他一下,打趣他道:「你這人家裡條框太多,說話也不盡真,沒意思啊。長公主要是能嫻靜?那天上都能下紅雨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陳品衍也必然不信的,但方才他看的清楚,那溫柔文雅對著母親謙和笑著的,不正是長公主孟靜和?
「你這人,怎不信我?不信你問問輕然,公主可是如我所言?」說著就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孔冶,他此刻正端坐在石椅上,仿若置身事外,與他無關一般。
他將茶盞往桌上一磕,抬眸看向兩人,眉頭微揚,不置可否,也未接茬卻是而問道「怎未見到太傅?今日大壽不再府上嗎?」
陳品衍知道他秉性,見他岔開話題,只是依附頗掃興的樣子,卻是答道;「魏王爺今日來了,祖父將他接到了書房去了。」
一聽來人,孔冶與齊鈺皆是一楞,齊鈺更是一掃方才打趣笑意,兀自嚴肅起來,兩人相識一眼,孔冶問道:「魏王爺解禁足了?」
魏王於端午上鬧的事端可不小,卻是只得了罰俸禁足四月的懲戒,多少人心有不平,說到底,皇帝對於這樣一位皇長兄實在是不夠戒備,要知道當年先帝是動過立魏王為儲的心思的,若不是魏王生母是契丹人,血統雖尊貴,但契丹自始至終虎視眈眈,在大臣勸誡下,到底是撤了議魏王為儲的心思。
魏王此人心思頗深,此番貪污案便是叫言官呂智安揭發,但竟是能夠順水推舟將一併罪責推給禮部侍郎嚴中,自己則是乾乾淨淨,要不是呂智安磕死在端午宴上血灑以死明治,皇帝不得不下令嚴查,抓住些首尾,雖無法判死了魏王,但御下不嚴這樣的罪責還是擺脫不掉的。
陳品衍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前日就解了禁,說來,咱們的皇帝陛下確實太過寬厚,大的懲罰,也不過是禁足罷了。」
說著還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孔冶,當日長公主不也是只罰了一周的禁足便罷。
孔冶只當沒瞧見,他收細細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忽而問他:「太傅給魏王下帖子了?」
太傅是皇帝被立為儲君后的老師,雖只掛著個虛職,卻是德高望重,算的上是三朝元老,是故整個大宴國對於陳老太傅都極為推崇,當年勸諫先皇三思立魏王為儲老太傅更是首當其中,老太傅對於魏王身有契丹血液頗為忌憚,怎也沒想到,今日竟然會請他去書房話談。
陳品衍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我問過祖父,他並未送過帖子,他人在禁足,又官緋纏身,祖父躲還來不及,怎會送他帖子,今日他是不請自來,來時手上端著個錦盒,非要親送給祖父,這才不得已將他請進了書房。」
孔冶手上一頓問他:「可看清是什麼東西了?」
「沒有,自進了書房裡,祖父就沒出來過,那盒子小的很。」
孔冶聞言,眉目緊鎖,魏王其人,他有打過交道,那一雙幽藍的瞳孔帶著深沉讓他有幾分不舒服,這麼大張旗鼓的送上個禮,卻是又費心的不肯讓眾人知曉到底是甚,故意賣弄玄虛罷了,只是他算計些什麼,目下還摸不大准,他頗嚴肅的看向陳品衍道:「待宴會結束,你記得去探探魏王到底送了些什麼。」
陳品衍聞言點了點頭,深知其重要性,忙應道:「好,我曉得。」
陳品衍家中行文官,雖端著些條框,三人關係確是不差的。
話音剛落,便有小廝尋來:「公子,夫人讓小的來尋你,府中宴開始了。」
香榭亭台離辦宴的長春園不是很遠,不過一刻三人便到了。
陳府的宅子是先帝在時賞賜的,是皇家親選的府邸,自是一等一的,尤其是府里的長春園,落在四條長長流觴河上,兩畔是精細雕刻的理岩,而流觴河盡頭,是一座天然形成的荷蓮池塘,九月荷葉簇簇墨綠,荷塘之上,是座人工的亭台,亭台不大,卻是極盡風雅之意。
此刻園內,在流觴河畔邊上設了宴賜的桌台,三三兩兩落在在桌前閑聊,亦有在亭台上投壺把玩的,花壇處亦有賞花作詩的,來人紛紛甚是熱鬧。
陳品衍自進了園子里,一雙眸子便流轉掃了一眼,眼睛忽而一亮,抬手碰了碰一旁的孔冶,指向左前方的小池塘問他:「吶,那可是長公主?」
孔冶順著他的手看去,就見園內唯一的小池塘旁,她正站在那兒,手裡像捏著個什麼東西,神色略有些迷惘,像是有些困惑。
他未理會陳品衍;抬腳走向了她,待看清她手上拿的是何,眉頭幾不可違的皺了下,回憶不禁被打回到了自己被她初初纏上那日,那天,她就是拿著手上的東西,賴上了他。
只是今日在她手上的,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