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鷓鴣天·湘裙
七月初六……
瀟月一早侍奉晏亭柔梳妝,特地在晏亭柔的行李中選了十分出挑的水粉色褙子,裡面搭了藕合的小抹,下面配的印花海棠的百褶湘裙。
瀟月的手極巧,不單給晏亭柔化了一個淡雅的妝面,還給她梳了一個她從未梳過的複雜髮髻,她盯著細看,暗暗想記下步驟,生怕自己晚上拆髮髻的時候頭髮打結。
可她努力瞧了許久,看的的脖頸都有些發酸了,還是沒記住,就只好作罷。
珍珠耳璫,配了白玉步搖,在晏亭柔頭上交相呼應。瀟月前後打量著,最後又拿了一個鵝黃髮帶系在她青絲之後,這才喜笑顏開的取來一面大銅鏡,放在晏亭柔身後,讓她借著身前妝奩盒裡的銅鏡,全面的看著自己這日的裝束。
鏡中之人,粉光柔滑,面如皎皎月,唇如櫻桃豆,晏亭柔從未施過這麼厚重的粉黛,化過這麼細緻的妝容,她險些認不出自己,看著自己那嬌艷欲滴的唇,她有些害羞的問,「姑姑,這胭脂會不會太濃了些?」
「不會,配你的衣衫,將將好。丹唇外朗,明眸善睞,洛神之姿大抵如此。」瀟月滿意點點頭。
用過早飯後,瀟月熱情的拉著晏亭柔去看懷王府里的「乞巧樓」。
說這是每年懷王府花園裡最有趣的時候,他們院子裡頭的花匠總能別出心裁,裝點出不一樣的草木來。即便在這初秋時節,院子里亦是百花盛開的。
晏亭柔心裡還惦記著早點去青蘿齋呢,推了兩次都不行。看在瀟月姑姑一早為她折騰了許久,實在是盛情難卻,只好跟著瀟月去了。
好在那乞巧樓所在的花園離暮疏閣不遠,說是「乞巧樓」,其實不過是專門為七夕佳節「乞巧」之娛做的一個祈福的桌台。
只見花園中心置放了一個長桌,上頭層層疊疊放了許多七夕乞巧的玩意兒,摞得高高的。
有裝七色針線的竹淺子、彩繪的泥偶人磨喝樂、雕了花的花瓜,還有各色的果食。
眾物的最前邊擺了一個紫銅的香爐,正燃著三支一尺來長的線香,霧氣繞繞,供府里的善男信女虔誠禮拜。
乞巧樓的層層檯子是由上百個小盒子疊成的,瀟月從最上面拿了一個小木盒子,遞給晏亭柔,「姑娘可要這「得巧」盒?」
得巧盒裡頭放著一隻小蜘蛛,姑娘們要在七夕這日虔誠祈求,若是到了初八一早打開盒子,裡面蜘蛛織的網整齊圓正,姑娘就會得一雙巧手。
晏亭柔自是知曉這習俗,可她從小就怕蛇蟲之類的活物,忙說:「瀟月姑姑,不必了,不必了,我怕蜘蛛的。」
瀟月見她實在的很,笑著將盒子放了回去,又逐一問了,喜不喜歡磨喝樂,愛吃哪樣果食。好似要將「乞巧樓」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講、再問來才好。
晏亭柔只好一面應對著瀟月的話,一面看著花園裡的種種。
趙拾雨果然沒騙她,懷王很是好客,除了日常客居的門客以外,還有些寫詞作曲的才子,花二夫人的家的親眷,眼下都在府上做客。
往來瞧「乞巧樓」的人,沒有一百人也有八十,許多都由王府上的僕人帶領著,一個兩個,過來都要同瀟月姑姑問個安,寒暄幾句,是以晏亭柔已將客居在懷王府的人,見了大半去。
每個同瀟月講話的人,都要同晏亭柔問個安,還要盯著她看兩眼,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起初晏亭柔手裡捏著帕子端在身前,可不知是不是她過於敏感,好似總有人盯著她的鐲子看。
她甚至生出了一種錯覺,瀟月姑姑是特地帶她出來給別人看的。
後來晏亭柔索性就將手背到了身後去。兩人就這樣一問一答,足在花園中繞了小半個時辰,才放晏亭柔回去。
暮疏閣里,晏亭柔匆匆吃了杯茶,要低調的從側門出去的時候,還迎來了花二夫人,好巧不巧,花二夫人帶了她外甥女花減春來同晏亭柔打招呼。
好在瀟月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四兩撥千斤的支走了花二夫人。
晏亭柔長吁一口氣,她覺得這一家子都怪怪的,也懶得細想,就從側門出去,上了馬車,直奔青蘿齋。
夕陽西下。趙拾雨下了朝忙不迭騎馬往回趕,府門口前,他和聞言良一前一後下了馬,武同忙接過他手裡的韁繩,遞給馬童,「小王爺,你可算回來了!」
趙拾雨邊走邊問:「說說,今日府上什麼情況?」
武同見小王爺快步踏過門檻,往府里走,自己竟有些追不上,忙說:「小王爺小心!慢些才是!晏姑娘沒回來呢。」
果不其然,趙拾雨慢下了腳步,「人呢?去哪了?」
「上午去的青蘿齋,一直沒回來。」武同回道。
「換衣服,去青蘿齋。」趙拾雨步子上又匆匆起來。武同才侍奉他換了衣衫,就有僕人來喚,說是懷王找他。
趙拾雨嘆了一句,「我還走不掉了。」
武同跟著趙拾雨,往懷王議事的雅文堂走去,邊走邊笑,「今日一早,瀟月姑姑帶著晏姑娘去花園去看乞巧樓,不出一個時辰,就連給府上送菜的阿伯都曉得小王爺帶了個仙女似的標緻人物回府。到下午的時候,府上眾人都開始期盼辦喜事了。」
趙拾雨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呢?」
「瀟月姑姑來說,花兒夫人一聽,立馬坐不住了,帶著她外甥女就去暮疏閣同晏姑娘打招呼。說是見晏姑娘手腕子上的鐲子時,臉都綠了。」
「她帶著誰去的?」
「二夫人的姐姐,有個小女兒,叫做花減春的,在府上做客呢。」
趙拾雨回頭望了聞言良一眼,「她可真是閑的。」
聞言良心知肚明一般,「這倒是沒想到,還橫生枝節出來了,我去給小王爺備個禮吧,哄哄晏姑娘。」
「你快去,待我見過我爹,我就去尋小柔。」趙拾雨見聞言良轉身,又補一句,「找個有趣兒的,別挑沒意思的。」
「好……」
雅文堂里,懷王趙宗暉四十有一,他穿著錦緞襕衫,富貴相不足,一丁點兒不似個閑散王爺,卻有一股文人氣息。
可他見了趙拾雨進門,那儒雅的模樣頓時沒了。更可恨的是,趙拾雨臉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懷王左右看看,實在沒有趁手的物件,就去捉堂后花瓶里放著的一個雞毛撣子,倒握著雞毛,用那木杆子去打趙拾雨:「你個逆子!一聲不吭跑出去大半年!還帶個姑娘回來!」
趙拾雨輕盈跳了一步,躲開了皮肉之苦,他笑著摟住了懷王的肩膀,似個孩子似的撒嬌,「爹爹!我回來了!許久不見,上來就動手?這可不好啊!」
他鬆開懷王,坐在椅子上,拿起僕人端的茶吃了一口,「爹你不總說讓我早些成婚,早些成婚么?叨叨了五六年了,我耳朵聽得都起繭子了。怎麼?我這真要娶親了,你還打我?」
「你!你!你個逆子!你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要騙我!你說說你,隨便找哪個姑娘回來應付差事不好?
你把小柔帶回來了!還搞得全家上上下下幾百口都傳遍了!你這不是害人家!我往後見了晏三郎我要如何說?唉……唉……我哪還有臉見他!」
汴京風俗,男子過了十五六歲就可以說親了,趙拾雨已二十有一,他的婚事確實被闔府上下都牽腸掛肚了五六年,原本之前有個訂婚的王家娘子,可趙拾雨發了老大一通脾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親事退了去,因這事他沒少挨罰。
家裡僕人私下打趣,說祠堂的石頭都被小王爺跪的油光鋥亮,上了包漿呢。
趙拾雨笑著說:「我可跟你老人家說好了,我自始至終想娶的人就是小柔啊。我終於把她帶回家了,你不該開心才是?」
懷王眼神閃過一絲驚嚇,他半晌才咂么出味兒來:「我說你怎麼打小就喜歡跟晏三郎跑呢!你這個魔王,老早就惦記小柔了吧!」他怒拍了一下桌面!「嘿!我倒是把你看差了!」
懷王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年少意氣,還沒玩夠才不願成家的。
畢竟這人一根筋,固執的很,三年前跑出去大半年去,這一回又是半年不見人影,只說有要緊事,又不細說,讓他擔心的很。
懷王才心裡平靜了一刻,又惆悵了起來:「吾兒啊,你,你可是認真的?」
趙拾雨一臉雲淡風輕,眼神堅定,「我若是肯帶回來,必是認真的!」
懷王的愁緒爬上了眉頭:「你若是認真,那就好好的。不然我要如何同晏三郎交代啊?我同他幾十年的情誼,老友一場,他就這一個女兒,恨不能捧天上去!你若是真要三心二意的,我向著小柔,定不能全了你的心去!」
他捋著不長的鬍鬚,考慮再三:「你,你不能這樣啊。如今這樣定是不行。聽說你晏三叔要回東京……我想想啊,人呢?速速叫王伯來商議!准……準備三書六禮啊!萬不可怠慢,萬不可怠慢啊。」
趙拾雨只說好,懷王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絮絮叨叨不停,「明日七夕府上有宴,你帶著小柔來啊。我也好幾年沒見過她了。上回見還是個奶娃娃呢。」
趙拾雨有些感慨,自己從前在爹爹眼裡得多不長進,這一說要娶小柔,他能激動成這樣。有王伯操持他不擔心,速別了雅文堂,上馬去找小柔。
去青蘿齋的路上,文聞言良問:「還沒同小王爺細聊,今日官家下朝後留了你許久,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那婚事可說了?」
「許久未見,也是聊這一路見聞吧。婚事說了,不過……」
「有戲?還是沒成?」
「有點麻煩,回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