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鷓鴣天·與君同

第46章 鷓鴣天·與君同

七月十三這日,還未亮,趙拾雨就偷偷跑來了暮疏閣。他輕敲了晏亭柔卧房東邊的窗戶,低聲喚,「小柔!醒了么?」

晏亭柔是個極看中規矩的人,若是在家,她想睡到何時都成。可在懷王府,即便趙拾雨如何說讓她隨意,她都是早早的起身。

她一聽是趙拾雨的聲音,喜上眉梢,推開窗,「拾哥哥?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兩人開著窗,卻分在內外,說著話:「今日我要去趟宮裡,有很重要的事情同官家談。橫豎等我回府時,定是有了准信。我先同你說好,晚上可要等著我吃飯啊。」

「什麼重要的事?」

趙拾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卻又不肯道來,「反正是開心的事,好事就是了!你可一定要等著我啊。」

「我正要同你說,晏府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今日想搬回去呢。」

「那你明日再搬也不遲,就多待一天好不好?只今日。」

「明日起不是要休沐?中元節有三日休沐的,何時見不得呢?」

趙拾雨再三強調,「你等我就知曉了,與我而言,天大的好事。」

瀟月聽見人語,聞聲走了過來,就看見趙拾雨站在窗外同晏亭柔聊天,不禁笑了:「你們開著窗子說,同開著門說話有何差別?明明是面對面,何必多此一舉呢。」

趙拾雨打趣道:「就因有姑姑這樣的人啊!你若是不在這檐下過,我至於同小柔隔著牆么?」

瀟月被他揶揄了,也不生氣,捂著嘴笑,小碎步快走了起來:「我才不要在這過呢!我去備餐食!」說著一溜煙就跑了。

門前的檐廊下已無人,趙拾雨手掌撐在窗框上,輕盈一躍而起,跳進了晏亭柔的卧房裡。

「拾哥哥,你這是做甚?出去!」晏亭柔沒想到他竟然跳窗戶。

趙拾雨站在屋內窗前,左右看了看,關上了窗戶,笑說:「瀟月姑姑都瞧見你我隔牆說話了,那我在牆內還是牆外有何差別?我這就得進宮了,只同你多說幾句罷了。」

「嗯,那你說。」

趙拾雨見她不趕自己,就伸了手,輕輕將人摟入懷裡,「方才說完了。只剩下一句。」

既然他這就走,晏亭柔也不掙扎了,就由著他抱,「一句什麼。」

趙拾雨嘆了口氣,手擱在她背上,試探著撫了撫,「我想你了。」

一大早就聽這沒羞沒躁的情話,晏亭柔臉忽就紅了。可言淺情深,與君同,這話也是她心中所想。「我知曉了,你快走吧。」

趙拾雨低頭看著她,晏亭柔只與他對視一眼,就慌張的閉了眼,趙拾雨不禁一笑,本來只想親一下額頭,見她閉了眼,那索性……

他尋著她的唇,描摹著那抹胭脂紅的輪廓,輕啟輕闔,似舔舐著瓊漿玉露,來回品嘗,總也吃不夠。

她承著那細膩的多情纏繞,還不曉得該如何動彈,只好由著他一手攬著腰,一手撫著頭,對他予取予求。

趙拾雨終是將唇角又吃了一遍,才不舍的鬆開那唇,將人抱在懷裡,笑著說:「一定要等我。」

「嗯……」

七夕之後,緊跟著就是中元節,打七月初八那日起,東京城裡的各寺院都開始燃起了蓮花水燈,供奉佛牙舍利,道觀裡頭也排起了各類的法事。

街上賣著各類紙糊的祭祀用品,就連勾欄瓦舍里唱的曲兒,演的戲,都換成了「目連救母」的中元節必備曲目。

念著往生的人,苟活於世的人總有各種法子去緬懷。有的將紙糊的衣衫放到竹編的盂蘭盆里燒掉,有的買來楝葉供奉吃食。有的要去祭掃一番,也有的去道觀做一場法會。

晏亭柔懷念娘親的方法就是買上一筐折好的蓮花,同她抄寫的佛經一同放到娘親的靈位前。

她站在晏府的祠堂里,拿著一小塊抹布,慢慢擦拭著靈牌,絮絮低語同娘親說了一會子話。她想著待中元節休沐時,夜裡再去汴河上放一盞蓮花燈吧。

阮六郎侯在外面,見小姐出了祠堂,就同她商量搬離懷王府的事。

晏府在東京的老房子由魯翁看管,他亦是青蘿齋的掌柜。晏府因多年未住人,瓦縫參差都生了蔓草,這幾日一通捯飭,雕梁畫柱還塗了新漆,已然是個嶄新的晏府了。

晏亭柔想著,這日夜裡本就約了趙拾雨相見,倒時同他說一聲,今日夜裡就回晏府住了。

她上了馬車,同阮六郎說:「先去司天監,再回懷王府取了行李包袱,今日咱們回晏府了。」

阮六郎應了一聲,驅車奔向司天監的方向。

這些時日晏亭柔一直忙碌著司天監《地理新書》的事情,剛好這日是要去送青蘿齋和臨川印坊先前做過的書籍。

此次修訂的《地理新書》是在仁宗皇帝那朝景佑三年《乾坤寶典》的基礎上,從新增加些卷目、地圖等內容。

到了要找印坊的階段,這書已編纂的差不多了,雖是有不少未盡事宜,可官家催的急,只好邊修邊印。

晏亭柔此前了解到,這書足有三十卷,是個很費時費力的大工程,因國子監和印經院都接不來。因此要在民間選大的書坊來雕版並印刷。

司天監經過層層篩選,最終就鎖定在高氏書坊、青蘿齋、集賢堂這三家之中。

高氏書坊就是高水闊家在開封的產業。而集賢堂就是全東京最大的書鋪。

晏家的青蘿齋與其他兩家相比較,不論是在印坊的規模上,還是印書的數量上,都略遜一籌。

眼下就是要三家拿出以往印刷的樣本書籍,來比對一下刻字、紙墨和校對的細節。

晏亭柔籌謀再三,她最好的機會就在今日一舉了,這樣大規模的刊印,耗費個兩三年功夫都是有的。

因此分析了青蘿齋的優勢,就在於背後的臨川印坊和碧樹涼秋書院。

刊工差異不大,只要人手備齊,按時出雕版就行,而紙和墨,放在東京這樣的市場中,三家的價格和質量也不會有太大差別,那校對這事,反倒是她能想到最具優勢的地方了。

因這書要的急,是要校對出一卷,便刻一卷雕版的。這樣就要求接這書的印坊,需要配合司天監的官員,時時溝通書卷中的內容。

而在承擔校對文字的環節,總要了解書中內容才行,能校驗這書的人,還真要「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還得觸類旁通,各類知識都了解一些才行。

碧樹涼秋書院有非常多學識頗深的學生,「自古臨川出大儒」,佔盡天時、人和,只是在地利上短了一些,好在這書製作的周期會很長,這樣第一卷在東京印起,往後的卷目可以延伸到臨川去校對、刊印。

尋常小印坊只是根據定稿的內容去刊印,極易出差錯,司天監也早有聲明。

因此書卷目龐大,內容繁雜,是必須有類似書目印刷經驗的書坊來勝任。

簡單來說,若是一個只印桃符年畫的印坊,是絕對接不了這樣涵蓋各類旁學的書卷印刷的。

晏亭柔在這點上對自家印坊充滿自信,要將書做好,就需要各個環節的配合,她以前經驗豐富,倒是不怕,只願司天監能在書類製作經驗上擇優選取,那青蘿齋的勝算就很大。

她今日特將此前印坊出的天文、地理、醫學等方方面面的書,精選了最佳的那部分,各拿了一本送過來。

晏亭柔選書就足足選了兩日,她把重點放在,到底哪幾本才更能凸顯優勢。

可到了司天監,在官署里遞樣書,不過就是一炷香時間。很快,她就在衙役的陪同下退了出來。

只見她袖籠中還留了一本書,問隨行的衙役,「不知今日沈監丞可在?」【1】

那衙役邊走邊回:「沈監丞母親病逝,他辭官護送靈柩回杭州錢塘了。小娘子可與沈監丞是舊識?」

晏亭柔莞爾,想來今日手裡這書送不出去了,笑著說:「先前曾見過沈監丞的文章,本想著此來同他討教一番的,竟不巧是這般光景。」

那衙役是個健談的,笑說:「他守孝期滿可要三年呢。不過好在小娘子遇到了我,同你指個明路。」

「哦?願聞其詳。」

「沈監丞博學,雖先前是這司天監里最小的官員,可時常有愛學問的人來同他討教。你們一眾書坊來做的那新書,據說需要好多大儒生一起分門別類才能成呢!雖說他是辭官守孝,可他的學識也不能閑置啊,聽說有些內容是要送去杭州,與他校驗的。」

《地理新書》一書之複雜,實在是集合了各類雜學,關於天文、地理、陰陽、術數均有涉及,有此考量也是應當。

晏亭柔從前輾轉看過沈存中沈監丞的文章,覺得他頗有自己的見地,因晏亭柔涉獵極廣,少有能在讀書一事上欣賞於人。

巧她有些想法,想討教一番,不想確實這般沒緣分。只求若是有機會拿下這《地理新書》雕版印刷的事情。屆時能在書信里結識一下這位能人才是。

她走出司天監,正朝著馬車去時,就聽身後有人喊她,「小柔!」

晏亭柔回頭,不禁嘆了口氣,「你也來了。」

只見這日的高水闊,穿的十分規矩,鶴灰的圓領衫,系了黑色寶石腰帶,頭髮束到銀色發冠里,倒是顯得穩重不少。

可他沖著晏亭柔咧嘴大笑,一下就回到先時那模樣:「我爹爹說這個可是個大活兒,我得出來露露臉。聽聞司天監選的三家書坊里有青蘿齋,我就想著去找你呢。咱兩人的緣分真是神乎其神啊!這臨近大中元節的都能遇見。還是在東京!」

晏亭柔覺得自己上輩子同高水闊定是冤家,這輩子何其路窄啊。

不論是在臨川還是洪州,亦或是到了東京,都如影隨行。她也懶得多說,只道:「那你趕緊去送書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高水闊忙攔她,「別走啊,難得咱們東京相遇,晚上一起過節啊!」

晏亭柔無奈一笑,「兩個活人,過中元節啊。」

高水闊也笑了,自己著急就說錯話了,「我真有要緊事同你說呢,你等會我罷。」

晏亭柔問:「何事?若是著急,你現在說吧。」

高水闊將他隨行的家僕支開遠遠的。然後偷偷摸摸的晏亭柔小聲說:「今日我聽了個趣事,關於那個小王爺趙拾雨的。」

「說……」

「早前官家派去秦鳳路蘭州那的吳通判不是死在任上了?他一家老小過了孝期回東京了。你說巧不巧?」高水闊一臉要賣關子。

「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晏亭柔有些不耐煩。

「先前官家不就把那什麼大將軍的妹妹指給趙拾雨了么?這回又是,那吳通判家裡就剩下孤兒寡母,只一女兒,年方十六,官家念他有功,不能讓功臣之後回了東京無立足之地啊。就要給懷王府說親呢!」

晏亭柔腦中一震,「你怎麼知道?當真?」

高水闊一臉得意:「我高家在東京的勢力,這點子事,下了早朝都傳遍了,我能不知曉?你看啊,趙拾雨那廝,自己根本做不得主嘛,當初還在臨川纏著你!這人,不行啊!」

晏亭柔腦中混亂,一早起來趙拾雨心心念念的大事就是這件?

那神情絕對不是這樣的結果啊。可他三年前不是也這般,許下諾言后,就同旁的女子定了婚事去。她忽覺心上無比委屈,想自己靜一靜,「哦。說完了你走吧。」

「沒啊,我重點不是同你說這個。」

晏亭柔已轉身,高水闊曉得自己說的話她能聽見,就站她身後說:「我最想跟你說的是這《地理新書》,咱兩個書坊一起做,你這邊有學識的人多,我這邊刊工印廠規模大啊。你考慮考慮?若是咱們一起拿下,我都聽你的!」

晏亭柔心上已經亂了,可仍聽得進去這話,就說:「再議吧。」她踩上腳蹬,上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1】沈括:字存中。北宋杭州錢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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