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鷓鴣天·春期近
珍珠簪花插入晏亭柔髮髻之中,豐秀兒拿了銅鏡給她瞧,「嘖嘖!仙女一樣的標緻人物啊!同方才進來那個風塵僕僕的小郎君可全然不同!」
晏亭柔穿著一身碧色羅紗千褶裙,天青綉荷的圍腰,顯得曲款婀娜,她又照了照鏡子,才隱藏起笑意,出了鍾靈苑往外面會客的墨書堂走去。
晏亭柔已大半個月沒見過趙拾雨,兩人礙於外堂屋裡人多,也不好私下說話,就只偷瞄著對方,均是嘴角蓋不住的笑意春心。
晏亭柔手上不知所措,就一直給晏宣禮倒著茶,聽著晏宣禮和趙拾雨聊天,「爹爹吃茶。」
晏宣禮起初也沒甚覺得不妥,小柔倒一杯,他吃一杯,五六杯下了肚,才反應過來:「你這茶倒的有點勤,我得去行個方便。」正巧有人來傳,說高水闊求見,晏宣禮黑著臉就朝外走。
晏宣禮前腳走,聞言良和豐秀兒後腳就相互使了個顏色,走出門外去。
兩人終是相隔許久后獨自見了面,卻都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互相看著對方笑,也不出聲。
過了半晌,趙拾雨偷偷的拉住了晏亭柔的手。
兩人幾乎同時說話。
「小柔……」
「拾哥哥……」
趙拾雨望著她,抬起另一隻手輕撫她鬢間發,「我總算體會了什麼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好似許多年都未見過你了。」
晏亭柔含笑答說:「只十幾日罷了。」
「我度日如年,十幾年了。」
晏亭柔估摸爹爹要回來了,忙說:「鬆開手吧,一會被爹爹看見就不好的。」
趙拾雨眉眼間似笑非笑的,眼裡就只容得下她,「嗯。小柔,今日來只一件事。」
「何事?」
「告訴你,拾哥哥好想你。」他面上無比坦蕩。
晏亭柔拿著帕子捂著嘴,羞紅了臉,偷偷一笑,用極小的聲音說道:「我也想你了。」
兩人規規矩矩坐著,一直聊著這些時日的見聞,足足過了有兩盞茶的功夫,晏三叔才回來,他一臉嚴肅,「高水闊來,讓我打發走了。他說司天監已經決定將《地理新書》給高氏書坊做了。」
晏亭柔沉下臉來,「他是先得了風聲了?這就定了?」
趙拾雨問:「那他來總不是耀武揚威的,他要做甚?」
晏宣禮說:「他說兩家合作,青蘿齋和高氏書坊一起接,總歸那書上最終也不會刻印書坊的名字。還說……」【1】
「還說什麼?」趙拾雨忙問。
「他說要是小柔肯嫁給他,那高氏書坊和這個書都給小柔管。不過我已經拒絕他這個想法了,只是高水闊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總不好惡語相向。只說讓他絕了心思吧。」
要是以往趙拾雨聽了這話定會氣得跳腳,可這次他什麼都沒說,只看著她。因他得了晏亭柔的回應,對自己有了信心。
晏宣禮看著晏亭柔臉色很是不好,「小柔,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東京城裡的關係更為複雜,這書拿不到就拿不到吧。不必強求的,你也不必多想。」
晏亭柔為了此事奔波了幾月有餘,她曾想過輸給集賢堂。畢竟集賢堂是東京首屈一指的大書坊,可萬沒想到是敗給了高氏書坊,她心有不甘,脫口而出:「就因他高氏在東京勢大,就可隻手遮天了么?從前他高氏書坊印的都是什麼書!這樣的書,他們校驗的明白么?」
晏宣禮安慰著女兒,「高氏書坊做的書不一定是學問多高深的,可卻一直以價格低廉、種類多而出名,各有利弊吧。也許他們給出的雕印價格更好呢。
總歸司天監還是有許多能人異士的,也許他們並不擔心文字校對和修訂詞句的事情呢?莫要費思量了,好不容易回了東京,你且好好休息幾日才是。」
晏亭柔越聽越氣,替自己不值,替青蘿齋不值,也覺得司天監好生沒眼光,「他們高氏印坊歷來都印些桃符、春宮,這樣龐雜的三十卷的書,他們何曾做過呢?氣煞我了!」
她只顧著自己生氣,全然沒顧忌這「春宮」從她這樣的小娘子嘴裡說出來的事。
她忽覺面前兩人都停了下來,愣了半晌,不解道:「怎麼了?」
晏宣禮滿臉震驚的看向趙拾雨,趙拾雨一臉錯愕,站了起來,忙解釋:「晏三叔,我,我,我沒有……我沒有給小柔看過什麼什麼書。我真沒有!」
晏宣禮四下望望,恨不得周遭能有根藤條,他吹鬍子瞪眼,大吼一聲:「趙拾雨!你好大的膽子!」
晏亭柔一臉費解的看著趙拾雨,「怎麼了?」
趙拾雨不禁扶額,忙說:「三叔,三叔!春宮圖我都沒看過,我怎麼可能給小柔看呢?你真真的冤枉我了!」
「魯翁!送客!」晏宣禮看著見門口站著的是豐秀兒,又大喊:「秀兒,送小王爺!」
晏亭柔這才明白,自己捅了婁子了,她也不敢當爹爹面幫趙拾雨找補。
待秀姐姐送走了趙拾雨,才來至晏宣禮面前,「爹爹,高氏書坊此前在洪州就有個印坊專印那些個圖畫書嘛,我知曉這些……很是正常啊。不代表我就看過啊,這,這,這與趙拾雨有什麼干係?」
晏宣禮靜了靜心神,這番才覺得方才自己許是豬油蒙了心,想多了,可還要確認一下,「他……他……阿拾他,沒欺負你吧?」
晏亭柔明白了爹爹這話中含義,忙擺手搖頭,「沒,沒,沒,沒有,沒有的事。」
晏宣禮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又警覺道:「你結巴什麼?」
「沒有!」晏亭柔已然心虛,趙拾雨於春宮圖上繪有的事情上,確實沒欺負她,可旁的事情,兩人可都親近了個遍。
這些斷不能讓爹爹知曉。她要堅持不露出蛛絲馬跡才是,就一口咬定,「他沒欺負我!我只是強調,爹爹你別冤枉人!」
「哼!爹爹也曾年少!他心裡那些個想法我能不懂?你啊,最近別出門了,好好家裡休息吧!反正這《地理新書》也不必印了,你就好好在府上準備婚事吧!」
晏宣禮也惱了自己,萬不該這樣想自己的孩兒和學生的,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收場,只好擺著一個兇巴巴的臉色,拂袖而去。
五日後,天已漸冷。
豐秀兒自後院過來,拿了兩支黃色龍爪菊到晏宣禮的書房,僕人打起了雙織錦的帘子,她踏入門檻,往一個窄口天青花瓶里插菊。
晏宣禮正在書案前看書,見她兩支菊花磨磨蹭蹭插了半晌,終是忍不住了:「兩支菊花你能插上半個時辰么?怎麼?能變金菊啊?有事?當說客來了?」
豐秀兒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姨父,小柔可是整整五日沒出過家門了,她的性子,哪裡呆得住呢?青蘿齋不是還需要打理一番?」
晏宣禮拿著一本書翻了兩下,「嗯」了一聲。
「姨父啊,過幾日就中秋了,咱們這府上許久沒住人了。我瞧著東京城裡大戶人家都會在中秋時將府上花園拾弄一番,我也帶著小柔去買些東西?」
「魯翁去採辦就好,你莫要想著帶著她去跟阿拾見面。」晏宣禮看破了她的心思。
豐秀兒向前一步,「姨父,你既然管小王爺叫阿拾,看他長大的,怎麼還這般不放心他呢?」
「我了解趙拾雨,就不是那樣的人,自己的學生能不信么。可東京不同臨川,在臨川是咱們自己的地界,她橫著走都行。京城裡什麼人都有,還是別讓旁人說出去閑話才好。」
「眼下換過草帖了,過幾日懷王府若是定下婚期日子來,是要交換細帖的,那之後不是兩人都不可見面了?」
豐秀兒曾嫁給過東京城的林氏,她知曉這邊的婚姻習俗。兩家換過草貼,就會去找人合八字,若八字想和,就會來交換細帖。
細帖還有個名字,喚作「定帖」,也就是說,將這婚事敲定了。之後就是下聘訂婚,而後就是迎親的大婚之禮了。
而交換過細帖之後,一般沒多久就要大婚,那雙方就不能見面了。再見便是洞房花燭夜。
晏宣禮想了想,「我不過是想著,先將小柔拘起來幾日。待換過定帖了,我還真就不管她了呢。愛去哪去哪!」
豐秀兒明白晏三叔所顧及和擔心的,不過就是高水闊先前和晏亭柔的那樁婚事,也是在該換細帖要定婚期時出了情況。
可高水闊和晏亭柔的婚事自小定的,洪州、臨川里世家大族都是曉得,這事於男方沒什麼影響,可對小柔確實不太好。
他心理有些怕了,因趙拾雨也是個退了婚的,婚事都未見得自己做得了主,他想著不若等等看,待定了大婚之期,換了細帖,也算這事定下了。以免再出寫岔子,他將小柔看緊些,總是沒錯的。
「哦。那我去看看小柔。」豐秀兒吃了癟,只好退下。
待人離去,晏宣禮才嫌棄的同打帘子的家僕說:「黃色菊花配天青色花樽可不好看,放個長脖子的豆青花瓶吧。」
豐秀兒出了書房,直奔晏亭柔住的鐘靈苑,只見晏亭柔披著一個小披風,正在院中等她,見她來時,忙問:「怎麼樣?」
豐秀兒搖搖頭,「你和趙拾雨都是個雙雙退過婚的主,姨父許是被這事給弄怕了,他說待換了細帖,定了婚期,才放你出去。」
晏亭柔眉頭瞬間愁苦下來,「不見他也就罷了,難不成我都不能出去走動走動么?先前爹爹也不是這樣子的。我還想去大相國寺買些書看呢。」晏亭柔回身入了屋,忽想起來什麼,「拾哥哥今日來了么?」
豐秀兒搖頭,「許是入宮了吧,每天他都是下午才過來。你爹爹也沒讓他入過門,吃了幾回閉門羹呢。」
「哦……」晏亭柔默默了應了一聲。五日沒見過趙拾雨了,爹爹也不讓僕人給兩人傳信。她百無聊賴,就翻起了桌上的書。
「喵!喵!」忽聽屋外傳來貓叫。
作者有話要說:
【1】《中國古代書坊研究》戚福康著:「北宋書坊可數記載很少,其中最大的原因是書坊接受了較多的官府委託刻書業務。而這些官刻本不可能允許書坊留下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