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借刀殺人
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沒道理製造流言的人安然無恙,而她一個受害者被吐沫星子淹死。
林悠然三兩下修好翻斗車,抬腳去了林家大宅,正好趕上林家在吃飯。
三房人加起來總共十幾口,吃飯都得開兩桌,男人坐大桌,桌上有雞蛋,有肉菜,還有一壇小酒。女人和孩子們擠在一個長條形的小矮桌上,菜色和大桌一樣,量卻差上許多。
值得一提的是,胡氏和家裡唯一的「讀書人」林大郎都坐在大桌上。
林悠然直接進了屋。
胡氏一見臉就拉了下來,剛在集上稱了二兩肉,就來了打秋風的!
其餘人大抵是類似的想法,下筷子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林老爺子在趙惟謹那裡受了氣,把這筆賬記在了大房頭上,因此口氣也不大好:「你來做什麼?」
林悠然不緊不慢道:「我在集上聽到一些稀奇話,過來跟祖父祖母和叔叔嬸嬸們念叨念叨。」
林二娘心頭一緊,手裡的筷子險些扔掉。
胡氏卻沒覺察到親孫女的心虛,壓下眼底的厭煩,端著姿態說:「什麼稀罕事,也值得你大老遠跑過來?」
「那祖母便聽聽,是不是足夠新鮮。」林悠然清冷的目光掃了眼一臉敵意的林二娘,說,「有人在集市上四處宣揚,林家大娘是狐媚子轉世,一心爬主家的床,被當家娘子趕出了雄州……」
「閉嘴!這等腌臢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二房趙氏疾言厲色,掩飾自己的心虛。
林悠然挑眉道:「原來二嬸也知道這是腌臢話呢?」
「你一個小丫頭家家的,聽到這話不說深居簡出保全名節,還不知羞恥地往外說!若大兄尚在,非得狠狠打你一頓不可!」林老二滿臉鄙夷。
林大郎同樣連連搖頭,瞧著林悠然的目光彷彿看到什麼髒東西似的。
胡氏更是借題發揮:「真是反了天了,放在我年輕那會兒,別說口口聲聲念叨這些污言穢語,就算聽到了都恨不得一根麻繩弔死了事!」
林悠然心內暗笑。她還真想看看,當他們知道真相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林老三想替林悠然辯解兩句,卻被精明的林老四攔住。三房錢氏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唯有四房孫氏,略顯擔憂地看著林悠然,問:「吖吖,你可知這話是誰說的?」
不等林悠然回答,趙氏便搶先道:「這種事,你一嘴我一嘴的添油加醋,哪裡追究得出是誰說的?」
「是呀,指不定就是大姐姐自己言行舉止不檢點,才惹出這樣的閑話。」林二娘急吼吼添了一句。
林悠然對上她慌亂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我怎麼聽說,這話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如果說林大郎是林家大宅的「未來棟樑」,林二娘就是「預備小金庫」,全家都指著她嫁個官宦或富商,回頭貼補娘家呢!
就像她那兩個姑姑。
「休要含血噴人!」林大郎一拍桌子,氣得臉色鐵青。
倒不是他多在乎林二娘,而是因為萬一這樣的閑話傳出去,將來說不定會影響他的仕途!
「是我含血噴人,還是二妹妹不顧姐妹情誼,查查就知道了。」林悠然冷笑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二妹妹今日和誰一起趕的集,小娘子們回家后又同家裡說了什麼,以大郎的本事,不難問出來吧?」
林大郎見她說得篤定,驚疑不定地看向林二娘。
林二娘早已嚇得抖如篩糠,就差把「心虛」兩個字貼在腦門上。
眾人一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林老二氣急敗壞地吼道:「真是你說的?」
林二娘「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我也是聽阿娘說的……」
趙氏死到臨頭還不承認,暗地裡擰了林二娘一把,道:「你個死丫頭,沒說過就是沒說過,怎的被人一嚇就胡亂認了?有祖母和父兄給你撐腰,你怕什麼?」
「是啊,她有祖母和父兄撐腰,說什麼、罵什麼都能矇混過去。我這個被人罵、被人說的,活該找根麻繩上吊。」
林悠然譏諷一笑,看向孫氏,說:「就怕這話一傳十十傳百,旁人說起來,不會單說林大娘、林二娘姊妹不和,只會覺得林家姑娘行為不檢,沒的連累了三妹妹和四妹妹。」
孫氏回過味兒來,頓時咬牙切齒,吃了趙氏的心都有了。
臨走之前,林悠然看向林老二,譏諷道:「二叔可要把二妹妹狠狠打一頓?」又看向胡氏,「上吊的麻繩祖母是不是該準備一下?」
林老二:「……」
胡氏:「……」
林悠然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孫氏的了。
孫氏飯也不吃了,拉上兩個女兒就回了娘家。
孫家是南山村最體面的人家,如今的孫保正就是孫氏的大伯。孫氏的娘親更是遠近聞名的潑辣娘子,當即就帶著六個兒媳婦打上了門。
進門一句話沒說,胳膊一揚就掀了林家的飯桌。一時間,杯盤碗碟摔得稀碎,湯湯水水濺了眾人一身。
「我閨女受了那樣的委屈,你們還有臉吃飯!」孫氏嗓門大得幾乎震破屋頂。
平日里在林家作威作福的胡氏,此刻連個屁都不敢放。
趙氏急於將功補過,妄想著憑藉自己一張巧嘴化解危機,沒想到,還沒開口就挨了孫氏的嫂子一巴掌。
只聽「咣」的一聲,趙氏好巧不巧摔在倒塌的飯桌上,新做的花衣裳瞬間報廢,頭上顯擺了好幾天的銀簪也不知甩到了哪裡,整個人披頭散髮,狼狽至極。
林老二想要護著趙氏,結果接連挨了兩巴掌,左右臉都腫了起來。
林大郎自詡讀書人,見此情形站出來呵斥孫家人有辱斯文,卻被孫家嫂子狠狠地推了個屁股墩兒,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斯文」極了。
林二娘見此情形,暗搓搓躲到胡氏身後,只想保全自身。
至於孫氏的丈夫林老四,早就領教過丈母娘的彪悍,畏畏縮縮窩在牆角,還是被揪出來挨了一頓揍。
打完人,孫婆子還不罷休,站到林家大門口叉著腰高聲罵:「老娘瞎了眼才把閨女嫁到你們家!見天的被那些長舌鬼成精的賤貨攪得家宅不寧!后宅管家的也是個骨頭輕賤的,你道誰看不出你口蜜腹劍、心懷鬼胎!」
這是把趙氏和胡氏一道罵進去了。
屋裡,這倆人已經雙雙氣暈過去。
這麼大的熱鬧,村裡人怎麼可能不出來瞧?一會兒的功夫,林家大宅門前就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上了。
孫婆子見人一多,一屁股坐到地上,改罵為哭:「我的閨女哦,但凡有後悔葯吃,當娘的斷不會把你送到這樣的人家!可憐我的三娘、四娘,花一般的小丫頭,平白受那賤貨的連累!」
……
這樣的發展,連林悠然這個始作俑者都震驚了。
她算準了孫氏是個明白人,也知道孫家向來護短,卻沒想到孫婆子如此彪悍,竟不惜和林家徹底撕破臉。
實際上,她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對女子名聲的重視。趙氏和林二娘傳的那番流言,萬幸碰上的是擁有現代靈魂的她,但凡換一個真實的古代人,被這麼明裡暗裡地指指點點,早晚落得個投河自|盡的下場。
孫氏之所以這般氣憤,也是為著兩個女兒的名聲。就算她們自己沒有過錯,但有一兩個行為不端的姊妹,別說體面人家不會娶,就算嫁出去也會一輩子抬不起頭。
所以,在村民們看來,孫婆子鬧得再大都不為過,沒一個同情林家的。
孫家給林家提的條件是,澄清留言,懲罰趙氏和林二娘。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的根源還是在林悠然身上——她為什麼從雄州回來,無論人證還是物證,至少要拿出一樣,讓全村人看到,才不會任由流言發酵下去。
胡氏病倒在榻上,一邊大罵林悠然「喪門星」一邊讓人去把林悠然和許氏叫過去。
結果,等到天快黑了,林悠然沒去,許氏也沒去,只去了個綳著小臉、一言不發的林二丫!
胡氏氣道:「林大娘和許氏呢?」
跑腿的林四郎吸了吸鼻涕,理所當然道:「大姐姐忙著做飯,大伯母看著她做飯,就二丫閑著,我就把她拉來了,她還不樂意呢!炊餅呢?你說我把人叫來就給我白面炊餅吃的!」
胡氏險些又氣死過去。
林家大宅愁雲慘淡,豆腐坊這邊卻香氣四溢。
林悠然一高興,稱了半斤肉,準備做一道扣肉。
北方梅菜不多見,那就用馬齒莧。前一年採下的馬齒莧,掛在陰涼處晾乾,可以吃到第二年開春。
晒乾的馬齒莧勁道,有嚼勁,還帶著股特別的味道,用來燉肉、蒸包子,剛好能中和肥肉的葷腥,吸飽了肉香的菜乾吃起來更香醇。
林悠然還是第一次用馬齒莧做扣肉。
五花肉她選了一塊瘦肉多肥肉少的,這樣多吃幾片也不會膩。不用切,涼水下鍋,煮上兩刻鐘左右,直到筷子能戳透就撈出來。
下一步原本應該炒糖色,然而家裡沒糖,林悠然乾脆把這步省去,直接放上薑片、八角,用油把肉塊炒出焦色,這時候再切片就好。
然後在碗底放上蔥姜蒜等配料,把肉片挨個鋪好,最上面放剁碎的馬齒莧菜乾,然後上屜蒸。
胡氏一路被兒子媳婦攙扶著到了豆腐坊,打眼一瞧,便看見林悠然和許氏正坐在灶台前等肉吃!
胡氏氣得渾身顫抖:「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吃飯啊!」
林悠然把肉從蒸屜里拿出來,罩上另一隻碗,一翻,一扣,人生中第一碗馬齒莧扣肉就出鍋了。
香味頓時飄散開來,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林悠然只當沒聽見,任由那家人齊刷刷在草棚外「罰站」,不緊不慢盛米飯。
家裡沒有大米,她便蒸了三碗黏糯的黃米飯,母女三個一人一碗,然後在林家眾人的注視下,把滿滿一碗扣肉分成三等份,分別放到許氏、林二丫和她自己的碗里。
最後看向胡氏,笑眯眯道:「想來祖母被孫家掀翻桌子前已經飽了,就不請您再吃一頓了,免得消化不良。」
「噗——」
胡氏沒有生氣,只是單純吐了一口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