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雪願被酒精迷了眼,倒映進瞳孔的景象和過去重疊起來,讓那個頎長的身影顯得過分熟悉,模糊的面容也逐漸清晰。
帶著她好像回到了那年夏天。
那次學校中心廣場的晚會,那個被同學臨時塞了吉他推上舞台救場的男生。
沒有聚光燈,全場的目光還是都落在他身上。
陳舊的老歌,晚風卷著琴弦拖慢了速度,調子被吉他慢悠悠奏出,壓著男生低沉和緩的聲線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那是雪願三年裡,離他最近的一次。
她站在台下,站在人堆里,仰頭看著他。
看見他嘴角細微牽起的弧度,看見他低垂的眼睛里因為兄弟打趣般的喝彩而浮起的漫不經心的笑。
他沒有抬頭,沒有看所有人,但是所有人都在看他。
懶洋洋的,和他唱的曲子一樣,和那晚的風一樣,還有,和被風卷落零星躺了一地的芙蓉花一樣。
「提琴獨奏獨奏著
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挂我的渴望
直至以後......」
很多次,雪願都在想,這首歌他到底是在唱自己,還是在唱她呢。
他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可就是這麼神通廣大地,讓她一直牽挂到今天。
「雪雪,雪雪?」
花檸伸手推了她一下。
雪願眨了眼睛,畫面回到酒館。
駐唱台上的身影依舊朦朧,小夜曲接近尾聲,雪願小聲誇了一句:「哎,唱得真好。」
和他真像。
花檸沒聽清:「什麼?」
雪願抿了一口酒,答非所問:「嗯,這些酒真甜。」
花檸一臉莫名,還沒接話,又聽她說:「可比男人甜多了。」
「什麼男人,你嘗過?」
花檸下意識反問,結果越想越不對勁,尾音拔高:「woc?你背著我偷吃了?!」
雪願垂眼:「倒是想吃,吃不到。」
「......」
花檸和雪願是兒時的鄰居,是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桌,更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所以,對雪願在大學時代里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花檸理所當然是唯一的知情者。
她嘖了一聲:「你是不是又在想你那個初戀了?不對,具體一點,他甚至都不認識你。」
雪願悶頭不說話,沉默等於默認。
花檸:「我就搞不懂,既然能念念不忘這麼多年,當初怎麼就不肯豁出去追一把?」
雪願:「算了吧,他又不喜歡我這樣的,追了也沒用。」
「什麼叫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花檸不能理解:「你哪兒差了,這不一張臉除了眼睛哪兒都小,渾身除了胸和屁股哪兒都細?」
她恨鐵不成鋼:「讀書那會兒,別的班我是不清楚,就我們班男生,十個里有九個,日記本里夢想的初戀女友隱隱晦晦都是你,我就問你差哪兒了?那人就是仙男下凡,你也配得上!」
雪願看了她半天:「我們班男生那會兒會寫日記么?」
花檸拍桌:「寫啊,怎麼不寫,英語書單詞表後邊全是!」
雪願:「你偷看了?」
「笑話,我需要偷看那群小□□寫日記?你收到的情書還少......不對,我跟你扯這些幹什麼。」
花檸皺眉:「別怪我打擊你,既然你自己不敢爭取,就別在錯過之後反反覆復後悔,自己對自己好點兒,命運很忙的,沒功夫同情你。」
是啊。
自己沒膽量爭取,時間不會倒流,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後悔又有什麼用。
但是雪願清楚知道,就算時間能倒流,也不可能改變什麼。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的勇氣就那麼一丁點兒,支撐不了她底氣十足地現在他面前,將偷偷發酵得收拾不住的心意一五一十吐露給他。
比起被明確地掐滅希望,她寧願像現在這樣,心心念念地不甘心,也好過明明白白的絕望。
「檸檸。」
她看著花檸,鬱悶上頭,聲音被周圍的吵雜掩埋得虛弱,聽起來有些可憐:「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出息啊?」
「是!」
花檸沒好氣:「除非你馬上把那個勾你魂兒的男大仙忘了,不然你在我這裡一輩子沒出息!」
她不想理她,接連悶了兩杯酒後卻突然想到什麼,看看駐唱台,又看看雪願,眼底狡黠一閃而過。
花檸:「不過寶,聽過一個說法嗎?」
雪願在挨個跟桌上的酒一一碰杯:「沒聽過。」
花檸:「我還沒說呢!」
「喔。」雪願放下杯子,恢復乖巧的小學生坐姿,做了個請的姿勢:「請講。」
花檸:「人都得向前看,對拜拜了的前男友,江湖不見的初戀,亦或者沒見過光的夭折的暗戀,最完美的處理方式就是讓他們死在回憶里,打包繫上扔進犄角旮旯。」
「忘記上一段戀情,最好的方法不是工作也不是買醉,而是儘快投入到下一段戀愛,我看那唱歌的小哥哥就很不——嘖,想什麼呢?」
她伸手捏住雪願的臉轉向自己:「教你呢,怎麼這樣也能走神?」
「不是,他好像要切歌了。」
雪願指著駐唱台上的人影:「這裡可以點歌么?」
花檸:「你想點什麼?」
雪願:「夜半小月曲,我想讓他再唱一遍。」
花檸:「是月半小夜曲,你真喝多了。」
雪願:「喔,所以可以點歌嗎?」
「當然不可以,人家又不是電台主播......」
花檸話說一半卡了兩秒,忽然勾著嘴角,神神秘秘改口:「不過,可以試試開後門。」
雪願腦袋一歪:「嗯?」
花檸做了個往右指的手勢,忽悠她:「你現在上去跟他要個微信,等你們認識了,熟了,別說一遍,你想讓他給你唱你多少遍都行,地點都可以任你選。」
雪願愣了兩秒:「這就是你說的下一段戀情?」
花檸:「你剛剛不是沒在聽嗎???」
「我在啊。」雪願說:「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和他有點兒像,所以想讓我用他做替身?」
這話一出,覺不覺得的都沉默了。
花檸:「我又沒見過他!我怎麼覺得像?!而且替身這種事情,怎麼,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從你嘴巴里說出來呢,要說也應該是我來說才對!」
她雙眼更亮,語氣明顯興奮起來:「替身,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麼絕的一茬!怎麼樣,上不上?」
「我不上。」
雪願端起一杯荔枝酒,又開始挨個碰杯:「失戀是我一個人的事,憑什麼要送陌生人一個免費得到我的機會,又不傻。」
說完頓了頓,嘀嘀咕咕嘴硬了句:「而且我本來也忘記他了,今天就是氣氛到了,一時興起,有感而發。」
「你那叫失戀嗎?頂多一個暗戀未遂。」
此路不通,花檸另尋他徑:「而且誰說一定就替身了?得不到的都會在回憶里被無限美化,假象而已,指不定相處相處,就發現人小哥哥比你那暗戀對象還強呢。」
「我知道你眼神不好,放心,5.0的視力幫你看得很清楚,人帥得是比三條腿的青蛙還難找的程度,你不虧!」
雪願頭也不抬:「不去。」
花檸:「不去你就是撒謊,你根本沒有忘記那男的,沒出息,看不起你!」
雪願:「我忘了!」
花檸:「你沒有。」
雪願:「激將法對我沒有用。」
花檸:「那你去不去。」
雪願一口悶掉酒,放下杯子站起身:「去就去。」
酒醉能壯人膽,這可真是個好東西。
花檸看著慢吞吞走向駐唱台的雪願如是想,笑容和藹欣慰。
那周圍一圈沒有卡座,也沒有人,女孩兒纖細的身影一靠近,就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雪願分到了一簇和周圍的昏暗都不同的明亮燈光,也分到了周圍好奇打量的目光。
她無暇顧及。
越靠近,視線越清晰,眼前的身影和記憶里的身影不斷重合又脫離。
吉他悠哉的彈奏將思緒拔高到雲端,雪願像是回到了那個熱鬧的夏夜,她在踩著雲朵靠近他,每一步,都像是個夢。
直到被一聲口哨拉回現實。
她人已經站在駐唱台台階下了。
圍觀的人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目的,三三兩兩開始起鬨。
......怎麼就中計了呢?
算了。
她暈乎地想,都到這一步的,退縮不是好漢所為!
然而就在她伸出手的同時,台上的人忽然站了起來,由原本側身的方向轉為面向她。
她嚇得下意識縮回手。
對方低頭,她抬頭。
吉他以不到五公分的距離從她眼前掃過,她條件反射閉上眼睛,又在視線相撞的下一秒,陡然睜大。
季隨安沒注意到旁邊有人,被嚇了一跳,慶幸自己剛剛沒有急吼吼直接跳下台。
「沒事吧?」
他第一時間問,卻見對方只是用震驚的眼神望著他,像是沒有從驚嚇中反應過來,眼睛一眨不眨。
是個姑娘。
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季隨安以為是自己嚇到她了,乾脆跳下台,略微傾身迎合她的高度,與她對視:「抱歉,我剛沒看見你,是不是撞到哪兒了?」
小姑娘還是沒有開口,但是眼神有了變化。
閃爍不定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原本白皙的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得通紅。
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反應。
季隨安眉尾一挑,正要說話,卻見對方無比緊張地抿了抿唇,溫軟的嗓音無比認真:
「你臉上倆窟窿里鑲的是桂圓嗎?」
季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