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彼時已近黃昏,半空中的雲層浮現出濃稠的金橘色,像是烘烤過後的甜軟紅薯。
雲冉冉牽著髮帶的一端,往前一拽,少年便踉蹌一步,跌到她面前,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笑道:「打起精神來啊,不然總跟不上。」
少年憤怒半天,最終還是妥協了,往她身邊靠近了些。
而雲冉冉想的則是小女孩死亡的事兒,從她經歷的一切看來,有一個人若是找到了,會有很大幫助。
想到這裡,她順手拉過一個頗有年紀的大叔,在地上用樹枝勾勒出一間房屋的大概樣式,正是死亡碎片中小女孩家的樣子。
大叔一看便道,這是城郊的長運街,那兒的房子都是這個模樣。
雲冉冉又問,最近那兒有沒有出現什麼大案?
大叔困惑的回沒有啊。
雲冉冉心道小孩弒父弒母這事兒怎麼著都會沸沸揚揚,沒道理不知道,但也沒多問,帶著小柒很快趕到長運街,數十間瓦房連成一片,不少百姓穿梭其中。
她又接連問了幾個人最近有沒有發生弒父弒母的大事兒,大家都表示沒有,說長運街一直風平浪靜,別說弒父弒母,雞放外頭都沒人偷。
這就奇怪了,雲冉冉沒轍,只好按照記憶一間一間的找,這兒房子比幻境中的顯得破損的多,就在她找到最後一間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穿著麻布裙,上了年紀,正提著一桶漿洗好的衣物,往院子里的支架上掛。
找到了,她要找的正是這座房子,小女孩兒家隔壁,叫她嬸子的那個年輕女人住的地方。
房屋與她在死亡碎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可為什麼住的人不對?
為什麼會是一個年邁的女人?難道是紅裙女人的婆婆或者母親?
她心下疑惑,便走上前,那年長的女人也恰巧抬起了臉,她一怔,忽而愣住了。
這個女人長著一張和年輕女人一模一樣的臉,這是怎麼回事?
她輕咳一聲,喚道:「嬸子,我能跟您打聽個事兒么?」
女人手裡還攥著晾曬的衣服,聽聞她喚,抬眸一瞧,有些不知所措。
雲冉冉摸出一些碎銀擱在她手心,笑道:「嬸兒不用擔心,我沒有惡意,就是有些事兒想知道個清楚,不會給嬸兒帶來麻煩的。」
女人看她生的可愛,笑起來更是討人喜歡,猶豫著點了點頭。
雲冉冉看向她的左側,那裡空蕩蕩的,只有幾片破磚爛瓦,但勉強能看出從前是座房屋。
「嬸兒,你隔壁的人去哪裡了?」
聽到這個,女人的臉色一瞬間變了,她哆哆嗦嗦許久,才低聲道:「造孽啊。」
雲冉冉小心翼翼的問:「嬸兒,發生了什麼啊?」
女人嘆息道:「小王八蛋把陳叔和張嬸都殺了,待她那般好,竟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兒。」
這女人還真知道,雲冉冉急忙問:「可是我方才問大家,大家都說沒聽過,怎麼回事啊?」
女人道:「哦,因為這事兒發生的早,十幾年前呢,他們不知道很正常,我吧,平日就同張嬸來往頻繁,所以一直記著。」
十幾年前?
怪不得……
那這年長女人就是死亡碎片中同她對過話的紅裙女人。
她立刻道:「嬸兒,你詳細同我說說。」
年長女人想起當年那事兒還是臉色發白。
「那小王八蛋不是個好東西,是個怪物來的,我早說了,嬸兒不聽啊,白白賠了性命,當真不值當。」
然後她便絮絮叨叨的從頭說起。
原來十數年前,太華城曾遭大難,差點城破人亡。
那時候半月門的魔修忽而出了個驚才絕艷的天才,修為暴漲,當即起了野心,催使大量魔物偷偷渡河,前來攻城。
太華城猝不及防,陷入苦戰,雖拚死抵抗,還是被瘋狂的魔修撞破大門,攻進城內。
百姓大量被屠,許多小孩被擄走,城中哀嚎片野。
好在太華宗及時派出大量弟子,才最終守住城池,將魔修屠戮殆盡。
在局勢穩定之後,一隊太華修士前去半月門營救被擄走的小孩。
問題就出在這裡。
那些被帶回去的小孩都被打上了魔門烙印,有極大概率轉化為魔門妖物。
太華修士們為了百姓的安全,不敢貿然將這些孩子送入城內,上報宗門后,宗門的意思是直接剿滅。
但有人不同意,修士們便吵了起來,有一位修士說,這些都是孩子,他們是無辜的,直接剝奪他們的生命過於殘忍,還是送進城中,他保證他們會好,有什麼責任他一力承擔。
許多人被他說服,但都忘了,這種事兒史無前例,他憑什麼保證。
最終這些孩子在這位修士的帶領下成功入城,那些孩子看起來都陰沉沉的,大家都頗為畏懼,後來在這位修士的不斷遊說下,眾人便有所鬆懈,也漸漸忘卻了那些警告。
再後來,那位修士變得更為膽大,他開始揚言有些孩子已經被他治癒,再也不會有魔化的風險,希望這些孩子能得到收養。
雖然他極具煽動性,可大家始終心有隔閡,這時候一對夫妻站了出來,他們兩是這附近有名的善人,陳叔和張嬸,心腸好待人溫和。
兩人表示願意試一試,如果成功的話,希望大家能放下對孩子的偏見。
沒過幾天阿丁就被送來了。
那小女孩起初還正常,可後來越來越怪異,漸漸的愈加陰沉。
後來就發生了那樣的事兒,她魔化殺了那對夫妻。
一切都變得混亂和不可收拾,人人都心疼這對善良的夫妻。
而這時候他們才知道,那信誓旦旦向他們保證的修士根本從未接觸過這樣的孩子,之所以強行帶孩子們進城,只是因為不忍心,不忍心孩子們年紀輕輕就丟失生命。
不忍心可也沒能力,便誇下海口。
在明知道存在魔化風險的情況下,聖母般的要求大家給與信任,要求大家接納這些孩子。
無能的善良有時候比作惡還要可怕。
就是因為信任他,那對善良的夫妻才接納了孩子,卻最終被殺身亡。
那些他口中要保護的孩子,也因為這個事件被修士們絞殺殆盡。
女人說完這一切的時候,眼神多了些唏噓和惆悵。
雲冉冉聽完后,心情也有些低落,她謝過嬸兒,又丟下一錠銀子。
這修士大概就是陳叔口中的【送小女孩過來的小神仙】,可怎麼說呢,實在讓人難以同情。
即便她進入過幻境,在柴房中得到了那根香,知道阿丁魔化的事情有蹊蹺,那又如何?
阿丁還不是魔化了?
即便是因為受到外界刺激才魔化,可這不正是魔化的誘因之一么?誰能無病無災的活一輩子?多少得受點刺激。
在一個小孩尚不穩定的情況下將其送入尋常家庭,結果魔化殺人,這不就是他的過錯么?
他哪裡是善良,不過是偽善罷了。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行為,實在讓她覺得糟心。
就在這時,女人的兒子從外提著幾隻野雞回來了,他身材壯實,皮膚黝黑。
他看見三人在談話,神色有些猶豫,最終沒說什麼,轉身回了房間。
雲冉冉謝過嬸子,帶著小柒回了常府。
看來騎在常元頭上的小孩確是阿丁,但她仍然搞不明白阿丁為什麼會附著在常元身上,常元看上去和這件事毫無交集。
等等,她想起糖葫蘆小哥曾說,常府家大公子入了太華宗,再聯想到阿丁夢境中的那位背著劍的修士,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如果是一個人,那他引誘阿丁魔化,阿丁在無法找到他的情況下報復常元,倒也能說的過去。
也許得回太華宗打聽一下……
就在這時,管家匆忙忙跑來,急道。
「上仙,我家大公子回來了,老爺請您過去一聚。」
雲冉冉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人回來了,那正好,她也想見見,便與嬸子告別,帶著小柒打道回府,在他一臉憤怒的情況下將他一路帶到了會客廳。
會客廳里常在興和一個白衣修士坐著飲茶,瞧見雲冉冉便站了起來。
那修士一抬頭,有些驚訝,道:「雲師妹。」
雲冉冉也認出他來,執劍仙尊的親傳弟子常嵐,從前宗里也見過,沒想到他竟是常家大公子。
常嵐笑道:「沒想到這幾日照顧我弟弟的竟是雲師妹,有勞,我前些時日出宗歷練,才回宗便聽說家弟出事,便匆匆趕回,既然我已回來,自不能再讓師妹辛苦。」
哦,這是不讓她管,雲冉冉聽明白了。
常嵐又道:「師妹可在太華城遊玩幾日,近日坊市內有小型拍賣會,師妹看上什麼,只管拍下,靈石我自會準備好。」
雲冉冉想,這難道就是獎勵?
那拍賣會會有適合自己的好東西么?
忽而有些心動……
一旁少年看見她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既然人家不想讓她管,她也了解了來龍去脈,而且阿丁要的就是常嵐,常嵐也回來了,很快兩人就會對上,那麼似乎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了。
去拍賣會消費一波也是極好的……
這樣想著,便同常嵐打了招呼,拽著少年直接出門。
可出去沒多久,便被一個壯漢攔在身前。
身材壯實,皮膚黝黑。
這不是方才見過的嬸子的兒子么?
男人撓撓頭髮,似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琢磨片刻,才蹦出幾個字。
「他不全然是那樣的。」
雲冉冉一怔,誰?那個將孩子們帶回來的「善良」的修士?
男人表情憨厚,不善言辭。
「我不知道要怎樣說,但他不是那樣無能的人。」
雲冉冉道:「他的確善良,救孩子們也確實是好心,可終究是做了錯事。」
男人道:「我知道,我不想替他辯解,他應該受到懲罰。」
他頓了頓,看向雲冉冉。
「可我總覺得,應該要有人了解他。」
雲冉冉不明白,這件事已經這樣清楚,還要怎樣了解。
男人最終無奈的搖搖頭,轉身走了。
雲冉冉卻沒了遊玩的心情,拉著天衍隨意轉轉便回了常府。
那一夜斷斷續續睡得很不安穩,她聽見有小孩兒一直在哭,哭的凄凄慘慘好不悲傷。
那哭聲無休無止,彷彿沒有停歇的意思,她猛然坐起身。
凝神細聽,小孩哭聲中似乎夾雜著幾個含含糊糊的字,風吹的太遠,聽不清。
她想了想,決定去常元的門口聽。
這樣一想,人便起身下床,看到地上睡熟的小柒,微微一怔。
昨夜臨睡前,她不知道拿小柒如何是好,他推她之後,少年在她心中毫無信任可言。
誰知少年同她賭氣,根本就沒要求她解綁,自顧自的就在地上的軟墊睡了。
她蹲在他面前,推推他。
他閉著眼,冷聲道:「不用假好心,你不放心我就這樣睡。」
她道:「不是……只綁了手……你還會跑……」
少年一下子睜開眼,氣活了……
她決定信任他,終究沒再綁。
可現在她要出門,現在綁上他一定氣炸了,但不綁又怕他跑了,畢竟前科累累……不太敢冒險啊……
於是她左思右想,蹲下來拍拍他的臉。
「小柒起來,出去玩。」
少年突然被拍醒,瞧見她近在遲尺的臉,整個人都炸毛了,惡狠狠的瞪著她。
雲冉冉無辜道:「我就想帶你出去玩,月色好呀。」
少年看著黑魆魆的外面,一張小臉氣的烏黑烏黑。
雲冉冉輕輕扯了扯繩子,他只得坐起來,在黑暗中鬼一樣的盯著她。
雲冉冉被他看得毛毛的,但眼下也顧不了那麼多,哭聲已經越變越淺,她怕去的晚了連聲都聽不到,便直接拽著小柒出了門。
少年氣到無語。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胸口堵了一大團火。
忍住,等他回去!
冷靜,等他回去!
心態一直在爆炸和更爆炸之中來回橫跳。
就這樣終於到了常元的院子,雲冉冉帶著少年上了屋頂,同他坐了在常元寢室的屋脊上。
這個地兒哭聲異常清晰。
不多時,那含糊的話語再次出現,斷斷續續。
雲冉冉豎起耳朵,終於聽清了那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