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她摟著年輕修士的脖子,他其實比先前的清秀少年大不了多少。
他帶她回到小孩們中間,給每個孩子一隻木頭雕的小馬小牛,吹了一口氣,那些小玩具便都活動起來,小孩都爬上去,把自己綁緊,跟著他往林子深處跑。
她最小,他便將她抱在懷裡。
她將腦袋悶在他肩膀,不敢動也不敢看。
「不用這麼怕啊。」少年的嗓音里永遠有溫柔的笑意。
「你抬起頭看看,這兒可美了。」
她不敢,他便笑她膽小鬼。
她被激的抬起臉,起初還是害怕,可隨後便被吸引了視線。
幽深昏暗的叢林,大片艷麗詭譎的花,垂下來枯枝一樣的蛇,還有無數飛在沼澤地的熒光飛蟲。
星河一樣。
「好看么?」
她看著少年的臉,點頭:「好看。」
她趴伏在他肩上,摟著他的脖子,透過他的黑髮看見身後叢林飛快逝去。
隨後便看見幾道劍光游蛇一般將林子劈開,修士們追到了近前。
她嚇得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咳」了一聲,默不作聲把她的小手扒拉開。
就在修士們即將追到的時候,忽而咔嚓咔嚓響起巨大的爆鳴聲。
隨後幾朵蘑菇雲便在她眼前升起。
漫天碎屑雨點般在她眼前落下。
壯麗又可怕。
修士們一瞬間人仰馬翻。
她驚訝的回頭看少年。
他眼眸彎彎:「既然要逃走,總要做萬全的準備啊。」
她愣愣的看著他。
「不用這麼驚訝,我可是我們宗門最厲害的,你去打聽打聽,這世上就沒有我做不成的事兒。」
「說帶你們回家那肯定帶你們回家。」
她看著少年神采飛揚的臉,覺著他就是吹牛逼她也開心。
少年最終實現諾言,成功帶他們入了城,將他們安頓在長運街的街尾。
沒多久,修士們就氣勢洶洶的找來了,他們臉蛋脖子都是黑的,氣急敗壞。
少年提劍走上去,只道。
「我守著,誰不服誰上。」
眾修士知道他難纏,竟無一人敢應戰。
小女孩躲在不遠處,看少年張揚肆意,覺得他真是個王者,直到他師尊來了……
他收了劍,乖巧的被訓了一天,半夜的時候還是笑眯眯的回來了。
他盤膝坐在煤油燈下,他們也跟著他圍了一圈,他愉快的宣布。
「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歸我啦。」
她第一個舉起雙手。
「好呀。」
他笑的幾乎摔在地上。
從那天開始,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
他總是神采飛揚,像是沒什麼可以難倒他,試藥失敗的時候也不難過,總是對她說,時間還長呢。
她有時候想,就這樣一直不好也沒什麼,至少他一直陪著她們。
可她後來又覺得不行。
因為那日他答應師尊的,她都聽到了。
【我能治好他們。】
【如若失敗,願以命償之。】
他把自個兒的魂牌交給了他師尊,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也知道這個哥哥大概從此就受制於人了。
所以她想快點好起來,讓他拿回自己的東西。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聽話,也最配合他,後來有一天,他高興的對她說。
「阿丁,你好了。」
她很高興,又有點難過,但是哥哥這樣的人,不應該一直困守在她身邊。
他開始嘗試讓她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只有大家接納他們,他們才能真正的重新生活。
可是人人都怕她,沒人願意接納她。
直到那對和善的夫妻來到了他們門前。
一切都好起來了。
他們牽起她的手,笑容很和煦。
畫面忽而定格,隨後驟然崩碎,陽光一瞬間墜落深海,世界搖搖欲墜。
再次穩定之後,雲冉冉從阿丁的身體剝離,成為了這個夢境中的外來者。
她看見背劍的白衣修士敲開了阿丁的家門,說著要求宿的話語,善良的夫妻爽快答應,他走進柴房,將一枚寫著阿丁生辰的符紙融進香里,點燃后藏在了柴房的角落。
這次她看清了,那是地獄引誕香,這香會附著在受術者的眼睛上,改變她看到的畫面,同時放大她的恐懼,讓她一天一天變得敏感和歇斯底里。
那香一點一點的燃燒,纏繞在阿丁身上,阿丁因為身陷困境,逐漸變得陰森恐怖起來,她時常發抖,用兇狠的眼神看著養父母,養父母時常背著阿丁落淚,可在面對她時,還是努力笑的開心,即便阿丁越變越古怪可怕,他們依然不曾放棄,用盡全力照顧她。
白衣修士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終於在時機到來的那個夜晚,將自己肢解的幻象鋪滿了柴房,他是修士,這點幻術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她看見阿丁顫抖的打開柴房的門,眼眸在一瞬間變得血紅,像是有什麼徹底崩壞了。
一切都被摧毀,世界支離破碎。
在這之後,落滿陽光的長運街成了一片火海,到處人仰馬翻。
她看見阿丁崩潰在黑暗的房間里,身邊是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木製大門很快被一腳踹開,數人走了進來。
幾隻火摺子快速被點燃,一切都變得明亮而無所遁形。
她看見打頭的那個男人,正是前來借宿的白衣修士。
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常嵐。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夫妻和哭泣崩潰的小女孩,大聲道:「這小孩魔化了,殺了自己的養父母。」
周圍的修士瞧見這一幕,自然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常嵐走到阿丁面前,不知道突然說了些什麼,阿丁忽然渾身顫抖,崩潰大哭起來。
周圍修士一邊說著這小孩要魔化了一邊紛紛後退。
常嵐懶洋洋的道:「怕什麼,殺了便是。」
隨後他便一劍刺入阿丁的胸口。
阿丁瘦小的身軀便軟軟的趴伏在自己爹娘身上,臉上滿是淚水。
小孩身上漸起黑霧,漸漸聚攏,凝成了一個黑色的晶核。
常嵐順手撿起來,道:「瞧,果然是個魔物。」
晶核只有魔化的怪物才有,人類修士不可能會有,原本還懷疑的這下便再也沒有疑慮。
眾人來的快也去的快,解決阿丁之後,便紛紛退出房間。
門外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人,常嵐等人便將這事兒向外界通傳。
一時間議論紛紛。
【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
【我兒子不過拿石子砸了她一下,居然還跑來理論。】
【早就勸嬸子送走她不聽。】
【白眼狼養不熟。】
沒人知道這個小女孩究竟遭受了什麼。
雲冉冉蹲在阿丁身旁,想蓋住她睜圓的眼,可手指卻穿過了她的身體,玉佩忽而微微發燙。
【獲得雲諫相關記憶碎片——檐下黑】
【請立刻領取獎勵——選擇一人附身】
【機會只有一次,請好好珍惜】
雲諫?
救了阿丁的是雲諫?
又是這個少年……
怪不得她和小柒可以看見阿丁,想來是在清溪接觸了登登的緣故。
她心裡五味陳雜,看向了獎勵選擇一人附身,當即在人群中尋找常嵐,沒多猶豫便選擇了常嵐身邊的第一狗腿。
很快,眼前便是熟悉的一黑,待她再次清醒,已經站在了常嵐身邊。
此刻,他們正站在阿丁房子的外面,院落里點了許多火把,門外還有許多好奇的百姓,正在喋喋不休的討論。
常嵐的手下正在維持秩序,常嵐則靠著牆,在角落裡把玩那枚晶核。
雲冉冉站在他身邊,已經成功附身到了他身邊的弟子身上。
她清清嗓,含糊問道:「你用了那香?」
常嵐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是啊,地獄引誕香么,就是扭曲她的視線,讓看她到的一切變得怪誕詭異,再放大她的恐懼讓她無法自控。」
「她能堅持這麼久,不錯了。」
雲冉冉垂下眼,壓抑住自己的憤怒。
常嵐不高興:「就這麼一個小魔核,費我這麼大的力氣,真晦氣。」
她冷淡接道:「是啊,這麼大費周章的,的確不太值……」
常嵐譏諷的瞪過來:「你懂什麼,你以為就是為了這個魔核么?」
雲冉冉:「那是?」
常嵐冷笑一聲。
「一年前宗里便不贊成帶回這些孩子,是雲諫拚命留下的,他當時說,如若出事,他願承擔一切後果,任憑宗里處置。」
「後來雲諫便長住太華城,幫這些孩子保持穩定,他完成的其實不錯。」
「不過宗里根本不在意這些孩子,在意的,一直是他啊。」
常嵐忽而壓低聲音,道:「宗里有大人物想要他,正巧他又立了這個誓,那不就正中下懷么?」
「讓這些小孩魔化,讓雲諫被帶回宗里受罰,遂了大人物的心意,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
雲冉冉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個,這一切的慘劇原來還是針對雲諫,大人物是誰?又為什麼要雲諫?
即便如此,又為什麼要對這樣的小孩子……
她明知道一切都已經發生,還是忍不住問道。
「為何要這樣做,阿丁不過是個小女孩……如果不逼著她魔化,她也不至於如此……」
常嵐冷冷的打斷她。
「一個不重要的小孩而已,有什麼關係,而且人人都害怕她,她活不活著有什麼區別?」
「死了不是正好解脫了?」
「煩死了,還濺我一身血。」
雲冉冉怒氣上涌,她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平緩。
這時候有人跑過來,對著常嵐道。
「師兄,這件事已經報告了宗里,宗里很快便會進行處理。」
常嵐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人又憤憤的道。
「雲師兄真是可惡,當初我明確反對他這樣做,他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出問題,可現在呢?就因為他逞一時英雄,導致那對夫妻無辜被殺。」
「那種小孩遲早都會魔化,他就是不信,盲目的要做個好人,可結果呢?」
「我可是打聽過,那對夫妻向來善良本分,本來日子過得挺好的。」
常嵐道:「是啊,帶有魔門烙印的孩子當然會魔化,平穩的環境看不出什麼,不過一旦環境改變受到刺激,就會激起心中潛藏的魔氣。」
「他就是不自量力,永遠想著自己做英雄,顯得我們無情又殘忍。」
「這下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同戒律司的長老解釋。」
那人聽完,愈加憤怒,隨後便走出去安慰附近的村民了。
雲冉冉站在常嵐身邊,一時心緒複雜。
常嵐看著遠去的人影,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雲冉冉抬眸看他。
常嵐側過臉來,笑的格外猙獰,他壓低聲音,輕聲道。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雲冉冉一怔。
「其實,那個小孩,沒有魔化。」
雲冉冉瞳孔一縮,渾身都僵硬了。
「我對她一共使用了五根【引誕香】,她明明害怕成那個樣子了,也沒有魔化,她真的一直很穩定。」
「哪怕到最後,她因為恐懼殺掉了養父母,也沒有魔化。」
「她只是一個被嚇到崩潰,拚命自保,捅死面前怪物的普通小女孩啊。」
「可她不魔化讓我很難辦,我就解了她的幻象,讓她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麼好事,可就這樣,她仍然沒有魔化。」
「於是我就在她死後激活了印記,才勉強凝出這麼一丁點魔核。」
「她啊,甚至比一般人還要堅強的多。」
「雲諫一直是對的啊。」
常嵐笑的前仰後合。
「你知道那小孩最後說了什麼么?」
「她說,哥哥對不起,是阿丁沒用。」
眼淚一瞬間湧出眼眶,雲冉冉控制不住的朝常嵐那張臉揮出了拳頭,就連玉佩微微發燙也沒有心情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