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雲冉冉崩潰了很久,久到天衍都生出了愧疚之心。
她坐在境雲客棧一樓的大堂里,目光獃滯,久久不言。
少年坐在她對面,不時抬眸看向她,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又咽了回去。
他把佛珠扔了之後,姑娘衝出去找了兩個時辰也沒找到,回來后就變成這副模樣,不吃不喝不說不笑。
他也陪著找了半天,結果連個毛都沒有,這玩意兒怎麼還能憑空消失了?總不會被什麼禽獸叼走了吧?
他懷疑的目光便轉向了一旁坦然自若的白衣男人。
男人正在事不關己的飲酒,驀然抬起眼來與他對視,隨後眼眸微壓,不屑的道:「卑劣。」
少年:……
論卑劣誰能比過他?不要臉!
他垂眸思量了一會兒,道:「不就是個佛珠,我再陪你去求……」
話還未說完,姑娘便失魂落魄的起身走了,一句話也不同他說。
雲冉冉實在悲苦。
他哪裡是扔了佛珠,他是扔了她的命,她自從接受任務就一事無成,魔尊找不到,天衍想殺她,好不容易佛子對她頗有好感,她覺得有希望之際,就被他這樣毀了。
她真的剋制的很辛苦,才沒有說出傷人的話。
第二日一早,雲冉冉推開門就看見了倚在欄杆上的小柒,理都沒理,直接下樓。
少年悻悻跟上,又不敢跟太近,便遠遠在後頭綴著。
雲冉冉停下腳步,冷眼瞧他,他一愣,只好跟著停下。
雲冉冉獨自出了客棧,她原本打算趁熱打鐵,去找無玄聽經,可菩提珠丟了,被他知道了,怎樣都覺得不妥。
可是不去吧,又擔心洛玉先行一步攻略成功,上回渡劫她應該刷了不少好感,總不能等死吧……
她來來回回在長街上溜達,一直糾結到底要不要去,糾結著糾結著都中午了,她一咬牙,還是決定去。
無玄心底善良柔軟,她好好說佛珠被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弄丟了,雖然想想都覺得窒息,但那畢竟是無玄,昊天他都給機會,自己誠懇一些的話,應該能得到諒解吧?
這樣想著,還是往無玄落腳的城主府前去。
無玄的院子很好找,他住的地方,總是枝繁葉茂,花朵都較別處嬌艷。
·
清秀的小和尚把水壺遞給自家師兄,看他挽著袖子,細緻的給一叢叢月季澆水。
小和尚蹲在一旁,仰臉問:「師兄今兒個沒興緻么?」
無玄溫和的笑笑:「又在胡說什麼。」
小和尚瞧瞧小花園裡的月季、牡丹、繡球以及開出嫩芽的桃樹,表面嬌艷,但仔細瞧去,便能發現葉邊有些蔫卷,心道,能騙過誰呀,師兄擁有復甦之力,心情一般甚至厭倦的時候,花兒就會有些無精打采。
無玄望著大片大片掉葉子和花瓣的院子,只道:「風太大了。」
就在這時,院落外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一個姑娘的聲音輕輕響起。
「無玄佛子在嗎?」
啊?又來了個姑娘?
小和尚甚為無語,師兄自打回到住所,從昨夜到方才,來敲門的小姑娘一茬又一茬,都打著聽經祈福求願的幌子接近他,他奔波疲憊,都叫他打發了。
沒想過才一會兒,又來了,他嘆口氣,頭疼的上前,準備勸這姑娘離去,師兄卻直起腰,溫聲道:「去應門。」
他一愣,這個居然放進來了?破天荒啊……驚訝之餘去應門,打開門后,便瞧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一雙眼眸漆黑溜圓,唇角微翹,讓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眼前的小和尚愣神有些久,雲冉冉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和尚,你家佛子呢?」
小和尚臉一紅,輕聲道:「在裡面,跟我來。」
雲冉冉便跟著他走進院子,一走進去,便愣住了。
滿園奼紫嫣紅,風吹過,落英繽紛。
那陣花雨落在無玄雪白的僧衣上,更顯得他乾淨清透。
年輕佛子擱下水壺,將袖子重新拉的服帖,整理好后沖她笑:「來了。」
雲冉冉下意識的也拉拉自己的袖子,有些心虛的道:「嗯,我想來聽經。」
無玄看著緊張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將她引到樹下的藤椅邊,示意她坐,又去采了一把花瓣,取了個精緻的小水壺,擱在小爐子上,咕嘟咕嘟的煮花茶。
片刻后,花茶煮好了,他茶水注入杯中,香氣一瞬間激了出來。
白皙修長的指握了杯口,輕輕擱在她面前,漆黑的眼睛從霧氣中望過來,唇角微勾。
「你是想來聽經么?」
當然不是啊,但總不能說是來攻略他的吧?
那雙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雲冉冉別開視線,含糊的道:「是啊。」
無玄輕笑:「那你同那些小姑娘都不一樣。」
雲冉冉詫異的抬眸看他。
無玄道:「她們都是打著聽經的幌子想要接近我,實際上卻各懷心思。」
啊這……
雲冉冉頓時覺得壓力很大。
無玄靠在藤椅上,身後是翠綠的枝丫,他睫毛很長,表情溫和。
「你跟他們不一樣,只有你,無欲無求,一心向佛。」
雲冉冉:……
雲冉冉欲哭無淚:「是,沒錯,我無欲無求。」
無玄彎了眼眸,笑的格外動人。
隨後他擱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既然姑娘想來聽經,不若與我一道去書房,自個兒挑選想聽的經文,我念與姑娘聽,如何?」
雲冉冉道:「那自然極好。」
她便也跟著站起身,無玄在前方帶路,兩人穿過扶疏的花木,很快便到了書房門口。
無玄推開木門,示意雲冉冉進去,隨後自個兒也跟進去,反手掩上了門。
書房裡擺放了厚實高大的木架,整整齊齊的碼著厚厚的書籍,光從窗戶透進來,給書脊渡上了淺淺的金邊。
無玄霜白的僧衣盪開了金色的浮塵,他讓開一條路,讓小姑娘先行。
「你隨便看,看中哪本便取下來。」
雲冉冉「嗯」了一聲,為了穩定自己一心向佛的人設,只得苦哈哈的一本一本看過去。
無玄靠在牆邊,目光追隨著她嬌小的身影。
眼眸一壓,笑意漸消。
真是個滿口謊話的小騙子。
明明抱著奇怪的心思接近他,卻能裝的如此純良。
他方才掐指算過,模模糊糊的算不清,不過大概能感知到她另有所圖,那圖謀的還是他絕對不可能給的東西。
這小騙子膽子真不小。
因著他表面的溫順與善意,總能吸引來這些膽大妄為心懷不軌的傢伙,昊天便是如此,沒想到這個小傢伙也是。
也是了,能同那兩個傢伙和平相處,怎麼可能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女孩兒?倒是他天真了。
她站在薄薄的淺光里,仰臉去看頭頂書架的書,露出了微微為難的神色。
呵……
小東西挺會演……
雲冉冉倒確實沒演,因為頭頂上面的書打了禁制,她沒法取下來,那本書的書籍上寫著禁忌之書,這種東西總是很吸引人的眼球,她真有幾分想看。
不過不方便取,算了,正打算找本清心咒看看的時候,無玄小師父走過來。
「那上面我布下了禁制,你要哪本,我替你取。」
她便指了指那本禁忌之書,無玄表示知道了,便伸手越過她的頭頂,去取那本書,因著要解開禁制,他靠的極近,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便一直躲到了書架面前。
最後便被困在了無玄與書架之間,目光正落在那天勾引過她的喉結上。
手指驀然攥緊,身體也緊跟著僵硬起來。
一動不敢動。
無玄平靜的聲音落下來。
「抱歉,解開禁制需要些時間,稍等。」
她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不能這時候功虧一簣,她才被無玄誇過無欲無求……是他心中最特別的女孩子……
已經領先了,不能搞砸了。
但是口水不聽話,得咽……
不敢大聲咽,小口吞……
但依然清晰……
臉頰燒的通紅,佛祖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
親一口也不要緊,要不舔一下……
不行不行……
她閉上眼又睜開,大腦一片空白,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點……
不由自主的靠近……
就在她逐漸迷失的時候,那人忽而低下頭來,眸中有喜色:「解開了。」
雲冉冉一瞬間炸了。
因為他這猝不及防的低下來,他的嘴唇便與她的靠的極近,差一點就要親上了。
她什麼都忘記了,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無玄唇角微勾,漆黑眼眸漸起涼意,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小姑娘已毫無反應。
在她心神失守的剎那,已被他操控,的確還有很多方便的法子,但總會對魂體有損傷,他不想對她用。
這下該誠實了吧?
他盯著她的雙眸,低聲問:「為何靠近我?」
小姑娘略一猶豫,不好意思的回:「想對你好。」
無玄:……
他又仔細看了看小姑娘的眼睛,的確是陷入了他的靈術中,難道是警惕心格外高么?
他略一思量,便問:「跟在你身邊的兩個是什麼人?」
小姑娘嘆口氣:「一個不聽話天天想自殺的少年,一個動不動就骨折的廢柴美人。」
無玄:……
她與那兩個如此親密,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沒想到都勾引到這個份上了,竟然滴水不漏……
心機果然深沉……
厲害……
雲冉冉清醒過來時便瞧見了對面喝茶的無玄,她依然坐在藤椅上,模模糊糊的想起書房什麼的,難道是睡著做夢了?
無玄擱下手中茶杯,問:「醒了?」
雲冉冉有些不好意思,看無玄的反應,八九不離十了,她怎麼能跟無玄佛子聊睡著了,紅著臉道:「對不起……」
無玄笑著道:「無妨,若是困,可再睡會兒。」
雲冉冉搖搖頭,腦子還懵著,模模糊糊的望向花園。
一陣風動,揚花無數。
她追隨著那些落花,忽而覺得哪裡變了,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小和尚抱著掃帚清掃落葉的時候,忽然也怔住了。
方才還有些蔫卷的花瓣在這一刻彷彿吸飽了汁液,全都舒展開來,一時間滿園盛放。
他吃驚的看向師兄,師兄怎的忽然興緻上來了?
他這是找到什麼新的樂趣了么?
·
雲冉冉暈乎乎回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來的及同無玄說菩提珠的事兒,頭又開始痛。
剛到客棧便看見卿和在飲酒,她便徑自走過去,往他身邊一坐。
卿和也不問,默默給她倒茶。
雲冉冉抱著茶,忍不住問:「師兄,我要怎麼辦?」
卿和笑:「佛珠的事兒?」
雲冉冉苦惱的點頭。
卿和笑眯眯:「再也不見就好。」
雲冉冉:……
這是哪門子的解決辦法?
她哀怨的看向卿和。
卿和略一思量:「倒也不是沒辦法,無玄那菩提珠取自天竺聖木,當時流傳下來的還有一截,就在離境雲城不遠的海城龍霄宮。」
「龍霄宮近日會舉辦三年一度的拍賣會,那截聖木便在其中,你取了來,煉化為佛珠,與無玄那枚同根同源,便能矇混過關。」
「反正無玄會在境雲城多待些時日,足夠你往返。」
雲冉冉驚喜道:「師兄如此淵博。」
卿和笑道:「一般一般。」
·
雲冉冉說到做到,帶著小柒和卿和租了馬車,銘刻風系陣法,當日就出了城。
馬車跑的飛快,不出五日便靠近了海城聖地龍霄宮。
當鼻端的風帶著濕咸之後,壯麗的海城便浮現眼前。
整個城池被大海包圍,懸浮於海面之上,棄了馬車換成船隻,很快便進入了主城之內。
城中熙熙攘攘,行人眾多,海妖族與人族共存,城主是水龍一族的族長敖桀,修為高深,比之青雲執劍還要高上一籌。
三人入了城,打聽到拍賣會在五日之後,便住進了城中最大的客棧,龍霄客棧,。
因著不放心小柒,還是要了兩間房,但因為生他的氣,便叫他與卿和一間。
這傢伙便更生氣了。
直到夜裡出了客棧,還悶悶不樂。
海城四處生長著高聳的樹木,沿街灑滿了夜明珠,來往行人交錯,頗為熱鬧。
三人沿著長街慢行,就在這時,雲冉冉忽而聽到了空靈的歌聲,那歌聲悠揚婉轉,像是從大海深處傳來,攜裹著遙遠的風。
很快這聲音就變得愈來愈清晰,人群也逐漸騷動起來。
「開始了,快往中心廣場去。」
隨後人群便全部往一處匯聚,雲冉冉好奇,也跟了去。
隨著越靠越近,那歌聲便愈來愈清晰。
直到她走到廣場中央時,才看清歌聲的來源,歌者竟然是一個鮫人少年。
他看上去年歲不大,面容精緻美麗,銀白色的長發用髮帶束了馬尾,淺藍色的眼眸清澈見底。
他被幾條鎖鏈鎖在高高的塔樓上,藍金色的鮫尾則泡在一汪骯髒的透明水缸里,白皙的脖頸被一個漆黑的鐵質鐐銬扣著,邊緣早已磨出了血痕。
他面容平靜,沒有怨恨,只是望著大海的方向,唱著一首悠揚的歌。
雲冉冉驚呆了,這是什麼,隨手拉了一個嬸子,問道:「嬸兒,這怎麼回事?」
大嬸瞧了她一眼,道:「哦,外鄉人,這個啊,是鮫人藍藻,是敖桀小兒子敖鋒的寵物,不知道怎麼惹惱了敖鋒,被鎖在上頭,逼著日日唱歌。」
雲冉冉道:「那也太可憐了。」
大嬸嘆口氣:「也不好說,這藍藻,有些奇怪,他似乎不是人,嗯,我意思是不是活的。」
雲冉冉不明白,奇怪的望著她。
大嬸道:「大家傳言,這是個製造出來的活偶傀儡,你看他,是不是沒什麼表情?他被鎖在上頭唱歌有數月了,一直都這個表情。」
活偶傀儡?空殼子?雲冉冉仔細看著少年,那股子空洞麻木的勁兒,別說,還真像某些製造出來的人偶。
「可是嬸子,這也太逼真了,也許是他受到欺凌不敢反抗,自暴自棄了呢?」
大嬸搖搖頭:「什麼啊,他這樣都快十年了,從前敖鋒常帶他出來,他就是這副樣子,聽話乖巧沒靈魂。」
啊?是誰巧奪天工做出的這種東西?
雲冉冉仰頭看去,少年唱的很認真,鮫尾在骯髒的水中擺動,像是在撥弄大海的浪花。
這真的是個人偶么?
就在這時候,塔樓上忽而出現了一道青年的身影,他身材高大瘦削,頭髮墨藍近黑,眼眸狠戾,他走到水缸前,一把拽住了少年脖頸上的鎖鏈,「嘩啦」一聲響,少年便被拽到了他的面前。
鐐銬太過堅硬粗糙,少年白皙的脖頸便被割破,血液便順著傷口流下來,在他蒼白病態的皮膚上格外鮮明。
少年怯怯的看向青年,青年便重重甩了他一巴掌,直將他打的偏過頭去,白皙的臉頰腫的很高,嘴角亦流出血來。
吃了這一巴掌,少年單薄的身體更顯脆弱,他垂下腦袋,表情藏進了碎發里。
青年的指尖沾了血,他再次朝他伸出手,少年微一瑟縮,卻還是抬起頭,伸出舌尖,將他手指上的血漬舔了個乾淨。
男人笑著揉揉他的頭髮,少年的眼神便逐漸變得溫順,像是很享受這一刻。
大嬸「嘖」了一聲,道:「瞧見了吧?那就是敖鋒,你看藍藻,若是真人,那也太下賤了,哪有人被這樣對待還享受的?而且不是一天兩天,快十年了,人偶無疑。」
敖鋒坐在鐘樓上,藍藻又開始唱歌,他臉頰腫著,脖頸還在流血,在月色下格外凄美。
即便是個人偶,也不應當如此對待吧?
雲冉冉心頭煩悶,身旁的卿和卻輕笑:「好看。」
雲冉冉低聲道:「哪裡好看,太慘了。」
鮫人少年還在唱歌,那歌聲傳出很遠,與嘩啦啦的海浪之聲混合在一起。
·
讓雲冉冉沒想到的是,第二日她再次見到了這個鮫人少年。
那時候她正帶著小柒和卿和在海餚閣吃午飯,桌上擺滿了從未嘗過的海味和可解寒的火酒,她執了杯要喝的時候,對面隔間的門忽而被撞開了,木屑碎了一地。
然後她就看見那鮫人少年狼狽的滾了出來,身上儘是鞋印和濕痕,酒氣衝天。
他緩了片刻,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他的鮫尾已化為雙腿,穿著藍色的袍子,那雙眼眸空洞而麻木。
並未有醉態,他沒有飲酒,那他身上的酒氣就很容易理解了。
雲冉冉看見敖鋒坐在隔間里,周圍還坐著幾名男男女女,個個笑的歡快。
藍藻整理一下衣衫,踉蹌著重新進入隔間,他緩步行到敖鋒身後,垂首立著。
敖鋒樂意見他受辱,他伸手拽過他的衣領,將他狠狠拉的跪伏在地,又拽著他的肩膀將他拉到膝前,伸手取過酒罈,捏著他的兩腮便往他口中灌去。
酒液灑了滿身,濕透了少年的頭髮和衣衫,他像一塊扯壞的綢緞,狼狽又破碎。
雲冉冉目光微涼的落在他身上,指尖微微攥緊。
小柒不喝酒也不說話,甚至情緒都未有波動,他只瞧了一眼便移開視線,這些事兒甚至都沒有筷子上的花紋吸引他。
卿和自顧自的飲酒,忽而一陣風動,再瞧,小姑娘已經不見了。
他勾唇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興緻盎然起來。
小柒也將視線從筷子移到了前方,目光愈發冰冷。
掌心的少年咳的劇烈,敖鋒卻愈加開心,他伸手取來另一壇酒,正要故技重施的時候,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他抬眸一瞧,是個纖細嬌弱的小姑娘。
他甩開她的手,怒不可遏,但片刻后卻冷靜下來,嘲弄的道:「怎麼,看他可憐,救他啊?」
小姑娘俏臉寒霜,冷聲道:「何必呢。」
聽了她這話,敖鋒笑出聲來,他指指跪伏在地的少年:「我想你誤會了,是他自願的,我並未逼迫他。」
雲冉冉擰起眉。
敖鋒興奮起來,道:「不信?不信你瞧著。」
他取了塊綠豆糕,擱在自個兒靴子上,翹起二郎腿,挑眉看向少年。
藍藻沒有猶豫,像是做慣了一樣跪伏在他面前,去舔那枚綠豆糕,敖鋒見他溫順,乾脆伸手摁住他的腦袋,狠狠往自己靴子上壓去。
少年一個踉蹌,臉頰便壓在了糕點上,周圍響起鬨笑。
雲冉冉看不下去,一掌劈向敖鋒,藍藻卻快速擋在他面前。
掌風堪堪在他臉頰上停下,銀白色的髮絲一陣亂飛。
敖鋒掐著少年的脖子,得意的沖雲冉冉笑:「看見了么?他是自願的。」
雲冉冉便問:「你是自願的?」
少年目光溫順的看向她,點點頭。
「我是自願的,你別傷到他。」
這……
倒是她多管閑事了……
雲冉冉心頭一堵,周圍已經響起了譏諷的笑聲。
敖鋒這會兒也玩累了,將少年隨手推開,隨後惡狠狠看了一眼雲冉冉,帶著眾人走了。
少年在一片狼藉中懵了一會兒,然後緩慢爬起來,也不整理,就這般濕漉漉的往外走,腳步蹣跚。
擦肩而過的時候,雲冉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便停下了,神情麻木而空洞。
雲冉冉望著他湖水般的藍眼睛,輕聲問:「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鮫人少年垂著眼眸,沒有絲毫戾氣,他不掙扎,格外溫順,但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他眼角和嘴角都有傷,雲冉冉便取出手絹,試圖替他擦拭,少年微微一怔,別過臉避開了她的碰觸。
他輕聲道:「太乾淨了總會被弄髒,一直臟著他會開心,能少吃些苦。」
這番話逆來順受極了,雲冉冉仔細的盯著他的臉,瞧了許久,不禮貌的問:「你是人偶么?」
藍藻沒說話。
雲冉冉接著道:「只有人偶才這麼毫無鬥志、任人玩弄。」
少年微微一怔。
「無論什麼理由,放棄自己都糟糕透了,他沒有鎖著你,你為何不走?」
藍藻沒有回答,只是沖她一頷首,打算離去,雲冉冉卻拽著不鬆手,問:「若我能救你,你會跟我走么?」
這話說出去,藍藻卻一絲兒波動都沒有,他扯出自己的手腕,輕聲道:「不必了。」
「理他做什麼,都是自找的。」
一道男聲從身後傳來,很快便走到近前,是個魁梧的青年,同樣的銀白色頭髮,眉眼鋒利些,是個修士,他嘲弄的看向藍藻,冷哼一聲:「可能天生下賤,就喜歡這種受盡凌、辱的感覺。」
藍藻眼眸一顫,終究沒說什麼,踉蹌著走了。
雲冉冉轉身看向那人。
男人道:「我是鮫人一族,叫呂閑,你別為那傢伙費心了,沒用的。」
雲冉冉乾脆將他請到隔間,給他倒了杯酒,問:「你識得他?」
呂閑眼眸一黯,嘆息道:「當然識得,還一起同生共死過,來就是想要帶他走。」
「藍藻他……其實是敖鋒的弟弟。」
雲冉冉驚訝的揚起眉毛。
呂閑道:「藍藻的母親生的美,被敖桀搶來做了妾,後來便生下藍藻,但敖桀並不想要一個鮫人兒子,他只覺得羞辱,當時便想殺了他,藍藻的母親保下他,卻也不愛他,她恨自己的血統,恨藍藻不得寵,她想要他改變自己的地位,對他格外嚴苛,稍有不慎便禁錮打罵。」
「他受盡欺凌壓迫長大,母親從未給過他溫情,後來他母親鬱郁離世,握著他的手要他一定要替她正名。」
「可此事談何容易,龍霄宮中人人厭惡他,後來敖桀隨便找了個錯將他丟進了海邊礦場。」
「那是犯錯的奴隸們待著的地方,日夜勞作直到死去,我們就是在那裡相識的。」
「後來礦場暴動,好不容易逃出來,大家坐船離開,他卻回到岸上不肯走,我去接他,才知道敖鋒承諾只要他留下,做自己的狗十年,便會求父親將他母親的名字刻進族譜,承認他母親的身份。」
「你說可笑不可笑,他竟就因為這個留下了。」
「他從未反抗過自己的母親,亦孤僻陰鬱沒有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他渴望得到名正言順的身份,但也不能信敖鋒的鬼話吧?」
「說什麼畢竟是他的父親和哥哥,血濃於水,只要討得他們的歡心,日子就會好過起來。」
「可敖鋒那個人,只是玩弄他而已,根本就不可能兌現承諾。」
「我同他說過許多次,軟的硬的都使過,可他就是執拗的相信這個承諾,總說著,十年快到了,他太固執,也太天真。」
「我方才是恨鐵不成鋼,氣他懦弱沒骨氣,才罵的,你也看到了,他到現在還信敖鋒那套鬼話。」
雲冉冉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原由,一時有些唏噓。
「十年之約快到了么?」
呂閑無奈嘆息:「就在後天。」
隱忍十年,如果換來的是戲弄,藍藻堅持這麼久的信念就會一刻崩塌吧?
不過他如此可憐,卻也的確有他的可恨之處……
雲冉冉搖頭之際,呂閑卻忽而道:「他這樣,不是辜負了那位大哥一番心意么。」
雲冉冉詫異的看向他:「什麼大哥?」
呂閑道:「將我們從礦場救出去的人,一個人類修士。」
呂閑抬起眼,眼眸中閃爍著光亮。
「那是我見過的,這世間最瀟洒的人。」
雲冉冉一怔,這描述,她心頭一震,立刻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呂閑立刻開口,像是這個名字牢牢刻在他心上,一刻都不曾磨滅過。
「雲諫,他叫雲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