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雲諫?
她不認識,但既然在這種地方,應該是同她一般,也經歷了那些……
可他為什麼看上去那麼輕鬆?還對她笑?
他朝她伸出手,稍微用力,將她扶著坐了起來,她身體如一灘爛泥,根本無法坐直,他便將她扶到了一塊巨石之後。
脊背靠著堅硬的石頭,頭頂是巨大的樹葉,雨水打在葉子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她的視線掠過少年的臉,往四周看去,便看見那些連綿不絕紫色的花兒。
她只經歷了一次而已……
她忍不住問:「這些花兒,都是你……」
少年盤膝坐在她對面,抬頭去瞧落雨:「是因為我長出來的。」
那些花兒無窮無盡,個個根莖粗壯,昭顯著內里的黑暗與絕望。
她眉心一擰,莫名有些害怕,普通人真的可以承受這麼多麼?這個叫雲諫的傢伙到底是人是鬼……
不可能吧……
怎麼想都不可能……
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少年神情忽而變得嚴肅:「我沒想到會遇到你。」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雲諫解釋道:「我在這裡待了很久,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我以為只有我。」
她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長出了這麼多花兒,那應當是不斷的陷入噩夢之中,的確無法離開這個區域。
她也是因為徹底崩潰,精神力消耗一空才能爬到這裡。
不過爬到這裡又如何,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她都已經無法堅持了。
她晦澀道:「你就當只有你好了。」
那少年微擰了眉心:「既然看到,便不能不管啊。」
他要管什麼呢?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不懂。
她乾脆別過臉去,她只是等死而已,即便遇見了這個奇怪的少年,也無法改變什麼。
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多久,衣服混合著泥土和血液黏在身上,讓她一陣一陣的發冷,她頭腦昏沉,逐漸睡去。
雲諫坐在她對面,仔細的打量她,在她即將睡去的時候問:「你來時還遇到過別人么?」
她被這話拉回了思緒,耷拉著眼皮搖頭。
「那你知道還有別人么?」
她睏倦的道:「有吧,林青釉能將我送進來,就一定還送進來了別人。」
雲諫道:「你一定同別人不一樣,我在這裡這麼多年,沒有人能到達這裡。」
她眼睛里驀然一濕,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那些字兒艱難的從口中吐出來:「現在也沒有區別了。」
她說完這些話,睏倦的厲害,眼皮似有千斤重,再也無法睜開,就在她沉沉睡去的當口,有人劇烈的搖晃著她的肩膀。
她本能的哭喊道:「別打了,我都做,都聽你的,求求你,別打了。」
她蜷縮成一團,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歇斯底里,無法停止,整個人都被淚水和雨水浸泡,攤開在泥濘中,像一塊破爛的抹布。
有人溫柔的在耳邊道:「秦子期,醒醒,醒醒。」
她淚眼朦朧的睜開眼,看見了少年擔憂的臉。
意識漸漸回攏,她終於不再哭喊,可身體仍舊止不住抽搐。
雲諫按住他,原本想說什麼,眼神卻忽而變得渙散,他略作鎮定后,認真叮囑道:「別死。」
她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那少年便咬牙又重複了一遍。
「在我出來之前,別死!」
然後那少年便如水波紋般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進入了真實夢魘。
她害怕的抱緊自己,真實夢魘……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發抖。
雨勢愈加猛烈,頭頂上寬闊扁平的枝葉也無力抗拒,垂頭喪氣的耷拉下來,那些雨水便盡數澆在了她的身上。
冰冷刺骨,她強撐著身體爬進花木密集處,看著少年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想,他還會回來么?回來後會改變么?
她想起方才少年輕快的模樣,他要是被摧毀了,可真叫人難過……
想看看他還會不會回來,回來後會不會改變,這樣莫名的想法便刻在了腦海中,即便不斷的想要睡去,可最終也硬撐著睜大了眼。
雲諫比她想象中回來的要快。
她只堅持了一炷香的時候,便瞧見那地上長出了一株粗壯的紫色花朵。
然後她便看見少年憑空摔在了面前的泥地上,滿身鮮血,臉頰青腫,滿面淚痕。
少年如她一般蜷縮在一處,哭的歇斯底里,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任何人的崩潰都如此相似,再堅強的人都有軟肋。
她沒有絲毫力氣,無法幫他,只能別過臉。
黑色的雨幕下,兩個衣衫襤褸的人,爛泥的一樣的癱倒在地。
雨聲那般大,卻依然蓋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在那哭聲中陷入了沉睡,不知睡了多久,臉頰上痒痒的,迫使她睜開了眼,剛一睜開,便對上了少年清亮的眼。
他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死了。」
她想,有什麼區別呢?
涼涼的日光照在地上,原來雨已經停了。
頭頂上巨大扁平的葉子兜不住愈來愈多的雨水,驀然一個彎折,那一兜雨水便兜頭落下。
她一下子打了個激靈。
雲諫便笑出聲來。
她痛苦不堪,這人怎麼回事,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么?他明明剛從真實夢魘里出來。
不過這傢伙實在太奇怪了,你說他堅強吧,他崩潰的時間好短暫,幾乎是進去沒多久,就跪地求饒了,可你要說他脆弱吧,這滿地的紫色花朵又是因他而生,他竟然還能笑出聲來。
簡直是到了離譜的地步,這傢伙到底怎麼回事啊……
雲諫還在不住的發抖,清亮的眼裡時而混沌時而清明,他按住自己顫抖的手指,仔細道:「你千萬別死,我想想辦法。」
她頹然道:「不用了。」
雲諫卻道:「那不成,我既然知道這裡面還有別人,自然不能放任下去……」
她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別管我,我沒辦法,我已經沒辦法……」
少年握著她的肩膀,目光認真:「你再堅持一下。」
她的眼淚驀然湧出:「我堅持了好久,我累了。」
雲諫想了想,便道:「那我死之前,你別死,可以么?」
她愣了愣,不明白這樣有什麼意義。
他卻不再說話,疲憊的捂住腦袋,痛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她覺得這個少年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到她明明已經喪失所有鬥志,卻還想看他到底想做什麼,又能做到什麼……
等他終於緩和下來后,她問了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
「你崩潰的好快……」
雲諫一滯,撓了撓頭髮,笑道:「我脆弱嘛。」
「登登那麼小,他們竟然……」
他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她傻掉了,這傢伙剛剛還在笑,現在竟然就哭上了……不過她轉念想到應該是噩夢的後遺症,也正常……
他哭的很傷心,哽咽的道:「怎麼求都沒用,那孩子還是死在我面前,小小的,滿身是血……」
她不知道該怎樣做,精神力消耗一空的她很脆弱,不想接觸任何人,只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死去,可少年哭的太可憐了,她還是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便拿著她的手擦擦眼淚,哭的更凶了。
……
他沒有痛苦很久,片刻之後便恢復了正常,眼睛紅腫帶淚,可唇角卻帶著無所畏懼的態度。
同初見時一樣。
雲諫艱難的活動身體,撿了幾支樹枝堆在兩人面前,這便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撥弄著樹枝,同她道:「這樣,我下次醒來,我們就可以生火了。」
她怔怔的望著他,不明白他做這些有什麼用,生火有什麼用?
雲諫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眼神又開始渙散,他又要進入真實夢魘了。
他在最後一刻朝她揮揮手,叮囑道:「別死啊。」
然後那少年便消失了。
她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他進入的可是真實夢魘,那樣可怕的地方,怎麼還有心情管別人……
她忽然有些想為他活下來,可活不活下來,也不由她決定。
身上愈來愈冷,她支撐不住,再次陷入了昏迷。
·
耳邊響起「嗶嗶啵啵」的聲音,有炭火燃燒的氣味兒。
有人叫他。
「秦子期,醒醒,醒醒。」
她努力許久,才勉強睜開眼,模糊中瞧見了狀態糟糕的雲諫。
他不知用什麼點燃了先前堆好的樹枝,橘色的火焰便在兩人之間不斷跳躍。
蒼白的煙氣升上漆黑如墨的天空,將凄涼月色也染的朦朦朧朧。
她嗓子啞的要命,乾澀道:「你又崩潰了?」
雲諫捂著腦袋縮在火焰之後,嗚咽的「嗯」了一聲。
她瀕死中忽而來了興緻,問:「這次遇到什麼事兒?」
雲諫模模糊糊道:「是阿丁,他們攔著我,逼著阿丁魔化,我親眼見到那場面……」
阿丁,又是一個新名字……
少年在痛苦中喪失意識,口齒不清的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她看著跳躍的火焰,咬牙將手掌伸進去,痛感一瞬間傳來,她的意識便在這樣的刺激下從模糊轉為清晰。
她趁著這個當口爬到雲諫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火焰嗶嗶啵啵的響,灰白色的煙氣直衝雲霄。
片刻之後,雲諫停止顫抖,他恢復了意識。
少年仰面躺在泥濘的地面上,他低眸看向她握住他的手,輕聲道。
「秦子期。」
她茫然的看向他。
少年清亮的眼眸還帶著痛哭過後的淚水。
「我幫你把曾經的自己找回來,好不好?」
她一怔。
明明已經無所謂了,可眼淚還是毫無徵兆的涌了出來。
她驀然痛哭,比任何一次都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