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港口記事10
「自己對於某個人的感情是完全虛假的」。
很少有人會這麼思考一個命題吧。
你對於某個至交好友的感情,其實只是來源於對方的法術,這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裡的迷魂湯一樣,短暫,又像泡沫一樣易碎。
夏油傑在面對這樣一個命題的震撼下,首先想到的,是莫名其妙蹦到腦袋裡的一個玩偶。
粉色鴨子,柔軟的面料,被少年抱在懷裡,就像抱著一個輕盈的美夢。少年的表情很淡,但在抱著那個的時候表情會放柔,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灰色的眼睛像朦朧的霧。
不止是那隻粉色鴨子,還有聽到了喜歡的唱片,看著悟和他開一些無厘頭的玩笑,少年的臉上都會浮現出微微的波瀾,像是清晨的湖面承接了一滴透明的露水。
可能就是那舒展的眉眼,讓夏油傑相信施特勞斯並不是冷漠,他只是從小的生存環境與常人有差,所以表達與別人不一樣。
他從來沒有朝著施特勞斯是咒靈那個方向想過……這是很正常的吧?誰會想到會有個特級咒靈偽裝成同學混進高專啊!
一想到五條悟之前最喜歡鑽到施特勞斯寢室里惹他生氣,折騰得滿宿舍枕頭亂飛,夏油傑心頭湧上的荒誕感便更是濃重。
真的會有咒靈能做到這樣嗎?
「極端的愛,」夏油傑喃喃,「真的會有人恐懼這種東西……還是恐懼到這個地步?」
「不要小瞧『愛』,它能跨越一切地位與身份差,有時能創造奇迹呢。」帕麗斯回答。
好,好戀愛腦的答案……
夏油傑一言難盡地瞥了一眼柜子上的言情小說。他對帕麗斯其實沒多少了解,但在他的印象中,帕麗斯就是個「把違抗我的人全部殺光」的那種人。
他想起了醒來后一直被忽略的東西:「那個大腦,怎麼處理了,那是個什麼東西,是詛咒還是……」
「是很邪惡的詛咒,不用擔心,它現在已經沒有威脅性了。」
還不等他繼續追問,帕麗斯看著夏油傑,說:「不過啊,你們都很快地接受了施特勞斯的事情……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憤怒呢。他潛伏到你們身邊,欺騙、玩弄你們的感情,破壞你們的任務,帶走了星漿體,一般遇到這種事情,情緒激動不是很正常嗎?我原本都做好準備去面對咆哮了。」
憤怒嗎?
夏油傑覺得,更多是一種茫然吧。
或許自己真的是被術式操控了,所以現在才會是這種心理。比起去生氣、去抱怨、去質疑,首先想到的,卻是自己關於施特勞斯童年的猜想,還真是完全錯誤。
原本猜他從小呆在渺無人煙的地方訓練術式,現在想想,對於咒靈而言,若是有人煙,恐怕他們經手的特大型人類傷亡事件就又要多一項了。
夏油傑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解釋,只是問道:「我還有多久能出院?」
「大概三天後就可以了,畢竟你只是昏迷了太久又受了點凍傷,別的沒有什麼事情。」
夏油傑鬆了口氣,但帕麗斯又說:「不過夏油傑同學,你現在其實在咒術界上,已經是個死人了哦?」
「啊?」
「將你從高專擄走的人拋下了你的屍體,做得很完美。所以大部分你的同學,現在應該都以為你已經死了。當然,可能要去掉一直堅持不懈在上報申請重新調查的悟同學。」
「但我沒有死,」夏油傑乾澀地說,「我很好,並且三天後我就可以出院了。」
「是的,當然,夏油同學,但你要明白,在社會意義上被認為死亡可能有時會帶來悲傷,但另一種意義上,沒有比這更好的、適合隱藏的機會了。」帕麗斯彷彿在告訴他什麼秘訣,「你沒有如果用你原本身份做起來,不是很方便的事情嗎?」
「怎麼會有那種事情……」夏油傑反駁。
「沒有嗎?」
帕麗斯也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用那種「好寶寶快睡覺」的語氣說:「很辛苦吧,夏油同學。」
「……」
「我一直呢,都對高專的教學制度有很大的不滿。十六七歲的小孩子被選到高專就接受任務,然後早早夭折,沒有比這更資源浪費的事情了。」
「夏油同學應該知道吧?我也是高專的畢業生,」她垂下眼睛,「但也是唯一畢業了的一個,而我那一屆,最開始的時候有三名同學。」
夏油傑看著她的臉龐,不太困難地從其中發現了一抹悲傷。
這個一直以來在高層間如魚得水、有時甚至作為權力代表的女人平靜而不帶感情地說:「我的同伴們都死去了,兇手是咒術界的高層。」
「想問原因?」她抬起瀲灧的眼睛,「夏油同學應該也知道吧,關於所謂的平衡——每當一個強大咒術師誕生,就會相應有更強大的咒靈蘇醒,這幾乎是每個咒術師的共識了。所以五條君從小就面臨刺殺,而我比較幸運,一直到進入高專才被大家看見。」
「咒術高層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比起麻煩地到處處理咒靈,不如直接處理過於冒尖的咒術師更加方便——我們本來就任他們宰割。」
「只用在下達任務的時候,隱瞞實際的難度檔次,對我這種實力來說,其實就是從蒼蠅進化到了老鼠,沒什麼所謂。」
「但我的同學就在這種難度異常的『意外』中死去了。」
「夏油同學你們這屆倒是比較恰好,五條同學和你都很強,家入同學則是極為罕見的醫師,高層不敢動,所以上到二年級了,也一直沒出什麼問題。」
看著夏油傑蒼白的臉,她輕柔地說:「——但是,你們還有兩個學弟吧?」
「好像現在都還是三級咒術師的樣子,你猜猜……他們什麼時候出事?」
夏油傑攥緊了病床的被子。
良久的沉默,他說:「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我已死的身份,去把那群高層全處理了?」
但他又不是傻子,高層全死了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但是接下來誰上位?帕麗斯嗎?
「如果制度是腐朽的,內部材料再怎麼更換也只是無用的掙扎,而且……夏油君,你沒有這麼思考過嗎?咒術師變強了,咒靈就變強,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堅守了千年的咒術師,就像用拿手把漏水的水龍頭堵上一樣。」
「那也不能不做,」夏油君悶悶地說;「沒有咒術師的話,普通人會像螞蟻樣被碾碎在咒靈之下的,他們會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從人道主義出發是這麼說……但是我還是堅持源頭療法哦。要清除咒靈的源頭,而不是清除咒靈本身,斬草要出根,否則就會源源不斷地長出新的草,那也太討厭了。」
夏油傑:「你有方法了?」
「我研究了很多咒靈形成的方式……我甚至還測驗過,將一個恐怖傳說投放到某個小鎮,然後我呆在傳說的源頭,看咒靈是如何產生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帕麗斯說得輕描淡寫,「最後發現,就算我能在其產生之後消滅,但是,我組織不了其產生本身。所以這個方法被pass了,還是得從人心想辦法。」
「……你不會,」夏油傑說,「你不會想把普通人全殺光了吧?」
帕麗斯有些驚奇地看著他:「怎麼會呢?」她說,「我喜歡普通人。」
「我接著研究,人的恐懼是怎麼產生的。最後我發現,大地、海洋、長得陰暗的房子,這些其實客觀存在而已,是有人喜歡把這些與危險聯繫在一起,與不幸聯繫在一起。那其實也挺好辦的,我不巧,很擅長宣傳工作——那就把這些恐懼宣傳得與人類分開,相應的咒靈不就也消失了嗎?」
「咒力是恆定的,你就像打地鼠,就算宣傳了這些東西,也會有另一些東西生產出來,沒用的。」夏油傑冷漠地說,「幾十年前可沒有名為『加班』的咒靈,但現在卻有,相應的,對應著一些古代怪談的咒靈就在徹底消亡。」
「嗯嗯,」她輕快道,「所以這個方式也被我放棄啦。」
「……」
「咒術手段不行的話,我就想從別的方向想辦法。比如異能力、念能力,都是很奇妙的能力吧?就比如獵人,他們有些人一輩子可能都不知道咒靈是什麼,但死於咒靈、產生咒力的幅度都比其他人小得多。我呢,很不巧,又是獵人會長,所以就打算做做實驗。」
夏油傑洗耳恭聽。
「實驗呢,被我放棄了。」帕麗斯好像很喜歡搞一些這種大轉折,她在夏油傑有些無語的目光里說:「因為我聽說橫濱有一樣東西。」
「『只要寫上需求,就能更改世界的書』」她彎起嘴角,「聽起來很符合我們的需求,對吧,夏油君?」
「你有沒有為之心動呢?」
夏油傑看著她,沒法說出否定的答案。
帕麗斯最後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觸感讓夏油傑想起了被救的時候的溫暖。他看著帕麗斯捧起那本書,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原來喜歡看這種書嗎?」
「啊,這個,」帕麗斯狀似很輕鬆地說:「這是……我同期的遺物。」
這句話承載的東西讓夏油傑無法再問,他說了句抱歉,看著金髮女人拉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之後又關好門。
他對帕麗斯沒有什麼惡感,也稱不上喜歡,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帕麗斯原來還有這樣的過去。
看見副會長大人從病房走出來,一名職業獵人急匆匆地過來等待她的指示。帕麗斯接過泡好的咖啡抿了一口,然後說:「去幫我把這個扔掉。」
一本書被遞到獵人的手裡,他不敢看內容,匆匆夾在手裡。帕麗斯看上去心情很好,她說:「今天是luckyday啊……告訴其他人,我們舉行一次團建吧。」
「地點……時間是?」
「嗯……」帕麗斯摸了摸下巴,說:「問問他們,有人有興趣聽交響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