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二時三十分,砦司令主持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參加會議的正副旅長只有七個,不及整個自衛軍旅職軍官的半數。在裂河、白川前線的砦振甲副司令和他轄下三個旅的正副旅長都無法脫身;遠在射鹿的孫忠孝副司令和四旅旅長錢鳳龍、五旅旅長吳天雄又來不及趕到;會議本可拖一拖再開的,砦司令卻等不及了,說一聲開便開了,連中午飯也沒吃。
開會的時候,砦司令的神情鎮定了許多,至少在劉景瑞看來是鎮定了許多,砦司令不再發火罵人了,和到會的旅長、副旅長們打招呼時態度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和藹可親。對自己的下屬,尤其是自衛軍中的下屬,砦司令是從來不作笑臉的。在下屬面前,砦司令的臉幾乎永遠鐵青,身為副官長的劉景瑞就看慣了這種鐵青的臉孔。
砦司令今天有些怪,不但笑呵呵地和與會的下屬們打招呼,還在清河七旅婁旅長進門時,和婁旅長開了個玩笑:
「婁老弟,咋來得這樣快呀?」
婁旅長說:
「那是咱的馬好!」
砦司令笑道:
「我還以為你是坐電話來的呢!」
婁旅長坐電話的笑話,自衛軍上下幾乎無人不知。五年前,砦司令剛把電話引進廣清的時候,從未出過山的婁旅長鬧不清電話為何物,只朦朧聽說電話傳送消息比馬快,就在一次軍事會議上向砦司令提出:日後開會,能不能坐電話來?鬧得一屋人笑破了肚子。
這一回,婁旅長沒笑。婁旅長知道,砦司令十萬火急把他和其它各旅的旅長召來,決不是要和他開玩笑,十有八九是碰到了大麻煩。
直到這時,趕來開會的七個正副旅長們還不知道開戰的消息。他們只揣摩著可能要打仗,根本沒想到仗已以空前的規模打開了,決定廣清命運的軍事事變已經開始。
砦司令把裂河、白川一線開戰情況簡潔地向他們作了介紹。邊介紹,邊用馬鞭在軍事地圖上指點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彷彿這一仗不是在被國軍突然襲擊后倉促應戰,而是期待已久的。
砦司令介紹完情況后,大談《孫子兵法》,時而用馬鞭擊打著手心,站在軍事地圖前,時而提著馬鞭來回踱步。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道,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砦司令知道自己的下屬們——象婁旅長之類,是聽不懂的,遂又解釋:
「孫子說:戰爭是國家的大事。它關係著軍隊的生死,國家的存亡,不可不加以認真考察。」
婁旅長冒冒失失地道:
「司令,咱考察個卵呀!裂河、白川已打起來了,咱生個法打才是真格的呀!」
砦司令笑笑,並不搭理婁旅長,自顧自地談孫子。
「孫子接下來又說,『故經之以五,校之以計,以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與上同意者也,故可與之死,與之生,民弗詭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高下、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七個正副旅長如聽天書,可又不能不硬著頭皮聽,一個個直瞪著兩眼盯著砦司令看。
砦司令又解釋:
「孫子這裡講的道,就是要使民眾和我們一致,與我們同生共死。天是指季節天氣,地是指地理條件,將就是說的你們,要你們智信仁勇嚴,法么,就是本句令的軍令……」
剛說到這裡,屋裡的電話鈴響了,參謀長武起敬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什麼,扭過頭喊砦司令:
「砦公,白川的電話。」
砦司令想去接,向電話旁走了兩步卻又止住了:
「有什麼新情況?」
「沒有。振甲副司令報告說,卸甲峽、雙奶山六個山口的犯我之敵被我炮火壓下去了,維山、坎子山口尚在激戰中,振甲副司令已將緊急趕到的守備三團調上去增援。」
砦司令揮了揮手:
「好!就這樣打!告訴振甲,我今晚一定趕到白川,在我趕到之前哪個山口丟了,我都惟他是問!」
「是!砦公!」
武起敬回電話去了。
砦司令繼續講:
「仗已經打起來了,這一仗正如孫子所言,是關乎我廣清八縣自治地區生死存亡的。我們不想打,但非打不可!既然要打,那麼諸位對孫子所說的五事,就需有個大致的了解。首先,我和你們在座諸位都要相信民眾,在這場保衛地方自治的戰爭中,民心民意必然屬我。其二,天時利我。眼下大敵當前,國軍不思抗日,挑起內戰,不合天意。其三,開戰之地在我境內,地形環境我熟他生,且我境內群山連綿,易守難攻,我勝則大勝,敵勝則慘勝。其四,諸位帶兵弟兄追隨我多年,我大都了解,其智信仁勇樣樣不差,陷陣殺敵個個英勇。其五,本司令相信,有諸位的佐助,其軍法軍令必能貫徹全軍。有本司令在,有森嚴軍法在,任何隊伍也不會潰退!」
「司令,我們他媽聽您的,誰潰退斃誰!」
婁旅長率先拍了胸脯。
「對,司令,您發令吧!您指哪咱打那!」
「司令說咋打咱就咋打!」
……
七個正副旅長紛紛嚷了起來,氣氛有了些熱烈。
砦司令見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高興了:
「好!下面我們就商量一下這仗該咋個打法?也甭先聽我說,諸位都談談高見。」
其實,砦司令大約是知道自己的下屬們沒啥高見的,愣了一會兒,見大家都不說話,遂指著軍用地圖布置開了。
砦司令令七旅在奎山布防,準備在白川防線被突破后,阻敵于山南,並策應左翼八旅的兩個團沿裂河迂迴,伺機殲滅可能沿裂河竄入之敵,以確保後方中心廣仁、清河二縣的安全。令八旅的另兩個團作為機動部隊,留守廣仁、清河縣城,歸參謀長武起敬指揮,情況緊急時,疏散兩縣城居民,並將桃花溝兵工廠和所有重要部門遷往奎山深處。令六旅七個團立即行動,於下午五時前經廣仁開赴裂河、白川前線,以加強前線八個山口和二十餘里開闊地帶的防衛。
布置完后,砦司令問:
「還有什麼疑問嗎?」
七旅婁旅長問了句:
「萬一日本人和匡漢正義軍從射鹿或東面老佛山打過來咋辦?」
砦司令手一揮道:
「東面老佛山地勢險要,日本人飛不過來,射鹿還壓著四旅、五旅嘛!萬一射鹿開戰,一、兩日內四旅、五旅可以抵擋住,有一兩日的時間,你在奎山的七旅也可趕去增援嘛!當然嘍,這得有個前提:裂河、白川打得好,奎山防線不需要了,你才有可能把七旅拉到射鹿。這個命令只有我能下!明白么?」
婁旅長點點頭:
「明白。」
七旅旅長常森林問:
「萬一兩邊都開了戰,都打不好呢?」
砦司令說:
「這不可能!其一,我砦某人親赴白川指揮作戰,白川一線不可能打不好;其二,戰事來得突然,日偽方面沒有充分準備,也不敢貿然犯我!我看這些話都不要講了,都各自回去做安排吧!」
「是!」
七個正副旅長紛紛起立立正。
砦司令最後又重申了一遍:
「這一仗關乎我廣清八縣自治地區生死存亡,可一定要打好哇!」
「是!」
七個正副旅長一齊向砦司令敬禮,而後,一一出了門,上馬去了。
會議到此結束。
砦司令這才軟軟地在椅子上坐下,一坐下來就掛下了鐵青的臉,冷冷地交待劉景瑞安排午飯。
這是下午二時十分,孫忠孝副司令一行還在射鹿至廣仁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