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從後門送走124師師長付西海,龍國康吩咐傳見凌福蔭。不巧,凌福蔭剛坐下,寒暄未畢,副官處長就來報告,說是川本少將來見。
龍國康略一沉思,叫副官處長帶凌福蔭到另一個房間喝茶,自己到門廳去迎。
往門廳走時,心緒很亂,甚至有些慌。原想一下午和付西海、凌福蔭、米傳賢三人分別談談,穩住軍心,也就全體反正的事探探他們的口風,沒想到突然冒出個川本,安排好的事全打亂了。難道川本得到了啥風聲不成?
想想又不象。
那張草擬著通電稿的字據原是做戲,且又從關玉珠那裡抄回來了,他親手將它燒了,就是關玉珠說他背叛日本人也沒根據。反叛的獨立旅是他打掉的,黃少雄也死了,川本絕對找不到他什麼茬兒。
情緒鎮定了許多。在門廳里見到川本時,臉上笑得極自然,還和川本的副官梅津中佐開了個玩笑,誇梅津中佐變得靦腆文靜,象個東洋姑娘了。
川本是從鄲城日軍司令部來的,說是路過白集城看看老朋友。他做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請川本到客廳坐下,吩咐衛兵沏了茶,上了煙,又照例擺出棋盤,要和川本下圍棋。
川本圍棋下得很好,今日卻沒心思下。一坐下就說,局勢不好,歐戰一塌糊塗,皇軍在太平洋也接連失利,也許將被迫在日本本土或中國大陸和大規模登陸的美軍作戰。又說,日本軍部已獲得情報,羅斯福、邱吉爾、斯大林三巨頭聚會克里米亞之雅爾塔,商討最後摧毀德國,結束歐戰。同時,也將對遠東戰事作出決斷。
龍國康顯得很驚訝,似乎這些情況聞所未聞,還很懇切地道:
「不致於這麼糟吧?皇軍在中國可是打得很漂亮哩!前不久還攻下了曲江、南雄,打通了粵漢鐵路。」
川本來了點精神:
「不錯,皇軍在中國大陸的根基是很牢固的,倘若美軍登陸日本三島,三島不守,軍部也可以滿洲國及中國大陸的幾百萬帝國軍人和美軍決一死戰。目前,關東軍幾個師已陸續移駐上海等地,加強海岸防衛。」
龍國康點點頭,附和道:
「如在日本本土及中國大陸作戰,對美軍就十分不利了。日本和中國同根同種,血肉相連,可以說是同一民族,自然能夠一心一意對付異族美軍的。」
川本嘆了口氣:
「都象您龍將軍這麼想就好了,聖戰就有希望最後勝利了!情況並非如此。在日本,我們沒有必死決心之政治家,僅軍部苦苦掙扎,奮力前行,以致時局如斯。在中國,則軍人也無德行,看風使舵,勾掛三方!」
龍國康不由一驚:
「您是指黃少雄的獨立旅吧?這也怪本總司令以往大意了,養虎成患,差點兒把命送到他手裡。」
川本搖搖頭:
「不僅是獨立旅,也不僅是個黃少雄,恐怕對整個方面軍,龍將軍都要小心掌握才是!我們東有共產黨的抗縱,西有國民黨李漢銘的五個整編師,新的嘩變不是沒有可能。」
龍國康想了想,很認真地道:
「川本將軍提醒得好,我們是要多加小心。不過,從目前來看,可能性不大,黃少雄的獨立旅已在柳河邊給他們留下了教訓,誰敢嘩變,本總司令一律格殺勿論!」
川本挺高興:
「對嘩變的獨立旅,您處理得好,高島司令官也誇您哩!司令官還準備到南京陳**面前替您請功!」
龍國康擺擺手:
「哪裡!哪裡!要說有功,還是您川本將軍有功,若不是你送來情報,只怕不是我殺了黃少雄,倒是黃少雄殺了我呢。」
說罷,愣了一會兒,似乎意猶未盡,又道:
「川本將軍,說真的,我對汪**是極為景仰的。當年,汪**少年英雄,刺殺攝政王,我龍國康也率會党參加辛亥起義;後來汪**主張和平,我也主張和平,中日之戰本是誤會么!現在汪**不在了,我龍國康自然要把擁戴汪**的那份心,用來擁戴公博、佛海二位。」
川本冷不丁道:
「您對蔣委員長、何總長就不擁戴了?何總長當年可是很器重你呀!還有您的老長官胡生榮將軍。」
龍國康呵呵笑道:
「擁戴呀!只要他們主張和平,我龍某人都擁戴呀!」
川本也笑了:
「說得好!不過,指望重慶主張和平是沒希望嘍!聽說他們物色的談判對手不是我們軍部,也不是日本政府,而是在野力量,一幫政治廢物!」
龍國康打起了哈哈:
「好了,好了,川本將軍,這些話都不說了,還是談點實際的吧!我托您幫的忙怎麼樣了?」
川本一時記不起了:
「幫什麼忙?」
「幫我把老母從湖南戰區接來呀!」
川本恍然大悟:
「哦,這事高島司令官直接幫你辦了,派中村上尉冒險跑了一趟,還說待老夫人到鄲城以後,要設宴為您們母子慶賀哩!」
龍國康笑了:
「代我謝謝高島將軍,並請他放心,七方面軍有我龍國康在,獨立旅之類的事斷然不會再發生!」
又扯了幾句別的,川本告辭了,說是到界碑店有事。他把川本和梅津中佐一直送到大門口,眼見著川本的座車和護衛的摩托車轟隆隆發動起來,開到大街上,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轉身回去。
日本人對他的忠誠顯然已有懷疑。川本的眼睛是極犀利的,對中國軍人簡直是看到了骨頭裡。當初,日本人得勢時,歸順日本人的官兵多如牛毛;如今,大局對日本人不利,嘩變自不可免,川本和他一樣清楚。好在他是鎮定的,末了還提出了個老母的問題,對此,川本和高島都該明白:他龍國康是靠得住的,在這時候把老母從國統區接到鄲城,就是靠得住的明證。
因其對日本人的靠得住,卻不知該和等候已久的凌福蔭談什麼了。反正歸順中央是不能談了,傳到日本人那裡不得了。再想想,覺著把暫八旅交給凌福蔭也屬失策。當時決定把暫八旅交給凌福蔭,是因為想著七方面軍全體反正,認為在反正這件事上,凌福蔭比付西海更靠得住。付西海對他忠誠不錯,對日本人也同樣忠誠,連軍長米傳賢都罵這人是日本人的奴才。先前和付西海談話時,付西海還一口一個大皇軍哩。
還是硬著頭皮和凌福蔭談了——沒談反正,只談治軍,要凌福蔭把暫八旅的一些營團長和綏九師的營團長對調一下,以防發生新的不測。還囑咐凌福蔭在警惕李漢銘國軍策反的同時,警惕雲崖山裡的抗縱。
他板著面孔告訴凌福蔭,抗縱比李漢銘的國軍更危險,一朝煽出禍事,勢必難以收拾。
送走了凌福蔭,新六軍軍長米傳賢應約來了。他留米傳賢吃了晚飯,愁眉不展地把一切顧慮和設想都和米傳賢說了,徵求米傳賢對反正的意見。米傳賢想了一晚上,直到臨走才說:
「大哥,此事非同小可,兄弟認為還得再看看,再等等!咱這是中國,不是歐洲,日本人的氣焰還凶著呢!」
這正對他的心思,他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覺著米傳賢英明,自己也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