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影子。
一道本來應該落在江清寒身上的雷忽然就散開了。
這一下讓兩人都愣住了,下面的聲音傳了上來,兩人也很快明白是怎麼回事。
天道意識一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浮現出驚愕,不過一介愚民竟然妄圖同他爭奪信仰?
人和天道的差異,比螞蟻和人的差異還要巨大,是不可跨越的鴻溝,它怎麼可能會被一群蟲子給擊敗?
它並沒有意識到,此刻的它已經染上一絲不甘。
然而即使再不甘心,但信仰不斷流失的後果十分明顯,兩人再次陷入纏鬥,天道意識肉眼可見的萎靡。
江清寒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戰局在瞬息之間扭轉。
他甚至難得的,一邊在戰鬥的時候試圖和對手說話:「被人背叛信仰的滋味如何?你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一群入不了你眼的人,居然能將你拉下神壇吧?」
高高在上的神明看不到人的力量,人們的憤怒就像是螞蟻在叫囂,自然不能讓他產生一絲一毫的動容。
可神有什麼了不起?
雖有通天之能,力量卻源自凡人,一旦他們不再信仰神明,神便失去了力量。
而凡人一生不過浮生一夢,既能造神,也能弒神。
可惜的是,對於他難得一見的搭訕,對方並不買賬。
天道意識被江清寒抓住破綻,他的戰鬥意識比它強太多,僅僅只是一個破綻,也能輸出一大段傷害。
它從高空中被捶下,只聽見轟然一聲響,它砸到地下。
飛濺的泥土沾滿了一身,它緩慢起身,感受著從體內泛起的疼痛,它從沒這麼狼狽過。
周圍觀戰的人忍不住興奮起來,竟然在一旁吶喊起來,彷彿吹起了勝利的號角。
天道意識淡淡地掃過周圍的人,若不是有更高規則限制,他早就將這一群人殺了。
凡人之間的因果線還能解,可修道者的因果線卻要複雜得多。
之前為了獲取信仰,已經有不少修道者死在它手中,已經牽連上了不少生死因果,若是牽扯上這群年輕人的因
江清寒從空中俯衝而下,速度快到如一道流星,向著天道意識砸下。
仙身的恢復速度太快了,不能給它一絲喘息的機會,要趁天道意識變弱制住它,或者殺了它。
又是一連串的攻擊落在身上,江清寒沒有絲毫留手,每一次都是奔著要命的架勢去的。
天道意識在一次又一次的攻擊中回過神來。
它怎麼可能輸?
不過是再卑微不過的凡人罷了,在它眼中與蟲子無異,而這樣一群蟲子竟然也想影響它?
憤怒如同熱油,讓它一時之間失了理智。
它在人間才多久,竟已沾染上凡人的種種負面情緒,一張神性的臉無端透著一絲猙獰:「區區螻蟻,竟妄圖染指我的信仰?」
天道意識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張開雙臂,龐大力量湧入它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波動讓人驚懼地後退。
草木肉眼可見地枯萎,飛禽走獸早在戰鬥爆發之前便跑了不少,但能感覺到地下的不安躁動。
「這是怎麼回事?」
「它怎麼突然變強了?那皇帝難道突然駕崩了,所以它重新獲得了信仰?」
「你們覺不覺得有點難受?」
江清寒面色難看,普通人看不出來,但他卻能看出湧進天道身體的力量根本不是什麼信仰之力,而是生靈最本質的力量——生命力。
信仰之力尚能源源不斷,周而復始地生出,生命力一旦被抽空,再無半點活下來的可能性。
天道意識簡直是瘋了,哪裡還像個超脫世俗的神,更像是被逼到絕路的喪家之犬。
「你瘋了是不是?」江清寒簡直震怒於它的瘋狂,「你竟然抽取生靈的生命力!」
「你現在還能算是天道意志嗎?」江清寒問它。
天道能萌生出意識,某種方面是代表天道去奪回失去的信仰,可現在的天道意識已經步入歧途,直接汲取生靈的生命力。
天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掌控世間萬物的生死,只是條件苛刻,且代價巨大。
就算是它,用了這招之後,恐怕也要元氣大傷。
但如果連這一場戰鬥都贏不下來的話,就沒有以後了。
有了肉身的拖累,它不再是一道遊盪的意識,只要除去了肉身,那麼附在肉身上的意識也將不復存在。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它絕對不可能死在這裡!
但江清寒怎麼會輕易讓他成功?
他想要衝進力量中心的天道意識,卻不能靠近半分。
江清寒將力量灌入不休刀,直到刀身發出嗡鳴,警告不能再多輸入力量。
然後他控制著刀身,狠狠地向對方撞去。
刀身以流光的速度衝破了周圍縈繞的生命力,貫穿了對方胸口。
江清寒緊接跟上,手掌握住刀柄,將刀身狠狠地送了進去。
天道意識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它一旦做出一點人的表情,江清寒總會恍惚。
不過他很快穩定了心神,不休刀搗動著它體內的臟器,以仙身的恢復速度,只有不斷刺激要害部位才能殺了它。
然而不休刀雖是靈器,但江清寒的力量卻非俗世之力,很快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刀身發出微弱的咔嚓聲,然後徹底綳斷,飛濺的刀身碎片在江清寒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天道意識趁此機會掙開江清寒的束縛,不斷後退,卻撞上了什麼東西。
它回過頭一看,竟是一株高大的藤蔓,鬱鬱蔥蔥的模樣,只是葉片頂端泛了黃,生命力散去了不少。
它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株千靈仙藤嗎?
天道意識忽然抬手一掌轟了過去。
江清寒如遭重擊,欲上前的動作凝滯了幾分,回過神來向著天道意識殺去。
他沒想到這個承受傷害的能力到現在居然還有效,他目光落在逐漸發黃的葉片身上,眼神微凝。
不過這樣也好,小師妹選擇犧牲,這部分傷害卻沒轉移到自己身上,恐怕她也早有預料吧。
若是還能為她承擔幾分痛,代表小師妹還沒有徹底消散,他倒也甘之如飴。
天道意識意識到傷害都會轉移到江清寒身上后,趁著機會攻擊千靈仙藤,不斷與江清寒周旋。
江清寒同樣顧忌著會傷害到唐引月的妖身,難免收斂兩分。
這種蒼蠅的騷擾法,一群仙門弟子看了都忍不住皺眉:「這還有個天道意志的樣子嗎?」
但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法很有用,至少江清寒成功被拖住了,並且傷勢逐漸加重。
他沒有仙身,恢復不及對方快速。
眼看著天道意識又要開始汲取周圍的生命力,卻沒想到碧青色的藤條早已悄無聲息地纏繞住它。
天道意識連忙切斷身上的藤蔓,更多的藤蔓涌了上來。
江清寒嗅到了空中的草木氣息,小師妹的妖身受傷了。
妖的妖身很少會現身在大眾面前,除非受到重傷不能支撐,或者是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顯出。
眼下唐引月早已沒了意識,只是憑藉本能在戰鬥,又或許是感知到了大師兄的情緒呢?
江清寒分辨不出,他趁機近到天道意識的身。
再一次用暴力控制住它。
不休刀已碎,江清寒沒有猶豫從靈袋中抽出一劍。
竟然是凌雲劍。
當初失了劍骨,江清寒便再也沒有握過劍。
仙骨是用齊長空的力量所化,他晉階后的力量和當年齊長空接近。
所以江清寒握著凌雲劍,從一開始的生澀,到後面轉換自如,幾乎只是一個眨眼間。
天道意識趁著片刻的凝滯,爭取了半分喘息。
凌雲劍似乎沒有認出「前主人」,只是輕顫著,渴望刺入面前的敵人。
江清寒眼神一凝,凌雲劍已經出手,如同一道流光追上敵人。
周遭空氣迅速變冷,化出白色的霧氣,隱隱有冰晶閃現。
冷凝的劍光「崢」的一聲,撞上一道凝結的冰塊。
劍光去勢不減,破開冰塊。
一道又一道的冰塊不斷凝結,凌雲劍破開一層又一層突然出現的藍白色冰塊,最前方的冰塊大小僅有劍尖大小,往後逐漸變大,因此呈現一種極為誇張的錐形,試圖對抗江清寒的凌雲劍。
直到最後,只聽到「噗嗤」一聲,是劍刺入身體的聲音,妖艷的血花在空中綻開。
凌雲劍穿過了胸口,大片的血跡逐漸暈染開。
「戚影……」江清寒輕聲喊她。
大乘期強者的一擊,僅為化神的戚影根本抵擋不住,所以她才以身抵擋。
她看著江清寒,露出歉疚的神情,她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口。
抱歉,大師兄,她還是沒辦法做到一個安分的旁觀者。
江清寒想要天道意識的命,是為了整個修真界。
可她擋在面前,卻僅僅只是為了姬懸。
天道意識用的這具身體是姬懸的。
即便那具身體里裝的靈魂早已不是姬懸。
白靈當初不是沒有機會殺了姬懸取而代之,只是元魔身附在了姬懸身上,因著那點念想才遲遲未下殺手,直到被姬懸親手斬殺。
她當時還嘆,明知人已不是當初的人,為何還要以身涉險,卻沒想到今日她也淪到如今的地步。
明知身後的人不再是山莊中的小少爺,也不是崑崙的二師兄,卻仍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既救不了想救的人,也給所有人添了麻煩。
她艱難回過頭,想要再看一眼他。
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晦暗,拜託,至少不要讓她最後也看不到他。
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身後有人接住了她墜落的身體。
黑色的瞳孔,額間乾淨,銀白色的元魔印記消失了。
是姬懸。
天道意識被江清寒打成重傷,竟然讓本來已經被剝奪意志的姬懸在最後關頭衝破了天道意識的束縛,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江清寒看到銀白色的意識現在縮成一團,它肯定也想不到孱弱到跟風中殘燭似的姬懸還能殺個回馬槍,
畢竟論起對這具身體的熟悉,姬懸才是主人。
他抱住戚影單薄的身體,手中儘是她身上淌出的溫熱的血,他輕聲地喊她的名字:「戚影。」
無人回應。
他於是將她抱得更緊,再喊她:「戚影。」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身上代表生命力的力量源源不斷匯入戚影心口。
他不會讓戚影死在這裡。
戚影是姬家撿回來一個棄嬰,戚影音同棄嬰。
她從小便是當做姬家小少爺的僕從養的。
小少爺從小頑劣,爬樹摸魚斗蛐蛐都是好手。
戚影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聽的話,只跟在身上寸步不離。
小少爺姬懸不管怎麼罵她,也趕不走這個討厭的跟屁蟲。
直到家破人亡的那日,少年少女沉默著跨過地上親人的屍身,踩過浸血的土地。
她陪著他,將親人埋葬,也將過去的日子埋葬。
然後他說:「我要去崑崙拜師以後報仇,你可以走了。」
「少爺,我和你一起,費管家讓我保護你。」
「我已經不是你的少爺了,你不用再跟著我,這裡是盤纏,自己找個落腳處吧。」
可戚影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走過山谷,穿過山林,淌過河流,踩過沙漠……
她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也從沒有離開過他。
即使在他家破人亡,即使在他叛逃魔族,身邊總會有一道影子追隨他。
即便她的力量微小到保護不了他,也總是毫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
這道影子要不在了嗎?
陪伴他的人那麼少,現在連最後一個人都要不在了嗎?
姬懸拂過她的臉:「謝謝你保護我,現在換少爺我來保護你。」
他將全部力量輸入戚影體內。
所有的壞事都是他一人做的,一切罪孽都由他來承擔,與戚影無關,拜託請不要帶走她。
他這樣壞事做盡的人,竟然也會祈求上天垂憐。
直到抱著的人胸口發出淺淺的起伏,體溫逐漸回暖,姬懸才慶幸似的鬆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發現江清寒手持凌雲劍指著他,目光比劍光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