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陸白溪與季長言分開后,她往民居聚集的方向去,走了很久,前方是一座大宅院。
她半蹲在門口巨大的石獅后,聽見有人在暗中低語:「老大,那個姓張的出門了,有高手在他身邊保護,我們不好貿然跟蹤。裡面一群沒用的丫鬟僕人,差不多都睡著了,要不要……」
那人簡單吐出一個字:「殺。」
陸白溪心想:這樣巧?殺手頭子讓我遇見了。
她抽出臨時用柳條編成的軟鞭,悄悄繞到那群人身後,也不說話,揮鞭就往新任甲子的腦袋上抽去,柳條破空一道厲響,聲音驚動了甲子,他迅速彎身避過。
那群人渾身都是警覺,當即轉過身來做好攻擊架勢。
陸白溪將鞭子回握在手上,一眼掃過去,點了點人數道:「還成。」
幾擊暗器襲來,陸白溪手腕一轉,那柳鞭驟然轉換方向,將飛襲之物通通打落。
與此同時,鞭中裹挾的繚亂香在空中揮灑開來,這東西其實是一種毒草碾成的粉末,花想容不像白骨三娘那般精通醫毒之術,繚亂香是她唯一擅用的毒物,中毒之人只要不是絕頂高手,便會在吸進香粉后的剎那內息混亂,繼而失力,最後神志不清,用來解決攔路的嘍啰有奇效。
遺憾的是,陸白溪身上只剩最後一人的劑量,她本想甩到殺手頭子的臉上,讓他先瘋一段時間再說,然而甲子反應迅速,他捂住口鼻,急退數步,堪堪躲過撲面而來的粉末。
陸白溪沖甲子魅惑一笑,說話像山中的勾人的狐語:「躲什麼,真是一點都不熱情。」
甲子知道此人難纏,於是做了個手勢,先讓手下入內解決院中之人,其中一人剛翻上牆,那條極長的柳鞭卷在他腰上,他被向後拉扯,瞬間肩背朝下被甩飛至地面,剎那間,所有人都聽見了脊斷裂的聲音。
甲子從陸白溪的一招半式中窺見其真實身份,他神色陰沉。
「你是花想容。」
陸白溪不答,她計劃得很好,一鞭一個,不過十招,保准讓他們連翻牆的機會都沒有。
她正待繼續進攻,只聽甲子一聲口哨長呼,附近原本靜靜等待時機的殺手聽到呼喚,紛紛於暗中現身。
陣勢之大,陸白溪不得不謹慎應對,她冷嘲道:「幾十個大男人對付我一介弱女子,好有氣概。」
甲子森然一笑:「誰說要對付你。」
只見那些人根本沒有在花想容面前停留,他們的目標,是附近那些百姓的庭院。
陸白溪心中大急:糟了。
甲子甚是得意地欣賞她慌亂的表情,揮手命令屬下牽制住她,他親自出馬,轉身往院里翻去。
甲子剛落地,一柄長刀的尖刃正對準他的喉嚨。
江橫天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地說:「聽說你是頭目,你知不知道,上一個頭目死在誰的手裡。」
「黑崖刀客。」甲子漠然地說出他的名號,「你們就算攔住我,也僅能護住這一家,曉春城之大,憑你們零星的幾個刺客,如何顧得上全城。明日,便是你們身敗名裂之時。」
江橫天道:「你這年輕人好不講道理,尋仇亦需找准對象,真當髒水這樣好潑?還身敗名裂,我們名聲幾時好過?這事與身份無關,誰在城裡濫殺無辜,誰才是罪人。」
季長言距杏花庄還有百步距離時,忽聞後方動響,他當即藏身在粗壯的樹榦后,回頭一望,只見左右兩側分別有一道人影在夜間賓士,他們距離漸近,速度快到幾乎化成殘影。
季長言卻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人額上有道疤痕,另一人的兵刃握在左手,是個左撇子。
他們是去蓬萊居尋找他和陸白溪的殺手!
季長言驟然覺醒,他怎麼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對方在蓬萊居找不到人,第一反應必定是來杏花庄。他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冷汗。
杏花庄的籬笆門緊閉著,穿過茂盛的樹影,隱約能看見人影在燭燈映照的窗前走動。
影搖不止,一下低頭,一下甩手。
季長言握緊手裡的弩,這弩原來是暗影閣出事那天他在廢墟所撿,原物有損壞,他拿回去后玩了兩天,前不久憑藉記憶做出了類似結構,一試,威力居然還挺大。
他將最後一發箭對準左手持刀的那位,剛要鬆手,四周霎時多出數道人影,想必是害怕刺客從中阻攔,對付區區一個酒庄,他們竟要群攻。
看來秋重景下了死令,今夜勢必要取幾條性命。
那些人奔得好快,有一個從側方的小道穿行,只需一躍就能輕鬆跨進酒庄。然而他剛剛做了一個起勢,一隻利劍已經從他的后心穿過胸膛,那人來不及痛呼,倒地身亡。
季長言撕開臉上的人面,他露出真容,從樹下現身,喝道:「我在這裡。」
與他相鄰的幾個殺手緊急停下,只聽一人低聲對同伴道:「還有一個女的,酒莊裡的也不要放過。」
餘下的人連眼神都不帶停留,他們腳步飛快,繼續往酒莊裡闖。
季長言暗罵一句該死,挺身上前阻止。
他當刺客時喜歡使暗器,身上沒帶,周邊只有一些綠葉青草,可這些軟趴的東西駕馭起來需要在瞬間蓄集大量內力,用來對付多人費力不討好。地上都是細沙,連顆帶稜角的石頭都摸不著,危機之下,季長言掏出錢袋,將之前秋重景給他的酬勞卡在指縫間,削薄的銅錢如箭雨一般,擊落了朝窗戶襲去的飛刀。
很快,黑心錢被盡數歸還。這些人難纏得緊,季長言踹開接踵朝他撲來的殺手,奪過那人手上的利器朝另一人頸上快划,飛血四濺,等他再次抬首時,唯一剩下的左撇子馬上就要接近窗戶。
季長言又看見屋裡的人影走動,一男一女,他不會認錯,那二人正是自己爹娘。季老爹的影子貼近了窗,應該是聽見外界動靜,他伸手想要開窗查看情況。
那個左撇子的刀近在他咫尺,季長言的心猛烈跳動,他看見慘白的刀刃在空中揮下,直衝窗戶捅去。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微不可查的牛毫細針在空中飛射,它以迅雷之勢沒入那人後頸,左撇子身形一頓,隨即無力摔倒在地。
季老爹打開窗戶,納悶道:「什麼東西在響,我剛才好像聽見了那臭小子的聲音。」
左撇子摔在窗底,恰好避過了季老爹的視線,院外倒下的屍體身穿夜行衣,他們融入黑暗,從亮處往外看時,需要仔細觀察才能分辨出來。
季老爹一眼看到籬笆外站著的手足無措的季長言,頓時鬍子一翹,豎眉怒目道:「我說過多少遍,你就算在地上撒潑打滾,我也不會讓你踏進家門一步!」
他把窗用力一關,季長言還沒反應過來,親爹又開窗罵他:「大半夜的,還不滾回你的蓬萊居睡覺。」
窗戶再次關上,這次,屋裡的燭火熄滅了,再看不到人影。
「他知道我住在蓬萊居。」季長言站在一片狼藉中,哭笑不得。
片刻,他側過身,朝那邊屋頂的方向穩穩行了一禮:「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應夢憐飛身而下,她挑了一片乾淨的地面落定。她的視線從屍體上一一掠過:「幸好沒來晚,鬧成這樣,我們也有責任。你來我們家吧,那裡最安全。」
季長言猶豫道:「這些屍體不用處理嗎?後面會不會還有……」
「不必擔心。」應夢憐抬頭望了一眼夜色。
……
月上柳梢頭。
女子與情郎並肩走在穿城的河畔。二人的手臂相碰,在那瞬間,遠處似有樹枝折斷,只聽清脆一聲響,男女距離倏地拉遠,直至傳來一聲貓叫,楊柳和張謹雲齊齊鬆了一口氣,又悄悄走近。
很長一段路,走得沉默無聲。
張仁崇喬裝打扮,偷偷摸摸跟在後面,他躲在臨河岸邊人家的牆后,心下暗道方才驚險。
張老爺覺得自己的兒子不爭氣:「這小子,怎麼傻愣愣的,連姑娘家的手都不曉得牽,阿客,你將來要是遇見喜歡的姑娘,一定要主動。」
張仁崇兩邊操心,沈客接不上他的話,心道:這個張謹雲可主動了,是你自己不小心,方才驚動了他們。
沈客抱著劍,他想到江月明前幾日給他傳的消息,暗自收緊心神,他警惕著周圍氣息,風吹草動皆不放過。
「他們要上橋了。」張仁崇小聲提醒他,「那邊有幾棵柳樹,我們過去。」
沈客拿他沒有辦法,他愈發覺得這個張老爺子的行為舉止好笑荒唐又心酸,張仁崇約莫是早年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他們父子心意不相通,所以只好在私下默默發力,他迫切地想了解有關張謹雲的一切,然而過於心急,一時走上歪路。
夜裡危機四伏,隨時都會冒出敵人,若是光對付沈客一人還好,可沈客還要保護張仁崇,一個老爺子已經夠吃力了,那邊還有一對小情人。沈客腦袋好大,他記得湖邊那位女子是江月明的鄰居,二人交往十分密切,她遇上危險的可能不比張仁崇小,一時間,沈客只覺這道考驗嚴峻得很,壓在他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甩都甩不掉。
不遠處,毫不知情的楊柳低聲喚了一句:「雲郎。」
張謹雲應聲道:「嗯,柳兒。」
二人也不說其他話,你一句「雲郎」,我一句「柳兒」,拉拉扯扯對喊半天,又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是毫無內容的稱呼,他們突然笑起來,楊柳先扯張謹雲的袖子,張謹雲用手指點她的額頭。
沈客看得莫名其妙,他沒愛慕的姑娘,除非面前擺的是一個滑彈可人、晶瑩剔透的糯米糍,不然他決計不會滿含柔情地伸手去戳,再看一旁的張仁崇,老爺子捂著嘴,眼裡早已泛起欣慰的淚花。
沈客:「……」
一陣風刮過,直面呼來的細沙迷住了尾隨二人的眼,張老爺揉了好久沙子,再看時,楊柳和張謹雲已經消失不見,他奇怪道:「人呢?難道已經去了對岸?」
一通尋找后發現,離橋很遠的一棵柳樹下,站著兩道朦朧的身影。
萬千絲絛下垂,影影綽綽。
張老爺端著下巴疑惑,「奇怪啊,是我眼花嗎?我兒好像長高了?咦!那姑娘靠上去了,她好主動。」
沈客的手握在劍柄上,他感覺周遭殺氣逐漸濃厚。那些人剛剛才到,若是此刻發現有人落單,定會下手。
沈客心情沉重:我怕是無法分心顧全兩邊。
敵人愈發近了,沈客劍將出鞘,這時,遠處那位女子摟著身邊男人的胳膊,搖晃著撒嬌道:「雲郎~人家要月亮,給我摘月亮~好不好嘛~」
男子答:「好,給你摘。」
沈客一個趔趄,險些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