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夜間,幾名六華門弟子正手忙腳亂地登記比武順序,他們先把需要另外安排的洛寒淵等人剔除在外,接著在剩下的紙團中隨意抓取,兩兩一組。
「和黃掌門比試的是幾號?」
「八號。」
「怎麼又是八號?」
「啊,看錯了,是十八。」
房間里,四處都是揉皺的紙團。
工作乏味,屋中眾人逐漸暴躁。
「今年人這麼多,得比到什麼時候?尤其是這個光明宗,方才我看見有張紙上居然寫著八十一號,他們什麼來頭。」
「我哪兒知道。」白日負責記錄名字的弟子視線從紙上移開,「別,別給我看,想吐。這個門派的弟子當真固執,我本想簡單記錄序號,他們不肯,硬要我將一長串稱呼補齊,寫到後來,我手都在抖,已經不認識『光明宗』這三個字了。」
「早些年也有山野門派登峰,可他們哪個不是精心挑選其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參加比試?像今天這樣把山頭搬過來的,還是頭一次遇見。」
「要不要稟報盟主?」
「盟主已經派人去查探那些人的底細了,剩下的不用我們操心。嘖,這張又是光明宗,一百零三……」
山風在外遊走,門窗緊閉,洛寒淵屋裡的燭火豎成長長一條直線。
他在屋內焦躁踱步,心想:怎麼還沒回來。
他一下午都在與各大派掌門談話敘事,話題正轉向「暗影閣」時,門口突然傳來弟子稟報,說有一個叫「光明宗」的門派橫空出世,他們人數眾多,一直遮遮掩掩,看上去十分可疑。
洛寒淵立即想起清玄門道長身邊的黑袍人,一聽「光明宗」三個字,他心中陡然生出一陣涼意。
光明宗,暗影閣。
正如陰陽雙面,立即,疑竇叢生。
屋裡一圈掌門、長老面面相覷。
黃掌門捋須的手放下,又覺得不自在,重新抬手搓了一把胡尖兒,說:「會不會是巧合。」
劉長老坐直身子,指腹摩挲一旁扶手:「我來時便注意到那群人,滿身殺氣,看上去不像善茬。」
新上任的王掌門說:「假如真是暗影閣,他們聲勢如此浩大,為了什麼?」
屋裡靜默無言。
半晌后——
「哈哈,他們一定不敢殺人。」
「就是,光天化日,他們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眾人心虛地笑了一陣,聲音逐漸衰弱。
大家齊刷刷看向洛寒淵。
「盟主,您有何高見?」
洛寒淵坐立不安,垂目負手在屋裡徘徊幾趟,片刻後站定於中央:「大家莫慌,我們武林盟行事浩然,各位掌門長老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就算暗影閣真化名為光明宗,我們不怕他們生事。當然,我們亦不能貿然行動,待我派人查探一番,等結果出來后,再同大家商議對策不遲。」
「洛盟主言之有理。」
「我們等您消息。」
然後一直等到深夜,洛寒淵派出查探的弟子仍舊沒有回來。
洛寒淵心下發毛,他自認武功不凡,在當今天下能排到前列,甚至想過有朝一日,就算黑崖刀客受人所託前來取他性命,他也是有一戰之力的,絕不會像當初的秋時雨一般,慘死在刺客手裡。
然而白日所見之時,樹底下烏壓壓一片……
人實在太多。
倘若他們當真都是來尋仇的刺客,洛寒淵不敢往下想。他暗罵朝廷做事不幹凈,竟然放任這些禍害在外逍遙。
牆角的燭火突然跳動,洛寒淵猛地抬頭,只見緊閉的窗戶不知何時漏了一條縫隙,絲絲涼風滲透進屋。
洛寒淵正要去關窗,另一側的門突然被敲響。
「誰。」他問。
無人回應,門嘎吱一聲響,幽幽敞開。
洛寒淵屏氣凝神,迅速握住腰間短劍,門外之人渾身被漆黑罩住,他走進屋,燭火在他身後亂竄,那人影子映在牆上,巨大無比。
「洛盟主,許久不見。」宋全知嗓音古怪,洛寒淵的記憶頃刻間被喚醒。
「你是……暗影閣閣主。」
洛寒淵悄無聲息地抽出短劍,宋全知瞬間捕捉到他細微的動作:「原以為洛盟主貴人多忘事,沒想還記得我。」
洛寒淵神色陰沉:「光明宗,當真就是暗影閣。」
宋全知擺手道:「欸,不一樣。暗影閣被掛懸賞,光明宗沒有。你不要佔著盟主身份,隨意給人安罪名。以及,我勸你將身後那東西收起來,刀劍無眼,萬一傷著人怎麼辦。」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宋全知掏出一個小冊拋給洛寒淵:「你自己看。」
洛寒淵用劍將冊子挑住,遲遲不碰。
「別擔心,沒毒,更沒藏暗器。」
洛寒淵將劍揚起,小冊滑落到他掌心。就著昏暗的燭火,洛寒淵展開紙頁,越往後翻,他的神色就更沉重一分,直到終於將東西看完,他的眉頭已經緊緊擰成一團。
宋全知的狀態與他截然相反,樂呵呵道:「如何。」
洛寒淵將冊子緊緊捏在手心,這上面記的,樁樁件件,都是他以往在暗影閣光顧的生意。
宋全知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你想要什麼。」
「你說呢?」
洛寒淵知道這幾個月來刺客們都遭遇了什麼,他凝視宋全知,開口道:「我可以撤掉暗影閣的懸賞,但是你們得保證,永遠不能將秘密泄露出去,並且,即刻下山,從此不再涉及江湖事。」
宋全知拉過椅子坐下,指尖擊打著木質桌面:「我若不同意呢?」
洛寒淵神色陰沉:「這裡是武林盟的地界,暗影閣休想在此生事。」
哐當一聲,山風將木窗撞開,屋內頓時灌進一股森然的冷意。
宋全知放聲大笑:「洛寒淵,你以為我在求你?你想多了,我沒有求你,更沒有與你談生意,你若沒有付那幾箱買命錢,鬼才會替你保守秘密,如今過來,僅僅是通知你一聲。」
他食指重重點在桌板。霎時,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
洛寒淵雙耳微動,他聽見外界草木悉窣作響,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狹小的屋內瞬間擠進數十道黑色身影,洛寒淵看見一雙藍金色的眼在夜中閃爍寒芒,看見容貌嬌艷的高挑女子手握長鞭,還看見一群附著假面、鬼氣森森的人影。
黑崖刀客,白骨三娘,勾魂無常,紅衣鶴,山中道人,千面扇鬼,三步羅剎,照夜胡娘,花想容,醉書生……
每一個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此時,他們居然聚齊了。
「能被我們如此鄭重對待的,普天之下,唯你洛寒淵一個而已。」宋全知目光登時變得凌厲,「撤掉懸賞,不然,你們六華門,武林盟,乃至整個江湖,只等著腥風血雨鬧上一通,我們是不怕的,不過是將所有人拉下水,大家一起遺臭萬年罷了。」
洛寒淵閉唇不語,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若是真如對方所言,他苦苦維繫的面上榮光,輕而易舉便會土崩瓦解,數十年苦心經營得來的成果,不到三天就會付之一炬。
「此事全因你不肯撤懸賞而起,屆時,你洛寒淵便是整個天下的罪人,恩怨無休無止,所有受牽連的人恨不得能將你扒皮抽筋,誰都想在背後捅你一刀。你將我們逼得這樣緊,當真就沒考慮過後果?」宋全知翹著腳,默默在心中數數,數到十時,洛寒淵終於開口。
他仍在掙扎:「他們不會信你說的話。」
「誰說的,他們可沒你這番氣魄,一個個害怕極了。」
眾人剛剛從別的掌門、長老住處過來,那些人平時耀武揚威的,一見他們人多,立馬就老實了。
江月明拿出一張紙,上面數十個姓名,圈圈畫畫,只剩最後一個「洛寒淵」完好無損。
江月明抖著紙張,展示道:「喏,你看,學著點人家,他們答應得可快,就你,磨磨蹭蹭,一點維護江湖和平的自覺都沒有,虧你還是盟主。那誰,把契書拿上來,叫他按手印。我告訴你,別想耍花招,我們在外邊可是有人的,但凡少下山一個,有你們好果子吃。」
「等等。」洛寒淵額頭冒出冷汗,他此生從未如此憋屈過,「你們當真能夠保守秘密。」
暗影閣眾人說:「你可以不信,明天我們就到處亂說。」
嚇死你,就要讓你提心弔膽地過一輩子。
洛寒淵摁下鮮紅的指印,無力垂下胳膊。
眾人心滿意足準備離開。
「等等。」洛寒淵突然叫住他們,猶豫地說出接下來的話,「你們是即刻下山還是……」
大家回答出奇一致:「當然是等著比武,你自己說的,按武林大會規矩辦事,公平公正,別想耍花招。」
他們心眼小得很,一個承諾遠遠不夠,還是要親手揍一頓才能解氣。
雲峰之上,看台人滿為患,既有聚精會神觀看比試的,也有交頭接耳討論功法的,每場結束,大家總會因為場上輸贏唏噓、吶喊,一連數個白日都在喧嚷熱鬧中度過。
又是一場比武結束,看台之上,叫好聲響成一片。
「太精彩了!這個光明宗什麼來頭。」
「聽說是山野門派,沒想到實力如此強勁,你看,武林盟又倒一個。咦,鼻青臉腫的,他們輸得這樣慘,以後別說作威作福,怕是都沒臉見人了。」
「武林盟的年輕後輩中,也就無名最拿得出手。」
「那個鳳鳴谷少谷主也好厲害,只可惜對上的是無名。無名可是連勝五個光明宗呢!若不是上場的八號太強……唉,可惜。」
「不可惜,我看他打得挺痛快,輸了還能笑出來,下一場輪到誰?」
「我知道,光明宗一號弟子和穆逍。」
「我記得穆逍也是光明宗弟子,怎麼他們對上了。你說誰會贏?」
「肯定是一號,她那身法,神仙看了都自愧不如。」
「胡說八道。」旁邊一道女聲橫插進來,怒道,「我們世……我們少爺才是最厲害的!」
爭執不休,又是一番熱鬧。
比武台上,江月明與穆逍面對面行禮。
江月明小聲說:「要不我讓讓你?放心,保准輸得不留痕迹。」
穆逍摸了一把臉上因激動滲出的熱汗,他目光炯炯,一連幾場勝仗讓他渾身血液都在沸騰,他說:「不需要,儘管來吧,我會全力以赴!」
既然穆逍都這樣說了……
江月明朝洛寒淵所在方向望去,大家私下打賭,賭誰最先揍到洛寒淵,每人押了二十文,若能將他打趴下,便可獲得宋閣主私藏夜明珠一顆。
江月明許久沒有摸到夜明珠了,很是心癢。
「那麼。」她沖穆逍招手,「得罪了。」
半刻鐘不到,穆逍被她扭轉手臂摁在地上。
場上唏噓一片。
江月明笑問:「英雄出少年,今年碧華峰上出現好幾道皇家身影,他們刀劍耍得像模像樣,比試很是精彩。你後悔沒帶槍嗎?那樣你可以堅持更久。」
穆逍倔強道:「不後悔,我知道,我不夠強,即使用槍也贏不了你。但是……」
他話鋒一轉。
「我一定會刻苦習武,槍法也練,明年,我還來!」
「好,我幫你記著。」
江月明往他腦後一拍,穆逍臉貼泥土:哎呀。
江月明高興道:「我贏啦。」
她離夜明珠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