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天色昏暗,門外之人身著雲錦長袍,身形修長,肌理遒勁,側身而立。經歷過邊疆苦寒之地的風霜,男人眉宇間稜角更加分明了。
時月影把著門,魂不附體,她只是隨便求一求,大羅神仙倒也不必這麼靈驗吧。
黑白分明的潤眸之中升騰起明顯的懼意。喉嚨乾澀,張了張口,發出小貓似的微弱聲音,「皇上......」
***
元景行緩緩步入飯廳,打量著周遭陳設,時家父子已經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起來吧。」元景行回眸看向時月影,「聽說朕的死訊,皇后還是一如既往的挺高興啊。」
時尚儒臉色蒼白,時月霜謹慎不語,時月華連手都在顫抖。
「朕放皇后回家探親,送別岳母,此次前來不過是來接她回去。你們不必如此驚慌。」元景行道。
時尚儒明白過來,什麼皇帝厭棄她趕她回家,又是女兒一番編造!
時月影垂下頭,元景行還是給她留了點顏面的,「臣妾聽說了陛下戰死的謠言,傷心不已。如今看到皇上凱旋迴來、臣妾歡喜至極。」
「歡喜?朕看皇后臉上沒半點兒歡喜,怎麼?朕活著是妨礙皇后改嫁了?」皇帝切齒道。仗一打完他就千里迢迢從北疆趕回金陵看她。
結果呢?她在幹什麼?若是晚幾日回來,她怕是已經二嫁給了什麼城中首富的兒子!真當他死了不成?!
時月影知道皇帝將媒婆與自己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這也無從辯解呀,苦著臉,「臣妾、沒有要改嫁。陛下才從北疆趕回來么?」他看上去臉色蒼白,精神不大好。「晚飯吃了沒有?我們正要用飯,陛下看看有沒有合陛下心意的菜?」
元景行留意到桌上的飯菜,「看上去不怎麼樣。」
「妹妹做的這等粗茶淡飯怎麼能入陛下的眼,我去酒樓買些菜來!」時月華自告奮勇。妹妹的廚藝很可怕,估計皇帝吃第一口飯,就能給他們扣上一個怠慢君王的罪名!
「等等,這些菜都是你做的?」元景行問她。
時月影有種禍到臨頭的感覺,心情很糟糕,蔫蔫地立在一旁點了點頭。
「皇後去幫朕盛一碗飯。」元景行道。
時月華皺起了眉頭,妹妹做的飯沒有一天是不夾生的,除了飯以外,排骨湯中大概有半包鹽,糖醋排骨里估計有半瓶醋,炒時蔬里反而一點鹽都不放,因為妹妹覺得父親口味清淡。但是她並不明白,口味清淡不等於不放鹽。
全家所有人都知道妹妹做的菜難吃,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因為她大多時候就隨便扒拉兩口,然後吃她愛吃的糕點去了。
父親曾將他與大哥拉到一邊,鄭重其事地說過,飯菜能填飽肚子就行,橫豎就一家四口吃,妹妹這幾年沒在家人身邊,現在母親又去世了,若指出她的廚藝不好,萬一她想起母親來心裡難過就不好了。
現在出事了吧,這飯菜皇帝是不可能咽下去的。
不光時月華這麼想,時尚儒與時月霜也是立在一旁噤聲,估摸著皇帝吃第一口飯,就不會再吃第二口。
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時家三夫子料想不到的。
時月影親手為皇帝盛了一碗飯。
皇帝接過來吃了一口,然後吃了第二口,舉手投足之間既有皇室教養的優雅,又顯得不拘小節,甚至會讓旁觀之人誤以為菜做得美味。
連吃了三碗,元景行放下木筷,評價道,「飯菜不錯。」
時家三父子臉上驚愕的神色不亞於剛才看到皇帝第一眼時的表情。
看來軍營里的伙食,要比妹妹做的飯菜更難吃啊......
「朕身上有傷,不介意朕在這裡修養幾日吧?」元景行問道。
皇帝一句話就主宰著他們的生死,時家三夫子就差就把他當菩薩供起來了,哪裡敢介意。
時月影被催促著扶皇帝進房休息。這處院落就四個房間,自然而然地就進了她的房間修養。
房門一關上,時月影立即跪到在皇帝面前,「求皇上恕罪,罰臣妾一人,不要牽累父兄。」
元景行看著她乖巧的小臉,「起來吧。」大掌攥著她一雙皓腕將她拉起身,「朕真要殺他們,也不會等到現在。若朕要罰你,方才還給你留什麼顏面?」
他的聲音透著連日趕路的疲,緩緩坐到木塌上,「有沒有金瘡葯?」元景行親手解開外袍,他身上纏滿了紗布,鮮血滲出,看上去傷得很重。
時月影取來葯,又剪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俯身替他清理傷口換藥包紮。
「你身上好香。」元景行虛弱地閉起眼眸,終於又聞見熟悉的茉莉花香,「嘶--、」
她碰到他的傷口了,這傷好深,靠近心臟,再挪一寸他都不可能從北疆活著回來了。
「陛下怎麼知道臣妾住在這兒?」她猜測是不是因為自己投去驛站的那封信,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朕不光知道你住哪裡,朕還不知道你剛搬來。」元景行聲音很淡,毫不隱瞞,「蕭伯霆拿著你的玉牌來北疆請罪,說沒有保護好你,你遇刺身亡。你猜朕信不信他?」
「所以陛下派人打探了?」
元景行輕笑一聲,「離開行宮時,朕另外派了人暗中保護。」
時月影上完葯,替他包紮,「陛下誆騙臣妾、我們途中遭遇刺客,並無人出手幫助。」
「朕派的人,只有你的命危在旦夕時才會出手。當時蕭伯霆讓你先走。」元景行解答了她所有疑惑。
「陛下不要責怪他,是臣妾一直苦苦哀求,他見我可憐,才放我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
「不是他同情你,他想報你的恩才主動提出送你回金陵。朕還知道,他還親近你抱過你。」
「......」所以他對她這半年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不是抱,只是安慰。」
「蕭伯霆他喜歡你。」元景行閉著眼睛,用稀鬆平常的語氣道出最驚為天人的話。
「???」時月影一恍惚,手上沒個輕重,險些勒到他的傷口。
元景行睜開眼眸,看著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張,攥過皓腕將她拉近,薄唇劃過雪白鶴頸,似吻非吻。
「皇後有沒有思念過朕?」他問。
時月影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思緒還因為他上一句話而混亂,下一瞬他便印在了她唇上。
明明身受重傷如此虛弱,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卻不輕。
「別、」半年未見,她對他的親近沒有心理準備,「別、別在家這麼對我。」她伸手推他,結結實實碰到皇帝的傷口。
「臣妾不是故意的。」
元景行悶哼了聲,將人放開,閉上眼眸躺在木榻上緩了片刻。
「朕現在這樣子,想對你做些什麼也無能為力啊。」他語氣很淡,「時月影,晚上朕要睡在軟綿的床榻,這個椅榻太磕背了。」
「......是」時月影心裡不情願,嘴上乖巧答應了。
「對了,明天朕想喝魚湯,要太湖的鰱魚,加豆腐與小蔥。」
「......好」
「天好熱,你給朕扇扇風。」
「......」
元景行側躺在她身邊,閉著眼眸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伺候。
***
次日清晨,時月影早起去買菜,一開門便看見媒婆喜笑顏開地站在她家門口,「準備好了嗎?首富家的公子在酒樓定了雅間,那酒樓就是他家的!快跟我走吧!」
媒婆正準備上手拉她,瞧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了時月影身後。
這男子氣質斐然,眉宇含戾,身上透出的氣勢叫人不寒而慄。
「這位是你那三哥?」媒婆詢問,「他終於回來啦?!」
嘖嘖,這時家人的長相真的鶴立雞群!她原本以為大兒子二兒子已經是儀錶堂堂,氣度不凡了,直到看見時月影,李媒婆驚為天人,聽說三兒子與女兒是雙生子,長得倒是不太像,但這丰神俊朗的模樣,她保證他能入贅進金陵任何富貴人家!
「我是她夫君。」元景行理直氣壯地開口,推翻了媒婆的猜想。
「你夫君不是死了嗎??!!!」媒婆問時月影。
時月影一整夜沒睡好,精神蔫蔫的,挎著菜籃,唇邊扯出一抹苦笑,「他......」
「我夫人與我只是爭吵,還沒死。等我死透了,你再來給她說媒吧。」元景行替時月影回答,臉色陰沉,揪著時月影往外走,「借過,我們要去集市買菜。」
一離開巷子元景行就鬆開了手。
時月影心虛,快步追上挽過他的手,「我騙他們說死了丈夫,只是想他們不要再登門為我說親。那個.....吃什麼就補什麼,一會兒還給你燉骨頭湯喝?這樣皇上的傷口好得快些?」
「時家妹子!」到了菜場,豬肉攤老闆一如既往的熱情,一看到時月影眼睛就移不開了,甚至沒留意到她身邊站著另外一個人。
她問老闆要了兩根筒骨。
「你早說,今日筒骨上的肉都被我剃了,這樣,我再送你兩斤五花肉,今天早上生意也不好,估計等晚上收攤也賣不出去了,你替我處理了吧!」
元景行在邊上冷眼看著,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
然後他邊上的小皇后喜滋滋地道,「那就多謝王哥了。」
「買兩根筒骨,送兩斤五花肉?」元景行緩緩開口問道,聲音清冷,像是渾然不認識時月影一般。
「啊?送!」豬肉攤老闆愣了一下,硬著頭皮道。仰頭看身著錦緞長袍的男人,「你也買豬肉嗎?」
這個男人看起來,與菜市場沒半點兒關係,而且不像是好人。
好丟人啊......時月影皺了皺眉。
「你別理他。」她揪住皇帝的袖子將他拉走了。
「堂堂一個君王,何必與商販過不去?人家做點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啊。」
「你知道他不容易,還白拿人家兩斤五花肉?」元景行反問道。
「那他生意不好,賣不出去嘛。」時月影解釋道。
「時月影,這種鬼話你也信?分明就是覬覦你的美色。」
一高一低的兩人,站在菜市場中央對峙起來。
算了,她不跟他吵,正巧見附近就是魚攤,元景行說要吃魚湯啊,正好有一條碩大的鰱魚,魚頭做湯,魚身紅燒。
趁著老闆殺魚的空擋,時月影準備掏錢袋子,身旁的金尊玉貴的男人已經很主動地掏出了銀錢,「我來付錢吧。」
再然後時月影看到了元景行遞出去的......一錠金元寶。
「......」
魚攤老闆正好殺完魚包起來,準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然後他也看到了面前的金元寶。
「?」
時月影呼了一口氣,推開了皇帝的手臂,利落地從自己的錢袋子里掏出三文錢給了老闆。
將魚塞進菜籃,拉著皇帝逃離了魚攤。
元景行不明所以,「怎麼?金錠子在你們金陵不是錢?」
「你給人一個金錠子,人家怎麼找你錢?」時月影問,「就不該帶你出來買菜,這菜場的人都認識我,往後我還有什麼臉。」她抱怨道。
他堂堂一個皇帝,竟然會被菜市場的人看不起么?元景行臉很黑,她這麼理直氣壯地訓他,他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接著時月影帶著他在菜市場兜兜轉轉採買,元景行乖乖跟在她身後,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還有,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是個寡婦,你別逢人就說你是我的夫君。」時月影小聲提醒道。
「那朕是你的誰?連個名分都沒有了?!」元景行壓著火。
「就說未婚夫君。」時月影提著菜籃振振有詞道。
也行!
時月影路過水果鋪子買西瓜,店主雲姐同時月影很熟,看著她身邊一身錦緞氣度不凡的男人,「這是......?」
「我未婚夫君。」
「真真英俊!」雲姐讚歎道,湊近時月影耳邊,小聲道。「月影妹妹好福氣!這人肯定比你那早死的夫君強啊。」
「......」時月影一驚,看向皇帝的臉色,果然黑如鍋底。
快走快走。
元景行漫不經心打量著時月影心虛的神色,一邊慢悠悠地跟在她身邊,「你究竟給這位早死的夫君編排了多少惡事?」
「......哎呀,形勢所逼嘛,天熱快回家,給你切西瓜吃,金陵的西瓜可甜了」時月影敷衍著岔開話題。
「等等」二人正巧路過一家裁縫鋪,元景行拉住她,接過她手裡沉甸甸的菜籃,「天這麼熱,朕沒夏衣換了。」
「那就做兩身吧。」時月影提裙跨入店鋪,叫老闆給皇帝量體裁衣。
作者有話說:
皇帝:打仗回來了,什麼都不想了,累死了,擺爛,在老婆身邊吃軟飯算啦,想老婆了(小狗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