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二天,宋書瑤回舞團上班。

《昭君》第一輪巡演結束，第二輪巡演由替補陣容登場，宋書瑤要幫跳B角的女生調整動作,修改舞蹈細節。

所有藝術舞團培養首席是分年齡梯隊的，兩代首席舞者通常相差四到六歲不等。

《昭君》B角女生是剛畢業的新人，和宋書瑤相差四歲,屬於下個年齡梯隊的職業舞者，和宋書瑤沒有事業競爭的衝突,兩人關係還算不錯。

而整部舞劇中，編舞老師是以宋書瑤的身體素質為基準，設計出昭君的系列動作。宋書瑤拿手的「盤腿七連跳」、「上肩高抬腿」等動作，難度極高，其他人根本跳不出效果。

宋書瑤只能帶著女生,一幕幕調整動作細節。

中午排練結束，宋書瑤和女生結伴去吃飯。

回來路過布告欄時,女生無意掃了眼，驚呼道,「首席，你看——剛貼上去的通知！我們走的時候還沒有呢！」

布告欄貼著一張印著紅標的通知文件，蓋著人事部門公章。

宋書瑤抬眼，一目十行。

是關於舞團施行首席演員競聘制度的通知。

經舞團內部研究決定,為提高舞團演員的積極性,首席演員任期滿半年，到期進行新一輪的競聘制度，擇優上崗。

「首席……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女生有些傻眼,「難道之前張老師離職,就是因為這個改革嗎？」

宋書瑤看著那張通知信，一股濁氣直衝腦海，頭腦嗡鳴作響。

舞團設有男女首席各一名，上個月男首席因病離職，新任男首席提上來還不足一個月。只有自己正好超過六個月，滿足「競聘」條件。

「張老師前段時間腰傷發作，要修養一段時間。」

宋書瑤的笑容十分僵硬，「應該不是因為這個。」

「首席，」

女生小心翼翼道，「其實我聽別人說，沈如絲最近在準備這方面的材料。您還是小心一些。」

「是嗎？」

宋書瑤頓了片刻，才勉強道，「謝謝，我會注意的。」

——

短暫沉默后，宋書瑤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直接去找王琉，但辦公室空無一人。

宋書瑤頭腦轟鳴作響，每走一步都宛如在刀尖上跳舞。

想到王琉曾經的話，她更加氣憤了。她一直記得當初王琉的知遇之恩，選擇留在當代藝術舞團，堅信雙方可以攜手做出更多精品舞劇。

但現在看來，她的選擇就像是一個笑話。

即使她帶來《昭君》這部舞劇，請來金翠，拿到舞劇金獎，卻抵不過沈如絲參加一檔綜藝節目的影響力。

因為從始至終，舞團想要的就是流量，就是一個「破圈」的代表人物。

王琉不在，宋書瑤直接推開人事的辦公室。

人事正在低頭玩手機，見猛然闖進來的宋書瑤，有些驚訝。

不等她開口詢問，宋書瑤一句話就把她砸暈了。

「我要辭職。」

「啊？」

人事有些傻眼。

「我說，我、要、辭、職。」

宋書一字一頓，每個字音咬得極為清晰。

「……」

短暫沉默后，人事打開電腦，給宋書瑤提交了離職流程，「書瑤，下周一早上九點離職面談。這兩天我會和你的直屬領導溝通談話。」

「行。」

宋書瑤點頭，掃視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會客桌上，「琉姐呢？今天沒有見到她。」

「琉姐……」

人事的視線有些飄忽，「她最近身體不太舒服，好像休假了。」

「是嗎？」

宋書瑤直接走到會客桌旁。

桌上放著兩個茶杯，伸手一探，杯壁還是溫熱。

旁邊是一張新列印的《首席競聘報名表》。

宋書瑤抬眼，看向人事。

人事早就在她伸手碰杯子時臉色一白，但仍強裝鎮定，「書瑤，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

宋書瑤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眸中只余輕蔑，「下周一我會準時過來的。」

——

宋書瑤動作很快，剛走出人事辦公室，直接發了一條朋友圈。

【感謝兩年相伴，江湖聚散，來日方長。】

這條朋友圈剛發布，收到很多人的點贊和評論。

許多當代藝術舞團的同事看到，刷起統一的問號隊形。還有不少圈內合作夥伴，直接發消息詢問宋書瑤的近況。

宋書瑤捧著手機，沒有進一步動作。

十分鐘后，沈如絲髮了條朋友圈。

是官宣自己加盟一檔真人秀綜藝的角色海報。

王琉在評論區前排。

【王琉：/玫瑰/玫瑰/玫瑰】

宋書瑤看著那串表情符號，終於死心。

她在自己朋友圈統一回復。

【已離職當代藝術舞團，目前還在尋找新的工作機會，歡迎勾搭哦~】

這條消息一放出，宋書瑤的微信消息瞬間變成99+。

之前拒絕過的首都藝術舞團人事主管沖在最前面，鍥而不捨，開出待遇翻倍的薪資條件和項目邀請。

其他舞團也陸續拋出橄欖枝，她們彷彿知道當代藝術舞團的具體待遇，開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誘人。

宋書瑤正在和一個舞團負責人語音溝通新的項目，金翠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書瑤，發生了什麼事？」

金翠聲音溫和，「為什麼突然要從當藝離職？」

宋書瑤呼吸一滯，半晌還是沒忍住，告訴了金翠前因後果。

金翠是圈內人，性情堅定而溫和，見過的風浪比她要多的多。

宋書瑤已經擺好姿勢，準備聆聽金翠的雞湯安慰，修補自己一顆稀巴爛的玻璃心。

「那正好。」

金翠話鋒一轉，突然道，「我有個朋友，工作室缺一個女首席，看到你的消息，我覺得蠻合適的。」

？？？

宋書瑤一時沒有調整好表情。

「不過具體項目我不太清楚。你要是感興趣，我把你的聯繫方式推給她。」

「……好，謝謝老師。」

掛斷電話，宋書瑤還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金翠也會做「拉皮條」這種生意。

下一秒，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對方聲音極為冷淡，開口一句，「你好，我是唐萍。聽金翠說你剛離職……」

宋書瑤：「……」

救！命！啊！

居！然！是！唐！萍！

唐萍和金翠齊名，都曾是舞團首席，身上榮譽數不勝數，也曾多次代表國.家出國表演的古典舞大師，舞蹈實力享譽國際舞壇。

不過隨著兩人年齡漸長，金翠選擇進入舞協，定期出國訪學交流，偶爾做一部舞劇「解饞」。而唐萍離開舞團，成立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專註於原創古典舞，捧出不少優秀舞者，每年都能斬獲不少項目金獎。

「我這邊的薪資待遇一般，不會低於業內平均水平，但也不算頂尖的。對接的項目資源主要是通過我的人脈，招商條件和別的舞團差不多。之前的女首席因傷離職，空出一個位置，所以我最近在招人。」

唐萍直切主題，十分言簡意賅。

宋書瑤：「……」

這麼樸素不做作的招攬條件，她確實是第一次聽到。

唐萍的聲音冷淡疏離，又隱含幾分自傲，「但我們對於古典舞的原創能力和先鋒性，絕對是在國內數一數二的。我看過你的舞劇表演，如果你過來，我會讓你做出獨屬於你的代表作。」

宋書瑤：「……」

這句話一出，手機上其他舞團發來的項目資料突然都不香了。

宋書瑤誠懇道，「唐老師，您什麼時候方便見個面？我都行的。」

「……」

唐萍那邊頓了片刻，冷淡道，「那就今天晚上吧。」

——

宋書瑤和唐萍都是追求效率的人。

當晚見面后，兩人迅速確定合作意向。

宋書瑤從失業到再就業，只經歷了短短三四個小時的時間。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周一早上，宋書瑤辦理完離職手續，回練舞房收拾自己的東西。

關係不錯的同事們見到宋書瑤，十分不舍。

「書瑤，為什麼要離職啊，這也太突然了……」

「是啊，昨天錢麥還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就算是那誰想和你競爭，但你條件又不差，何必助長那種小人氣焰！」

「對，那誰就是故意噁心你！千萬不能讓她如意啊！」

「這些都不重要了。」

宋書瑤勉強笑道，「你們要照顧好自己。」

「哎，同事一場，我們送送你吧。」

「書瑤，你也要有更好的發展哦。」

宋書瑤的私人物品其實並不多。儲物櫃只有兩套訓練舞服，一雙軟底布鞋，再加一個大水壺。

她把這些東西塞進帶來的帆布袋，又將離職合同裝到文件袋，轉身下樓。

在樓梯口，宋書瑤意外遇到沈如絲。

多日未見，沈如絲依舊是一襲白色長裙，身段聘婷，但她唇色鮮紅，戴著黑框墨鏡，搭配一對造型誇張的耳環，氣質已經截然不同，「星范」十足。

見到宋書瑤，沈如絲摘下墨鏡，唇畔帶笑，「書瑤，好巧，這裡都能遇到你。」

宋書瑤瞥了眼沈如絲，發現沈如絲手裡捏著一個文件袋，是競聘首席的審查材料。

「聽說你在走離職手續？」

沈如絲打量著宋書瑤，「嘖」了聲，「真的蠻可惜的，明明你的《洛神》和《昭君》兩個項目都挺不錯的，何必這麼衝動。」

宋書瑤根本不想給沈如絲任何眼神。

旁邊同事小聲科普，「沈如絲最近又接了兩檔綜藝節目，作為飛行嘉賓，現在人氣大漲，微.博漲到兩百多萬粉絲，早就被吹成古典舞第一人啦。」

宋書瑤：「……」

她看著沈如絲，揚起脖頸，神色高貴，「沈如絲，就算我離開當藝，也是以首席的身份離開，你呢？」

說著，宋書瑤冷笑一聲，冷艷十足。

宋書瑤生得極美，五官明艷。

當她冷臉時，眼神中流露的輕蔑，殺傷力十足。

「你！」

沈如絲神色一變，努力壓抑著怒氣，轉身欲走。

這時，大廳突然跑進來五六個扛著鏡頭的記者。

他們有男有女，看見對峙的沈如絲和宋書瑤，有些愣住。

沈如絲反應極快，迅速調整好表情，唇畔再度揚起溫和的笑意。

宋書瑤不明所以，聳了聳肩，準備離開。

「我去，誰是沈如絲啊！怎麼和給的照片對不上。」

「肯定是長得最漂亮，氣質最好的唄！」

「有道理！快點，電台採訪照片下午就要報上去。」

記者們談論的聲音並不算低，或者說，他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冒犯——誰不喜歡被誇是最漂亮的人呢？

只不過，短暫討論后，他們將鏡頭對準了宋書瑤。

「美女，調整下姿勢，我們是xx電台，節目採訪照片要用的。」

有記者朝宋書瑤喊話。

宋書瑤：「……」

她看了眼沈如絲，似笑非笑，沒有配合記者的要求。

「也行吧。反正隨便一拍都是好看的。」

記者沒有堅持，認真抓拍著宋書瑤的動作。

沈如絲：「……」

她的臉色很臭，幾乎掛不住唇角的微笑。

半晌，沈如絲才調整好表情，上前柔柔一笑。

「您好，我才是沈如絲。」

——

時琛的車在舞團門口等著。

宋書瑤拎著帆布包，上車后瞬間耷拉下嘴角，從一隻趾高氣昂的白天鵝變成灰不溜秋的家雀。

「怎麼了？」

時琛瞟了眼宋書瑤，聲音淡淡。

「時琛。」

宋書瑤不太高興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衝動了？」

「……什麼？」

時琛有些不明所以。

「辭職這件事啊。」

宋書瑤盯著窗外的風景，有些不快。

從當代藝術舞團辭職這件事，宋書瑤沒有和其他人商量。

最初動機完全是被舞團管理層氣上頭了，但做都做了，反悔求和也不是她的風格。

「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唉，我承認，確實很衝動。」

宋書瑤嘆了口氣，「其實琉姐當初幫了我許多，《洛神》項目組她全程盯著，同事們對我也挺好的。討厭的人哪裡都有，是我吹毛求疵了。」

大學畢業沒多久，她就被王琉「挖」到當代藝術舞團。

王琉曾經也是真心待她的，兩人亦師亦友，有很多珍貴美好的回憶。而舞團工作氛圍雖然有沈如絲這樣的人，但總體還是相當不錯的。

看著熟悉的街景一幕幕滑過，過去兩年的點滴回憶湧入腦海，宋書瑤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吹毛求疵。

「宋書瑤。」

時琛突然問道，「為什麼遇到事情，你要先反思自己有沒有錯呢？」

「聞溪也是這樣。好像我身邊的女生，明明條件很優秀，遠勝於同齡人，但遇到一些事都習慣先反思自己的問題，卻不敢自信承認，自己就是值得更好的。」

時琛慢條斯理道，「而我身邊的男性朋友，基本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比如周駒，你也認識的，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煩惱。」

「……」

宋書瑤怔住，她看著時琛，下意識道，「因為……」

因為什麼呢？

宋書瑤想不出答案。

「宋書瑤，這不是你的問題。」

時琛的聲音沉穩篤定，「女性從小被教導悲憫的優秀品格，以至於優秀的女性經常陷入自我反思的陷阱。你的決定沒有錯，你當然值得更好的。」

宋書瑤看向時琛，前方是大片大片紅色的火燒雲。

夕陽照進車內，打在時琛身上，為他的白色襯衫染上一層金色。

而時琛雙手扣著方向盤，神色專註，彷彿剛才說出那段話，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宋書瑤看著時琛，心跳突然不受控制的加速。

作者有話說：

時總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