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你在朱麗葉的夜晚、
在複雜的拉丁篇章、
在猶太和日耳曼
另一個夜鶯的松林里歌唱,
……
你在記憶、興奮和童話里
在愛情中燃燒、在歌聲中死去。」
秦明珠彎下腰把面前的句子讀出,讀到最後,眉心微微一蹙,轉過臉去看旁邊的晏珈玉。晏珈玉此時坐在窗前,晝光被斂入眼裡,襯得眼眸彷彿都透明起來。
秦明珠莫名覺得不太安心,他將自己拿來的紙張蓋住書頁,「我最最最好的男朋友,先別看詩歌了,幫我看看訂婚誓言寫得怎麼樣。」
紙張上是三版語言的誓言。
晏珈玉看的過程中,唇角不自覺勾起,繼而繾綣吻了吻秦明珠的臉頰,「寫得真好。」
秦明珠被誇,眼睛剎那較之前更為燦亮。
這是他足足花了半個月時間寫的,上面每一個字都經過了反覆斟酌。他不想落於俗套,儘可能地做到精益求精。
但這種高興情緒沒能持續多久。
「你要出國?可是馬上就是我生日了。」
晏珈玉拉過秦明珠的手,將人摟到身旁,「我知道,但這次的事有點急,而且底下的人處理不了,所以我必須去一趟。我盡量早點回來,如果不能及時趕回來……」
他語句在此時生硬地斷了,另外一隻手下意識地撫摸了下自己的膝蓋。只是輕輕一碰,他像是意識到什麼,又迅速將手拿開,「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
秦明珠沒注意到晏珈玉的小動作,他不開心地低下頭,聲音悶悶的,「我不是想要禮物,我只是想要你陪我。」但他也知道晏珈玉的難處,所以沒有再多說什麼,「那你忙完了,早點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心裡仍然是不高興的,這種情緒一直到家裡也沒有得到片刻舒緩。
坐在沙發上,秦明珠無意識地揪著手裡的抱枕,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依賴晏珈玉了。
之前留學的異國撐下來了,後來回國,也兩地分居過一段時間,他也這樣過來了。現在不知道是由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還是什麼,他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能沒有晏珈玉。
「明珠,過來,幫媽媽選一下你生日宴的甜點。」
聽到召喚的秦明珠丟開抱枕,走向餐廳,十幾米長的餐桌上現下擺了上百種甜點。母親拿著小勺,小拇指輕輕點了點面前的一款,「你嘗嘗這一款,我嘗著味道不錯。」
秦明珠哪裡有什麼心情選甜品,配合著吃了幾款,就說自己吃不下了,甜品都不錯,又坐回了先前的沙發,還把想跟他玩球的狗狗抱進懷裡。
秦明珠的母親蘇太太從餐廳里走出來,就看到自家兒子窩在沙發里,懷裡還抱著渾身雪白的西施犬,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狗狗下巴,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她這個兒子素來生得美麗,甚而可以用美艷二字來形容,都絲毫不誇張。蘇太太其實覺得男孩子長得太好看不大好,可秦明珠集合她和丈夫的所有優點,真真意義上的掌上明珠。
他們也嬌養著秦明珠,如養一朵花。花瓣稍微被雨水打濕一點,他們當父母的都心疼不已。
後來有心想改變養法,但還沒說出口,光是自己動一動念頭,就牽腸割肚。
之前將人送出去留學兩年,她和丈夫時常深夜對坐,相顧無言——想兒子想的,都恨不得打電話叫兒子回來,那書別讀了。
不僅僅是他們兩個,家裡的老人也一個想法,怨他們當父母的狠心。她母親為了明珠留學的事生了她好久的氣。
還好,孩子沒養歪,除了有些嬌氣,平時都很聽他們的話。
他們這種家庭,聽多了小孩不聽話鬧的事,光是跑出去賽車就夠嚇人了,前些日子還聽說哪家孩子落了個終身殘疾。
「今天怎麼不高興?」
蘇太太在秦明珠旁邊坐下,她看到自家兒子沒穿襪子的腳,腳趾雪白如貝殼。雖說最近天氣熱,但房子里冷氣足,她怕冷到秦明珠,便拿過旁邊的羊毛毯給人蓋上。
秦明珠搖搖頭,「沒有不高興。」
蘇太太莞爾,「是工作室的事?又遇到不懂你審美的甲方了?還是說跟珈玉鬧彆扭了?」
秦明珠不由看自己母親一眼。
蘇太太見狀,笑意更濃,「你是我兒子,你那點想法心情,我這個當媽媽的,怎麼會看不出?說吧,跟珈玉鬧什麼彆扭了?」
還沒等到秦明珠回答,訂購的珠寶先一步送上門。
蘇太太便暫時拋下小情侶的事,先認真試戴秦明珠生日宴的珠寶,「明珠,幫媽媽戴一下。」
秦明珠從珠寶盒裡拿過鑽石項鏈,給自己母親戴上。他本不想說的,但先前蘇太太都問到嘴邊了,「媽媽,珈玉哥可能今年不陪我過生日。」
蘇太太從全身鏡中看了眼身後的兒子,「是為了工作的事?」
「是,但……」秦明珠眉心似蹙非蹙,「他原來都沒有這樣,媽媽,是不是我太過分了?其實只是一個生日。」
蘇太太說:「很正常,我和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啊,別說生日這種日子,他下班后沒有去接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家,我都會跟他生氣。」
「那爸爸什麼反應?他會覺得你、你太黏人過分嗎?」
「明珠,如果那個人真心實意喜歡你、愛你,是恨不得你時時刻刻黏著他的。但倘若他們有正事要做,我們也的確該放一放小性子,畢竟戀情婚姻就跟生意一樣,都是要經營的。」
蘇太太轉過身,「不過作為你的母親,我給的意見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兒子就不應該委屈自己。大不了,不要珈玉那小子了,換一個工作清閑的,能天天陪你的,最好就在你工作室打工。」
秦明珠知道蘇太太在開玩笑,無奈地不吭聲,只拿過手鏈,給蘇太太戴上。
蘇太太不僅給自己訂了一身珠寶,還連帶拍下兩隻手錶,今天一起送了過來,「這兩隻手錶,你和珈玉一人一隻。等珈玉從國外回來,叫人一起來吃個飯吧。」
這頓飯並沒有吃上。
原計劃生日宴后一定會趕回國的晏珈玉遲遲沒回,秦明珠在國內等了一段時間后,等不住了。
他飛去了晏珈玉所在的國家。
晏珈玉的特助下來接人的時候,輕易地被站在玻璃前的秦明珠晃了眼。
玻璃反光,勾勒出秦明珠的身形,細高挑兒。
剛過了二十六歲生日的他,彷彿將身上那點稚氣徹底褪去,徹底散發出骨子裡的肉.欲,白瘦卻不柴,露出的任意肌膚都透出一股誘人的香氣。
但他自己偏生又對此事渾不知覺,一種遲鈍的欲。
秦明珠聽見動靜,半轉過身,見是晏珈玉的特助,便提起旁邊的行李箱走過去,「你們晏總呢?」
「晏總在房間,我幫您。」特助伸出手。
秦明珠把行李箱給了他人,空出的手便拿出手機,把晏珈玉的備註從「討厭的人」改成「特別討厭的人。」
等電梯的時候,他瞥到一群人下來。那些人手裡提著一些像是醫療器械的東西,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你們這次怎麼那麼忙?忙到連回國都沒時間?」在電梯里,秦明珠裝作無意問起。
特助神色絲毫不變,「是有些棘手。」
秦明珠細白的下巴略微一點,又說:「你們晏總剛剛是在開會,還是忙什麼?」
「晏總在開國際視頻會議,所以只能讓我下來接您,不過他特意叮囑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顧您。」
都是些官方客套話,一句實話都沒有。
秦明珠不愛聊了,他閉緊嘴,準備直接朝晏珈玉發難,可見到晏珈玉本人時,那些苛責的話一個字也講不出了。
「你、你怎麼瘦了這麼多?」秦明珠快步走到晏珈玉面前。
明明才一個多月沒見而已,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不僅瘦了,人也憔悴許多。
晏珈玉握住秦明珠要摸他臉的手,溫和地道:「之前感冒了,加上有點水土不服,所以瘦了點,沒什麼事。」
秦明珠緊緊盯著晏珈玉,眼裡儘是心疼,「你怎麼不跟我講一聲?你要是早點說,我就把工作停一停,早點過來陪你。」
「你過來陪我,萬一你也水土不服呢?而且我這邊工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叫你過來,你要陪我到什麼時候?」晏珈玉講到這裡,轉移了話題,「路上過來累到沒?要不要先睡一覺?」
「我在飛機上睡過了,現在不想睡。」秦明珠看了下晏珈玉所在的套房,「我沒訂房間,跟你一間房吧。」
晏珈玉眼裡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說了好。
久別相逢,夜裡秦明珠自有一番話跟晏珈玉說。
他窩在晏珈玉懷裡,略微提了提自己的生日宴,還講到了一個小孩。
「我那天碰到一個還蠻聰明的小孩,本來我怎麼都調不到你說的頻道,是他幫我調的。」
秦明珠邊說,邊捏著晏珈玉的手指玩,晏珈玉的手修長白皙,表面是略微凸起的青色靜脈。
他自己的手雖然也長,但手心肉肉的,只是表面看不大出。
「那你謝謝人家沒有?」晏珈玉的聲音在黑夜裡聽上去,依舊是他所習慣的溫溫柔柔。
秦明珠扭過頭,「我當然謝了,難道你以為我那麼沒禮貌嗎?」
他會在親近人的面前,會不由自主露出幼稚又嬌氣的模樣。
「嗯,我的明珠好乖。」已經可以稱之為男人的人,低下頭輕輕含住他的嘴唇,滾燙的氣流擦過。
這幾年不僅有秦明珠有變化,晏珈玉也是。
無論是相貌,或是在商業上的手段,都成熟不少,脫骨於原來的模樣,徹底成了雕琢好的金玉。
等放開秦明珠,他已然察覺到懷中人的臉頰滾燙,明明在一起也有幾年了,但還是很容易害羞,跟外貌極其不符合。
晏珈玉用手指輕輕撫摸秦明珠的臉,一路往下摸到鎖骨的時候,他臉色驟然發白,另外一隻手忍耐地握緊。
秦明珠並不知曉黑幽幽中晏珈玉的變化,他呼吸有些急促,靜等接下來的事情,可等到的是——
「睡吧,不早了。」
晏珈玉鬆開秦明珠,先一步躺下。他背對著秦明珠的臉已滿頭虛汗,唇齒緊咬。
秦明珠呆了一瞬,委屈地也躺下了。他生晏珈玉的氣,所以故意背對著晏珈玉。
旅途的疲憊沒讓他生氣多久就陷入睡眠,醒來是被一聲巨響吵醒的。
他驚嚇地坐起身,剛想找晏珈玉,叫他一起躲起來——這個國家允許持械,他怕發生了槍擊。
但他看到晏珈玉摔在地上,旁邊是碎了的檯燈。
晏珈玉手臂撐地,似乎費力想站起來,可連坐都辦不到。他死死咬著牙,溶溶月光落在他臉上,一張臉蒼白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
秦明珠從沒見過晏珈玉哭,可此時此刻,他好像見到了眼淚,他幻想中的眼淚。
「珈玉哥!你怎麼了?」秦明珠想去扶晏珈玉,卻被叫停。
「別過來,地上有碎片。」晏珈玉深呼吸一口氣,手指到手臂一直在抖,「你從那邊下床,穿好鞋把燈打開,然後去隔壁叫我的特助過來,跟他說——」
他轉過頭看了秦明珠一眼,眼裡是無盡的絕望。
「我的腿又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