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秦明珠在異國他鄉見到了晏珈玉的父母。初步寒暄后,他暫時離開,把空間留給那一家三口。
他沒有把握晏叔叔和葉阿姨能勸動晏珈玉,可是當房間門打開,得知晏叔叔和葉阿姨的態度是支持晏珈玉的一切決定,無論晏珈玉的選擇是什麼的時候,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甚至遷怒。
葉阿姨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明珠,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一直在照顧珈玉。我們很想留下來,但——」她神色悲慟,話也乾澀,「珈玉不想我們在這,所以明早我們就會坐最早的航班離開,今晚一起吃個飯吧。」
秦明珠覺得自己好像被泡在水裡,泡的時間久了,皮膚髮皺,水裡的污泥堵著他的口鼻。
「我要陪著珈玉哥,就不跟叔叔阿姨去吃飯了。」他聽見自己用生硬的語氣說。
該責怪晏家人對晏珈玉的不上心嗎?
其實早就應該知道了,真上心的話,就不會讓晏珈玉在他們家一住就是這麼多年,只每年過年的時候接晏珈玉回去。
他們跟晏珈玉說話的語氣還沒有跟他說話時親熱。
既然愧疚,為什麼不好好補償自己兒子嗎?
尊重選擇,所以就看著晏珈玉死嗎?
葉阿姨欲言又止,這時旁邊的晏叔叔抬手握住自己妻子的肩膀,「明珠,我們單獨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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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叔叔,您想說什麼?」
秦明珠在此時此刻做不到心平氣和,哪怕眼前的人是晏珈玉的父親,也許正因為對方是晏珈玉的父親,他更做不到。
他很想問對方,你們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自己兒子了嗎?
你們真的愛自己的兒子嗎?
晏叔叔拿出煙盒,「介意嗎?」
秦明珠搖頭。
晏珈玉相貌有七分隨他父親,晏叔叔即使已經人過五十,但依舊儒雅風致,在人群中很打眼。
他垂眼點燃香煙,卻沒抽,「知道珈玉的事後,你葉阿姨就一直沒睡,來之前還去看了心理醫生。不怕你笑話,年輕的時候,我和你葉阿姨都不知道怎麼當好父母,等孩子長大了,再想當,孩子也不會聽了。
十幾年前那場綁架案過後,珈玉在很長一段時間不肯開口說話,唯一說的幾句話當中,第一句是問我,『爸,我的腿能不能治好?』
我那時候不想騙他,跟他說了實話。他知道后,沒說什麼,但後來治療復健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寧可死在綁架案里。這話他只說了一次,但我記得很深,一直記到了現在。
現在珈玉是個成年人,雖然我和你葉阿姨是他父母,但我們沒辦法再去干涉他的選擇。明珠,當叔叔求你,你幫幫他吧,讓他為了你活下去。」
這番話談完,晏叔叔就帶著葉阿姨離開了,秦明珠還是沒有去吃那頓晚飯,他回到房間,走到晏珈玉面前。
晏珈玉今天可以下床走動,但整個人還是很虛弱,手背因為高頻率的打針已經淤青一片。
他看到秦明珠,輕聲問:「他們走了?」
秦明珠點了下頭,他抱住晏珈玉的腰身,什麼也不說,只是把臉貼在對方脖頸間。可只是抱了一會,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又無法控制住,他鬆開了手,轉身想出去冷靜一會,但被抓住手腕。
「明珠。」身後的人叫住他。
秦明珠背對著晏珈玉,他需要很用力,很費勁才能讓自己不在晏珈玉面前露出崩潰的樣子,可事實上,他難以做到。
光是想到不動手術的結果……
他不能沒有晏珈玉。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晏珈玉活著,他不在意晏珈玉的殘缺,只要那個人是晏珈玉,他就覺得哪裡都好。
秦明珠抬起頭,泛紅的鼻尖重重呼出一口氣,「我真的做不到……」他慢慢轉回身,「我做不到尊重你的選擇,我只想你活著,珈玉哥,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是活下來更重要對不對?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而且你捨得不要我嗎?我捨不得。」
晏珈玉沒能回答他,因為又發病了。
這一次秦明珠沒有聽晏珈玉的話出去,他旁觀了整個診治過程,看到了晏珈玉有後遺症的腿。
膝蓋腫脹劇烈,薄薄的一層白皮被液體撐脹,彷彿都能看見其流動。左右小腿不一樣粗,患肢小腿已經出現萎縮跡象。
只一眼,秦明珠就不忍心再看,他背過臉,手指緊緊攥著,一張臉因忍耐而臉色潮紅。
但下一刻,他卻走到床頭,握住晏珈玉的手。
晏珈玉看到秦明珠,閉了下眼,聲音儘力溫和,「明珠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我就在這裡陪你。」秦明珠瞥了眼醫生拿出的穿刺針,面色發白,「我們是伴侶,未來會結婚,無論你經歷什麼,我都會陪著你,永遠,我愛你。
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其實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你還記得那把扇子嗎?那是我第一次給初次見面的人送東西。我十九歲那年,你跟我告白,我沒有答應,是因為我那時候覺得我把你當哥哥看,可後來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天你在咖啡廳聽到的那句話,是我吃醋不經大腦講出來的,我從沒有一秒覺得你比別人差,不值得喜歡。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優秀的,跟外界條件沒有關係,是因為你的靈魂。
我知道這話聽上去很文藝,但是真的,跟皮囊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愛你是因為你的內在,你的靈魂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就算你少了一條腿,你也始終在我心裡最好,最優秀,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我聽別人說,這輩子想遇到非常想共度一生的人很難很難,我們現在既然遇到了,且在一起了,就不要放棄好嗎?珈玉哥,我想每天都可以看到你,等老了,我們兩個成了老頭子,就住在我們的島上,一起看日落。」
秦明珠聲音很輕,眼淚盈盈,「沒有人會比你對我更好,請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家人愛他,也對他好,可那是親情,他沒辦法用親情的愛去填愛情的洞,他愛晏珈玉,他需要晏珈玉。
也許是秦明珠看似無盡的眼淚,也許是秦明珠的那段話,或者是其他原因,最終晏珈玉答應了動手術。
動手術當天,秦明珠一直守在手術間外,他連一口水都喝不進,他滿心只有躺在手術台上的人。
他怕出現紕漏,哪怕是一點點,也有可能會引發大問題。
他看過術前同意書了,每一項都在說明這場手術的風險,雖然說去治療牙齒都有種種風險,可那個人是晏珈玉。
所以他不得不提心弔膽。
長達幾個小時的手術結束,秦明珠終於看到了晏珈玉的主治醫生出來。對方告訴他手術沒什麼問題,現在晏珈玉麻醉還沒醒,等麻醉醒了,就可以推出來跟他們見面。
聽到這段話,秦明珠一直提著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些,但他緊接著想到晏珈玉失去的那條腿。
「醫生,請問義肢什麼時候可以安裝?還有復健,需要儘快開始嗎?」
「先看術后的評估,看傷口恢復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您放心,屆時會有最好的康復醫生過來。」
秦明珠聞言說了謝謝,他重新看向手術間的門,即使他什麼也看不到。那扇門后,是失去腿還沒有從麻醉中醒來的晏珈玉。
等到了晚上,晏珈玉才終於從手術間被推了出來。人已經清醒,但還是睏倦。
秦明珠聽醫生說接下來的時間最好不要讓晏珈玉睡,以免嘔吐引發窒息,所以一直坐在病床旁,陪晏珈玉說話,問他感覺怎麼樣,疼不疼之類的。
晏珈玉一一答了,除了聲音有氣無力,態度脾氣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而過了一會,他主動跟秦明珠說。
「明珠,你先出去一下,我想看一下我自己的腿。」
雪白被子的一截空下去。
晏珈玉的目光盯著那裡。
秦明珠唇瓣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起身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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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之後,他們回了家。
秦明珠在當地買了一套房子,準備等晏珈玉適應義肢后,才回國。他沒跟父母說晏珈玉的病,只說自己準備在國外多待一段時間。
本以為手術會是他們經歷的最大一關,可其實這只是開頭。
晏珈玉的傷口複合不太好,一直反反覆復感染,導致人高燒不退,幾次深夜叫了醫生過來打退燒針。
終於傷口好一點了,卻又有新的問題。
安裝義肢。
義肢是專門定製的,一個多月的時間緊急完成,並送到他們面前。秦明珠想幫晏珈玉穿戴,卻被拒絕了。
這段時間晏珈玉一直拒絕秦明珠看他的傷口,甚至他們兩個晚上分開睡。為此,秦明珠不得不請了護工在家,其實他更想自己照顧晏珈玉,來以此說明他不在乎。
可晏珈玉在乎,他寧可被護工看,也不願意秦明珠幫他。
秦明珠只能寬慰自己,專業護工肯定比他要好。可現在晏珈玉連戴義肢,都不願意讓他幫忙。
「珈玉哥,你讓我幫你好嗎?」秦明珠語氣近乎哀求,「我們是情侶,你為什麼寧可讓他們幫你,都不願意讓我來呢?」
晏珈玉現在都是坐輪椅活動,他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臉依舊是蒼白的。不僅如此,眉眼都陰鬱下去,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個人。
原先他看人的眼神是淡淡的,看秦明珠的時候是溫柔的,現在,一雙眼若墨,似深潭,像死水,也許丟下一顆石子都不會有漣漪,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還是讓周想幫我吧。」周想是他們聘請的護工,晏珈玉很努力地對秦明珠勾了下唇,「你設計稿不是還沒畫完嗎?現在去畫吧。」
不是他的錯覺,秦明珠覺得自從手術后,晏珈玉就在推開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晏珈玉寧可讓那個護工陪著他坐著,也不願意自己留在身邊。
秦明珠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情緒。被心愛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難過挫敗,但不想表露,因為晏珈玉已經夠苦了。
他只能收拾好心情,懂事地說:「好,那我晚一點再過來。」
工作室在房子的上一層,這樣他既可以照顧晏珈玉,也不用怕自己的動靜吵到晏珈玉。
其實他根本沒有心情工作,可他必須給自己找一點事,至少營造一種氛圍,現在的他們跟之前沒有什麼兩樣。日子還是這樣過,以後也不會有變化。
秦明珠心不在焉地畫著設計稿,他實在等不到平時回去的時間,便提前回去了,而這一回去,他幾乎立即化身護崽的老虎。
「你幹什麼?!」
秦明珠衝過去一把把周想推開,去扶地上的晏珈玉。晏珈玉臉色素白,頭上儘是虛汗,他看到秦明珠,卻是把秦明珠推開了。
秦明珠跌坐在地,看著他喊周想的名字,「周想,毯子、拿毯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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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對不起,我就是……打了一會電話,沒想到晏先生會摔倒。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面前的護工一個勁地道歉,秦明珠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低聲說:「我也該跟你說聲抱歉,不該推你。」
他當時進來,以為護工在虐待晏珈玉。因為從那個角度上看起來很像,所以他什麼也沒想,只想著護住晏珈玉。
秦明珠想了想,又說:「今晚你回家住吧,這裡暫時不需要你幫忙了。」
把護工打發走後,他重新看向晏珈玉的房門。
此時那扇門緊閉。
在被推開前,其實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晏珈玉的腿,反而因為對方的話,對方的舉動,目光不可避免地往下看,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晏珈玉很快用毯子遮住了自己的腿。
他應該是在嘗試穿戴義肢,沒叫任何人幫忙,結果不小心摔倒。
這是秦明珠第一次看到晏珈玉這個樣子,也是他頭一回被晏珈玉這樣粗魯對待。
當時晏珈玉用毯子遮住腿后,回頭看向他,臉色似乎比之前還要慘白,「明珠,你沒傷到吧?我……」
「沒有傷到,沒關係。」秦明珠搶話道。
晏珈玉神色並沒有一絲好轉,他像是強撐著一口氣,宛如碎了又極力修補的瓷白玉瓶,不僅內里千瘡百痍,連外表也露出端倪。
在檢查過秦明珠身上的確沒有傷口后,他就獨自坐輪椅回到房間,並關上門。
秦明珠知道晏珈玉在想什麼,晏珈玉不想讓他看到那條殘缺的腿,但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愛人,晏珈玉應該信他。
也許他應該向晏珈玉表明他的決心。
想到這裡,秦明珠去敲了敲晏珈玉的房門。
「珈玉哥,我可以進來嗎?」
過了一會,他才聽到裡面的聲音。
「進來吧。」晏珈玉的聲音很低沉。
打開門時,晏珈玉靠坐在床上,手旁還放著筆記本。
這段時間他養病,晏氏集團的工作事務重新由晏叔叔打理,但他並沒有完全推掉工作,或者說他還在關注之前的工作進度。
秦明珠想讓晏珈玉好好休假養病,可他又怕傷到晏珈玉,怕徹底閑下來的晏珈玉會想東想西,鑽牛角尖。
原來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在一場手術后,慢慢的,很多事情都不能提,且不敢提。
秦明珠在床邊坐下,目光沒有像往常一樣特意避開晏珈玉的腿,「珈玉哥,我讓周想離開了。」看到晏珈玉眼神微變,他繼續道,「今晚你如果需要幫忙,只有我在。你還沒有洗澡,現在我們去?」
「明珠。」晏珈玉臉上閃過難堪,「我可以自己洗。」
秦明珠知道,他平時洗澡也不用周想幫忙,最多周想幫忙拿一下衣服。
這間房的浴室是特意改造過的,方便殘障人士。
「我知道你可以自己洗,但我想跟你一起洗。」
如果是原來,秦明珠是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的,但現在他沒辦法。
他還要跟晏珈玉過一輩子。
本以為時間可以讓晏珈玉稍微釋懷,但現在情況越來越嚴重,剛手術完的那段日子,晏珈玉都沒有現在這樣。
他覺得晏珈玉離他越來越遠。
秦明珠必須讓對方相信他不在乎,他愛的是晏珈玉這個人,哪怕晏珈玉雙腿都截了,他依舊愛他。
帶著這種念頭,秦明珠把晏珈玉推入了浴室。
他手裡還拿著一根晏珈玉的領帶。
原來他怕的時候,晏珈玉用布纏住他的雙眼,幫他緩解緊張,現在換他來。
秦明珠在晏珈玉的輪椅前蹲下,「我現在要把你的眼睛綁起來,你什麼都不用想,一切交給我就好。珈玉哥,你知道我愛你,你也愛我。如果今天是我這樣,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不會變,所以現在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會變。」
話落,他將黑色領帶綁在晏珈玉雙眼處,並拉住晏珈玉想扯下領帶的手。
「明珠,取下來吧。」
晏珈玉低聲說。這段時間他的膚色呈現冷色調的蒼白,就像秦明珠做的那座雕塑。
他不適應抬了下頭,挺直的鼻樑猝不及防沾上水珠。
秦明珠把淋浴頭打開了。
幾乎沒一兩分鐘,他們兩個人就都濕透。
濕漉漉的領帶緊貼著晏珈玉蒼白的臉,水珠沿著下巴滴落。
他搭在輪椅扶手處的手悄然握緊,指尖到手背都是緊繃著,青色靜脈像沉河裡的龍浮出,又浸潤在水中。
被隔斷視覺,他只能靠觸覺、聽覺,去感受秦明珠的存在。
腿腳不便,現在又是這種情況,晏珈玉身上近乎不可避免透出脆弱感,但他又擅長忍耐。喚了明珠一聲,明珠不應后,他就抿住了唇,用力地抿著,彷彿這樣可以維持他往日的體面。
但秦明珠要的是信任,他要晏珈玉信他,晏珈玉在他面前不用強撐什麼,就像他在晏珈玉面前一樣。
「我愛你。」他彎下腰在晏珈玉沾了水的耳邊說。
然後,他近距離觀察了晏珈玉的腿。
從膝蓋切除的腿只剩下大腿一截,傷口已經長合,但永遠留下殘缺。
秦明珠忍住眼淚,用手輕輕碰了一下,而這一碰,晏珈玉反應劇烈,猛然要掙開秦明珠。
秦明珠連忙抱住他,心疼地說:「珈玉哥,珈玉哥!你別怕,沒事的,我是你愛的明珠,你相信我……」
十六歲那年,外祖父去世,他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總在半夜哭醒。那時候是晏珈玉陪著他,抱著他,不厭其煩地安慰他。
他在深夜裡的擁抱里逐漸感到安心。
現在晏珈玉需要他。
他效仿著晏珈玉往日所做,輕輕含住對方唇瓣。
他們在水裡接吻,宛若兩條魚,眼淚也淹沒在水裡。
秦明珠撫著晏珈玉素白濕潤的臉,用指尖劃過領帶,高挺的鼻樑,泛白的唇瓣。
他像獻祭一般,把自己給晏珈玉。
黑色的髮絲泡進水裡,雪白光艷的面容呈現野薔薇的濃麗,冷冷浮著一層光。口唇吐出的小泡泡像小美人魚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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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衣服出來,秦明珠有點擔心晏珈玉會不會發燒,所以也顧不得酸軟的腰,先去拿體溫計。
還好,沒發熱。
量完體溫,他不用晏珈玉開口就爬上床,像沒動手術那樣,把自己埋進對方懷裡。
只是一條腿而已。
殘缺了,晏珈玉還是晏珈玉,他愛的晏珈玉。
他不會嫌棄,只會更心疼,恨不得再對晏珈玉好些。
秦明珠忽然張開嘴咬住了晏珈玉的衣領,又順著衣領的皮膚往上親。要親到唇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眼神執拗地望著晏珈玉。
也許等了十幾秒,也許等了幾分鐘,他終於等到屬於他的吻。
這一夜秦明珠睡了一個久違的安眠覺,他甚至夢到了晏珈玉。
夢裡的晏珈玉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正常地生活。他們一起吃飯、睡覺,去旅遊,分享有趣的事,在教堂舉辦了婚禮,所有親朋好友都為他們祝賀。
夢境太美好,導致秦明珠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惋惜,不過等他睜開眼看到正低頭望著他的晏珈玉,又覺得現實更好了。
「珈玉哥。」剛睡醒的秦明珠,聲音還帶著濃重睡意。他像原來那樣,又閉上了眼,在對方懷裡蹭了一會臉蛋,才重新睜開,「今早的早餐我來做吧,給阿姨放個假,你想吃什麼?中式還是西式?」
他興緻勃勃地說著,好像近來幾個月什麼都沒有發生。
晏珈玉盯著近在咫尺的臉,慢慢道:「都可以。」后又補了一句,「需要我幫忙嗎?」
「你可以幫我系圍裙。」秦明珠笑著親了晏珈玉一口,就起身下床。
自從那晚之後,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雖然晏珈玉還是比較排斥秦明珠看他的腿,但沒有之前那麼反應劇烈。
秦明珠給時間讓晏珈玉適應,每周的其中一天,他都會在浴室將晏珈玉的雙眼覆住。他想總有一天,他可以不用藉助領帶。
用義肢走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哪怕這個義肢是為晏珈玉量身打造的。
很多次,秦明珠站在窗外,看著在裡面復健的晏珈玉,心都揪成一塊,他怕晏珈玉摔倒,怕晏珈玉疼,怕晏珈玉放棄。
因為他知道哪怕他再愛晏珈玉,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沒辦法替晏珈玉承擔這一切,只在旁邊看著。
好在,晏珈玉堅持下來了。
轉眼他們在國外過了一個年,秦明珠一邊跟家裡的人拜年,一邊計劃著這幾天要帶晏珈玉出趟門。
這段時間,晏珈玉除了在家裡接受復健,去醫院檢查,基本就沒去過其他地方。他覺得晏珈玉已經可以不錯地利用義肢了,他們或許應該嘗試著去街上走走。
秦明珠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這件事,並說:「我們可以傍晚的時候出門,附近有個湖,景色還可以。」
他心裡沒多大把握晏珈玉會答應,所以見到晏珈玉點頭的時候,他不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他竟然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他好像真的等到了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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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也沒來過這個湖,到了之後有些許後悔,因為人流量不小。
「珈玉哥,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他輕聲問旁邊的男人。
晏珈玉今日的衣服是秦明珠給配的,高領毛衣配西服褲,外搭一件駝色大衣。從外表看,沒人能看出他的腿有殘缺。
他聽到秦明珠的話,搖了下頭,「不用,在這裡挺好的。那裡有賣麵包的,我們買一點喂鳥吧。」
「好。」
買好麵包,他們找了一塊空地,沒幾息就吸引了一群鳥。
晚陽懸紅,天空像萬花筒里的彩玻璃,湖面的橙紅蔓延到遠處,漣漪亦是。秦明珠半張臉也被黃昏染上色彩,他用手裡的麵包塊試圖餵食不遠處的白鳥,偶爾跟旁邊的晏珈玉對視一眼。
晏珈玉眸色泠然,在秦明珠看過來的時,唇角會略微泛起幅度。
快把手裡的麵包喂完時,一場意外驟不及防發生。
有小孩們見到這邊有很多鳥,就蹦蹦跳跳跑過來。好幾個小孩,爭先恐後,擠擠撞撞,等跑到近處又害怕起鳥,尖叫著躲,導致撞到了晏珈玉。
不止一個小孩,是好幾個小孩一起撞到。
秦明珠心裡一慌,連忙想去拉住晏珈玉,可已經晚了。
也許是他們出門的時候沒有好好檢查,或者義肢有問題,晏珈玉被撞得摔倒,更嚴重的是,他的義肢松落,從褲腿里滑落。
「啊!」
小孩尖銳的叫聲響起,把周圍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秦明珠立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晏珈玉,一面把義肢塞回褲子里,一面對周圍的人說:「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可即使如此,周圍的人也沒散多少,甚至圍聚的人群吸引了更多人來。
有人問秦明珠需不需要幫忙,他咬著牙,厲聲拒絕任何一個試圖幫忙的人,因為他知道晏珈玉現在不需要陌生人幫忙。
他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給司機說他們現在的位置,一邊把晏珈玉抱住,他把晏珈玉的臉摁進自己的懷裡。
有人在拍照錄像。
等司機他們趕到,已經過去好幾分鐘。
回到車裡后,秦明珠用力地握著晏珈玉的手,「珈玉哥,沒事的,我留了人,他們會讓那些人把照片和視頻都刪掉。」
晏珈玉好半天才回秦明珠的話,「我沒事。」他目光輕飄飄,像是落在了秦明珠身上,又好像沒有,「明珠,辛苦你了。」
秦明珠隱隱覺得不對,他立即搖頭,「不辛苦,我沒做什麼。今日如果不是我提議出來,也不會……珈玉哥,你生氣的話,你罵我好不好?不要憋在心裡。」
「我不生氣,我只是——」
晏珈玉話停住,幾秒后,他垂下眼,晶瑩的淚光彷彿在眼睫下一閃而過。他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辛苦你了,明珠。」
第二天,秦明珠被提分手。
「我們分手吧。」他聽到晏珈玉這樣說。
那一年秦明珠26歲。
晏珈玉2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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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歲,離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一年。
四十七歲的秦明珠已經不怎麼記得清那天發生的細節,大概有爭吵,有眼淚,有賭氣。
可他沒料到那是他最後一次跟晏珈玉對話。
光是想到這裡,秦明珠的心又控制不住疼了起來。
疼得他猛然睜開眼。
而一睜眼,就聽到聲音。
「兒子,你怎麼在沙發上睡著了?今天是你生日,你應該收拾收拾,換身衣服出去,外面好多人等你,珈玉今天也來了。」
秦明珠愕然地看著自己早就離世的母親,在他面前說話。
不僅說話,還將旁邊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拉過來。
「我在外面碰到了一個跟家長走散的小孩,他說不清自己爸媽叫什麼,今夜人多亂的很,我只好把他帶在身邊。但我待會還有好多事,今天來了你爸爸好多朋友,他們的太太也來了,我要去招待。明珠,你幫我帶帶他。來,小朋友,這是我兒子,你可以叫他明珠哥哥,待會讓他帶著你找你爸媽。」
秦明珠順著話看向他母親腿旁的小孩。
那個小孩見到他,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明珠哥哥。」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