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無論前來搭訕的是什麼達官貴人,白瑰都總是淡淡的,有禮有節,但充滿距離感。唯獨陳昭眉出現的時候,白瑰的笑容才多了幾分溫度。這使得旁邊的貴女們既驚訝又嫉妒。
一個高大的女人瞥向陳昭眉,道:「我是琴侯家的次女,潘迪。未請教?」
這兒大部分都是互通往來的貴族,看到陳昭眉這個生面孔,不覺多問起來。陳昭眉回答:「家母是齊國公,我在姐妹中排行二十七。」
大家都有些訝異:「齊國什麼時候添了一位公主?」
陳昭眉並沒詳細回答,寒暄幾句,就帶著白瑰溜到花園僻靜的一角。他們站在一棵樹下,樹榦是白色的,散發著淡淡幽香,陳昭眉覺得這股香味和白瑰身上的有點兒像,不免吸了吸鼻子,說:「這樹好香。」
白瑰便說:「這是聖旃檀樹。」
「旃檀啊……」陳昭眉問道,「旃檀是白檀一類的香料么?」
「是的。」白瑰回答,「白家的第一代先祖名字就叫白檀卿。」說著,白瑰用柔和的目光看著這棵樹,介紹道:「這棵樹是白檀卿特意進貢給當時在位的千日聖女的。」
陳昭眉訝異道:「那這棵樹豈不是有上千年的歷史了?」
白瑰點頭回答:「這棵樹是全世界第一棵聖旃檀樹。」
「第一棵嗎?」陳昭眉仰望這棵高聳入雲的大樹,不免多了幾分敬畏。
白瑰又娓娓道:「冬城生長著的多摩羅旃檀樹一旦離谷就會枯死。為了研究出可以在聖殿花園生長的變種旃檀樹,白檀卿煞費苦心。在努力五十年後,先祖才培育出這種旃檀樹,取名為聖旃檀樹,送到這兒供千日聖女賞玩,藉此表明對千日聖女的心跡。」
「對聖女的心跡……你家先祖愛慕聖女?」陳昭眉愣了一下,「你們家先祖……是女同?」
白瑰輕笑一聲:「我家先祖是男人。」
陳昭眉震驚了。
不過這似乎也解釋了為什麼白家是少數願意把男子也記入族譜的世家。
發現自己擺了這麼大的一個烏龍,陳昭眉十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真是失禮了……」
「無事。」白瑰不在意地搖搖頭,「白家在多數場合也不會宣揚我們的先祖是男子,在官方記錄和各種活動上,一般說起先祖,都說的是白香蘭。她是女子。」
「白香蘭又是誰?」陳昭眉問。
「她是白檀卿的獨女。」白瑰緩緩回答,「白檀卿雖然是第一個自多摩羅旃檀樹下誕生的生靈,但白香蘭才是建立了冬城世家、繁衍生息、造福一方的傳奇人物。所以,我們家族認她作官方的先祖,也不算奇怪。」
陳昭眉點點頭,但他始終覺得,白香蘭得到認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性別。
白家後人估計覺得認一個戀愛腦男人做祖宗不體面,才供奉女性先祖。
千日聖女曾在多摩羅旃檀樹下祈福,當時還是懵懂生靈的白檀卿對她一見鍾情。在她離去后,白檀卿努力修鍊,終於修成人身,研究出聖旃檀樹獻給千日聖女。千日聖女雖然接受了他的聖樹,卻拒絕了他的愛意,要求他回冬城鎮守那片長滿曼殊薔薇的迷谷。
白檀卿依照千日聖女的吩咐回到了冬城,但他終日對她念念不忘,思之如狂,很快形銷骨立,眼看著要因為相思病死去,白檀卿再次來到了千日聖女面前,跪在她的腳邊,求她賜予自己生的意義。
慈悲為懷的千日聖女便為他誕下了一個女兒。那女孩兒出生的時候,窗外的蘭花開了,而且她出生自帶奇香,故取名香蘭。
千日聖女很慷慨地讓香蘭從父姓,並讓白檀卿把女兒帶回冬城。
白檀卿便一個男人帶著孩子在冬城,依照千日聖女的聖諭,守了一輩子的迷谷。在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白檀卿讓香蘭把自己的屍骨送到聖宮,給這棵聖旃檀樹做肥料。
聽完這個故事,陳昭眉看著這棵樹的眼神更複雜了,說道:「所以,這個千日聖女明明不喜歡白檀卿,卻竟然給白檀卿生孩子,還願意讓孩子跟男人姓?」
這在女尊社會裡是大慈善家吧!還聖女呢!這簡直聖母!
白瑰卻解釋道:「聖女有創世母神的血統,只要願意,生孩子是很容易的,不需要十月懷胎。快則一夜,慢則四五個月,她就能生育一次。」
陳昭眉更驚訝了:怪不得這兒的大家族孩子生那麼多。原來巫星女人可以無痛下崽,甚至能當日下單次日達!
白瑰又道:「千日聖女喜歡生孩子,有時候還會故意生多胞胎。她記錄在案的孩子就有差不多一百個。無記錄的私生子更是不計其數。如果個個都要姓聖,千日聖女恐怕也不願意。」
「……一百個孩子……」陳昭眉訥訥道,「孩子的爸爸有多少個?」
白瑰道:「這個恐怕連千日聖女本人都記不清吧。」
陳昭眉:誰聽了不說一聲牛逼?
這樣想著,陳昭眉不免替白檀卿有些惋惜,看來他在千日聖女心中真的沒什麼地位。
陳昭眉又問道:「那白檀卿的屍骨就在這兒嗎?」他低頭看著大樹的盤根。
「千日聖女的孩子太多了,即便她只准許一小部分的孩子繼承她的姓氏,但是奪嫡的競爭也異常血腥激烈。」白瑰用沉靜的語氣訴說著千年前發生在這片土壤上的故事,「埋骨之處根本不夠用。」
吸取了千日聖女的教訓,之後的聖女都選擇優生優育,不再生那麼多胎。
香蘭帶著父親的屍骨來到聖宮,當時聖宮的奪嫡之爭已經打響。嫡女們看到香蘭這個不速之客,又知道她也有著聖女血脈,懷疑她也是來奪嫡的,自然不喜歡她。更有甚者,直接當面羞辱香蘭,說她一個流落在外的野種也敢踏足聖宮,簡直不知羞恥。
香蘭聞言大怒,將白檀卿早已封嚴的棺材劈開。但見白檀卿的屍骨已化作一截多摩羅旃檀枯木。香蘭以枯木為劍,血戰二十六名聖族嫡女,殺入中央花園,將枯木埋到聖旃檀樹下,便拂袖而去。
回到冬城后,香蘭興建城邦,招攬人才,保護百姓,成為一方豪傑,一手建立起白家的千年基業。
白家後代也比較認可香蘭為她們的老祖宗。
陳昭眉聽完這個白家的起源故事,感慨萬千,半晌好奇問說:「白檀卿這優柔男人竟然生下這麼強悍的女兒!」
「白檀卿是多摩羅旃檀樹靈,聚集天地精華,靈力是不可估量的。」白瑰回答,「如果他不是強者,千日聖女也不會把那麼鎮守迷谷這麼重大的任務託付給他。香蘭如果沒有白檀卿的屍骨做武器,也不可能殺入聖宮。」
陳昭眉愣了愣:「白檀卿這麼厲害,怎麼也不想著當個豪傑呢?」
白瑰道:「豪傑那是女人的事。白檀卿再強,也只是個男人,沒有愛情,如何成活?」
「……」地球男陳昭眉接不上這話。
陳昭眉想起,自己在驛站無聊,便看戲劇打發時間。他考慮到自己是個地球男人,所以選的是「大男主」分類下的戲劇。這些小說里的男主角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不是什麼長王子的愛子,就是天地間最後一隻鳳凰,修行也是火箭一樣,然而——無論男主角多厲害,女主角都總會比男主角更強一些。每每男主角進入危險關頭,都是女主角從天而降把他救了。
到了結局,稱王稱霸的那個都是女主角,而所謂的「大男主」則倖幸福福地當什麼王后、天後、鳳后……
看了三四套大熱劇后,陳昭眉都無語極了:或許這就是文化差異吧。
陳昭眉仔細打量眼前的白瑰,半晌問道:「那你呢?你也是儘管天資過人卻只想當個賢夫嗎?」
白瑰答道:「我是男人。」
陳昭眉分析不出這句話的含義,只是仔細打量白瑰的臉。在聖旃檀樹樹蔭下,白瑰的面目模糊,但挺拔的身姿依然顯示出世家子的風采。
就在這時候,嘈雜的人潮倏忽安靜下來,就像是突然被一張厚棉被蓋住,發不出聲音。
陳昭眉好奇地向不遠處張望。
原來,是聖女出現了。
時任聖女穿著一襲華貴得沉重的深紫色長袍,頭戴鳳冠,臉色莊嚴地步行而來。跟在她背後的還有兩個侍女。侍女也是一臉肅穆,穿著尋常人家嫡女都穿不起的上品法衣,頭戴好人家主母也戴不起的珠翠。
陳昭眉暗自咋舌:「真是好氣派。」
眾人的目光都在聖女身上流連,卻又不敢長久地直視聖女的容顏。陳昭眉卻不一樣,他到底沒什麼敬畏心,好奇地打量聖女的容顏。聖女眉也彎彎,眼也彎彎,嘴角有酒窩,長著一副甜妹的模樣。因此,她做著最老成的裝扮,還是自然流露出符合她年齡閱歷的少女感。
聖女也察覺到陳昭眉的目光,她朝陳昭眉走來,說道:「我沒見過你。」
聖女的聲音也很甜,像蜜糖一樣。
陳昭眉便拿出名片給聖女看。
聖女接過名片看了一眼,說:「你是一個公主呀?」
陳昭眉點點頭:「是。」
聖女又看向白瑰,眼睛眨了眨:「你是白瑰。」一個非常肯定的陳述句。
白瑰朝聖女微微一鞠:「是的,我是白瑰。沒想到殿下竟然認得我這樣的卑微之身。」
陳昭眉也覺得奇怪,白瑰又不出門,除了家裡和男德學院,基本哪兒都沒去過。聖女是怎麼認得他的?
聖女露齒一笑:「我認得多摩羅旃檀的香氣。」
陳昭眉心下瞭然:確實,白瑰身上的氣味太特別的。作為世間僅存的一個白家嫡子,也就是世間僅存的唯一一個擁有這種香氣的人。
不過,白瑰的氣味是很幽微的,不近身細嗅根本聞不出來才對啊。
——陳昭眉仍然不太理解。
白瑰亦道:「聖女觀人於微,鄙人佩服。」
聖女說:「這種氣味對我而言很突出。」算是解釋了陳昭眉心裡的疑惑。
說著,聖女轉頭對跟隨在側的侍女說:「給他一朵花。」
在宴會上,女人要是看中了哪個男人,就會贈之以花,以表心跡。
來這兒的每個女人都會帶上足量的芍藥和唯一的牡丹。送牡丹,表示想娶對方為大丈夫,如果是送芍藥,就是像納他為小相公。按照規定,高貴的聖女是不能有丈夫的,所以她只能送出芍藥。
不過,聖女雖不能明媒正娶任何人,但聖宮總會有一個「神侍」。神侍是聖宮所有男侍之首,位同副夫,是很有地位的角色。
約定俗成地,神侍是第一個得到聖女芍藥的人。
因此,當侍女拿出芍藥的時候,全場的聲音都凝固了,彷彿所有目光都聚焦到白瑰臉上。
白瑰再度成為這次社交場合的焦點。
男子們驚訝不已:
沒想到白瑰什麼都不做,就已經得到聖女的青睞了?
長得美了不起嗎?!
女子們也是如此:
沒想到聖女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白瑰這樣的大美人啦?
天神後人了不起嗎?!
站在白瑰身邊的陳昭眉也震驚了,隨後就是不安,看著侍女從籃子里取出一朵芍藥,送到白瑰手邊。
眼看著白瑰正要接過,陳昭眉也顧不得許多,猛地從袖子里抽出一朵艷麗的牡丹,擅自簪到白瑰的髮鬢上。
白瑰大約真的是深閨少男,缺少運動,不夠敏捷,一副沒反應過來、躲不開的樣子,就這樣被戴上了一朵牡丹。
聽說,在地球古代,男人也簪花。陳昭眉是沒見過的,但今天看到白瑰簪花,又覺得,男人簪花還是不錯的,很好看。
白色的牡丹艷而不俗,映在白瑰耳鬢,極為動人。
這時候,四座嘩然。
這樣強行把花插到別人頭上,就跟地球男看中哪個女人就衝上去套個鑽戒差不多,真的太沒禮貌了。
陳昭眉都不敢想白瑰現在是什麼反應。
侍女拿著芍藥的手也頓住了,臉上露出嗔怪的神色,似乎是覺得陳昭眉非常的不懂規矩。
當然,大家都非常吃驚:居然有女人敢和聖女搶男人嗎?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這下誰都顧不得社交了,心神眼神全都落在這三角戲碼之中。
聖女亦面露驚詫之色,目光在陳昭眉與白瑰之間流連,看著像是探究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陳昭眉也知道自己這個舉動不太得體,微微鞠躬道歉:「是……是我莽撞了。」
白瑰不說話。
陳昭眉盯緊白瑰:「我只是……」
侍女忍不住說:「看來,白公子和眉公主是早就認識的?」
陳昭眉點了點頭。
聖女眨了眨那雙杏仁眼,用她那甜似蜜的少女音柔聲說:「所以,你們兩個是在戀愛嗎?」
這話問得直白,陳昭眉竟然還有些害臊,愣愣看著聖女,卻不敢去看白瑰。
但他依稀能夠感覺到,白瑰的目光如蛛絲一樣輕盈卻結實地粘在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