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瑰從睡夢中驚醒,渾身挺跳一下,像被在夢中抽了一鞭子。
等他徹底醒來,方發覺剛才是夢。
又或許,不是夢。
他伸手撫摸自己的眼睛,那兒還殘留著刺撓般的輕微疼感。沒有什麼比疼痛更能說明什麼是真實。
白瑰推門而出,見陳昭眉已經在外頭備好無根水泡的茶。
「公子。」陳昭眉笑盈盈地迎上來,替白瑰打好手帕,殷勤得和平常判若兩人。原因無他,陳昭眉就是想把背書的事情給抹過去。
白瑰接過手帕,目光在陳昭眉臉上逡巡,就像是探照燈在找暴徒一樣。
陳昭眉被看得眉心跳一下,問:「公子怎麼這樣盯著我?」
白瑰回想昨夜夢裡伏在地上的陳昭眉,總覺得那個「陳昭眉」和現在這個陳昭眉有哪裡不一樣。
白瑰對他說:「你坐著,我細瞧瞧你。」
陳昭眉一臉懵的隨白瑰的指示坐下。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陳昭眉坐沙發而白瑰坐小板凳。
第一次,陳昭眉坐在比白瑰高的地方。
第一次,陳昭眉能低下頭看白瑰。
白瑰微微仰頭,顯得下頷的線條更鋒利,好像薔薇的葉片。
窗戶的光投在白瑰認真的眼睛里,折射出琉璃般剔透的茶色。
他那麼專註地看著陳昭眉的臉,細緻得彷彿在辨認出土花瓶的年份。
而在他美麗眼睛的注視下,即便是花瓶都會感到羞澀。
更何況陳昭眉。
陳昭眉的臉慢慢蒸騰起羞赧的溫熱:這種潮熱讓陳昭眉不由自主,又叫他心生惱恨,惱怒白瑰這不知不覺就能傾倒眾生的皮相,又怨恨自己身為男人不甚了了的定力。
而他不知道,白瑰的認真,只是在認真地投入「大家一起來找茬」的找不同遊戲。
陳昭眉咳了咳,眼神遊移往一邊:「到底怎麼了?」
白瑰說:「沒什麼。」他或許是得出了結論,又或許是意識到陳昭眉的不自在,便從板凳上站起來,起身去梳洗。
陳昭眉跟在他背後,走到梳妝台前,替他梳理那一頭絲綢般的長發。
在地球上,像白瑰這樣的男人一定會被稱為「娘炮」。但在巫星,「娘炮」這個詞的詞義較為中性,可褒可貶,類似於在地球說一個女生「男孩頭」「假小子」。但像白瑰這樣的優雅千金,是萬萬算不得「娘炮」的。
那位金瓶少爺,倒還和「娘炮」這個詞有點兒沾邊。
金瓶在白瑰這兒沒討著好,也就罷了。他知道,自己的門第和白家終究有差。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連白瑰的奴才都治不住,這真真兒是奇恥大辱。
更令人不快的是,金瓶雖然挨了陳昭眉一拳,但也沒處說理。到底是金瓶自己先要做不守男德的事情,這事兒鬧起來,他自己也沒好果子吃。想來想去,竟然還能啞忍了。
這金瓶是富商之子,離貴族差了一口氣,但心氣也不低,極厭惡白瑰這樣的假清高公子。更有一點,同校的世家子里,他也只惹得起白瑰了。
白家雖然是名門,可惜白瑰的母親不幸亡故,如今當家的是白瑰的父親。孤兒鰥夫的,難免讓人覺得是塊軟柿子。
他們便說:「就是再高貴的門庭又怎麼樣?沒有女人,就等於是絕戶。」
因此,金瓶才敢當著白瑰的面冷嘲熱諷。換著是個家裡有女人的貴族,他根本屁都不敢放一個。
金瓶終究忍不下這口氣,思來想去,索性不忍了,但也不正面衝突,只在私下裡散播謠言,說白瑰和身邊那位美艷男僕有染。
對於男人而言,清白是最要緊的。更尤其是白瑰這樣的人家。他這麼一散播,自然能夠給白瑰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
因此,白瑰每次帶著陳昭眉來上課,都會收集到不少看熱鬧的目光。這些目光一根根針扎在後腦勺上似的,扎得人腦殼都發疼。陳昭眉哪裡看不明白這些眉眼官司?但他又偏偏最拿這些沒辦法。要說有人跑到他面前嗶嗶犯賤,他還能打回去。可就是這些冷箭不能擋。
金瓶還愛在旁煽風點火,笑著說:「你們主僕可真是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呀!」
坐旁邊的艾碧氣不過,替白瑰說話道:「什麼『如膠似漆』?你語文不及格就不要亂用成語,否則只能貽笑大方!」
金瓶說:「我又不是說你,你湊過來幹什麼?難道這事和你有關係?莫非你和白瑰不但是朋友,而且連男僕也共用?」說著,金瓶與幾個富家子便一起齊聲笑起來。
艾碧到底是有身份的人,哪裡接得住這種話,氣得發抖。倒是艾碧的男僕這時候開口了,只道:「《男德》有云:『擇辭而說,不道惡語』。你們再口出惡言的話,我們必須告訴院長,治你們不守男德的罪。」
幾個富家子便不繼續說下去。
不過,他們發現白瑰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羞恥也不惱怒,讓他們覺得很不過癮。他們就是想看白瑰難堪的樣子。沒料到,白瑰不為所動,這更叫人生氣了。
他們索性更添一把火,把這緋聞炒得越來越火熱,恨不得當場寫一百萬字黃色同人文。白瑰主僕坐在一起,他們都能看出了上床的感覺!這勁頭兒,連嗑CP的腦殘粉都比不過!
謠言越傳越烈,最後竟傳出圈了,不但同班在說,同級在說,同校也在說,最後傳到了院長耳里。院長還告訴家長了。
這下可不得了!
原來,這位白家主父也是名門千金,是春城季家公子。所謂「鰥夫門前是非多」,因此,季夫人非常謹慎小心,極守男德,教育兒子也是一樣,就是怕別人說他一個男人守不住。這城裡還立著季夫人的貞節牌坊呢!
白瑰出了這樣的醜聞,季夫人當場震驚震怒不可思議,當眾跑到祠堂大哭,跪了一個晚上,說自己對不住白家的列祖列宗,對不起死去的婆娘。
眾人都勸他:「這樣的事情怕是捕風捉影,怎麼能當真?主父貞潔如雪,言傳身教,公子也學得這份尊重。他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怕不是謠傳啊?」
季夫人只說:「眾口鑠金,積非成是。現在就是沒有的事,也成了有的事了。」
眾人默然一會兒,又安慰說:「這事僅在學院里大家胡說,說一會兒也算了。那至於就眾口鑠金了?」
季夫人說:「當然不能讓這事繼續說出去,等我跟亡妻告完罪,就去學院查明原委。」
說干就干,季夫人坐著飛行法器,縮地成寸,當日就到達男德學院,先到院長辦公室禮貌拜見,才再到白瑰的宿捨去。
季夫人一到宿舍,白瑰便領著陳昭眉站著迎接。知道季夫人要來,白瑰先提醒了陳昭眉要穿長袍,少說話。陳昭眉自己也知道這個鰥夫不好惹,也乖乖穿起遮蓋身體的長袍,低著頭不說話。
很可惜,季夫人一看到陳昭眉的臉就不高興:長得跟狐狸似的,難怪被人說!
陳昭眉倒一臉乖順,並把金瓶報了出來,添油加醋地說金瓶是怎麼言語暴力白瑰、帶著班上幾個富二代一起孤立白瑰的,企圖轉移季夫人對自己的火力到金瓶身上。陳昭眉滔滔不絕地說完金瓶的惡行后,又補一句:「這次的謠言,都是金少爺故意說的。」
季夫人模樣俊秀,舉止得體,端坐在主座上,聽得他一口氣說完。
聽罷,季夫人臉色不變,道:「那個姓金的固然不對,但你身為男僕,怎麼可以跟少爺拉拉扯扯、妄生事端?再說了,姓金的嘴裡污穢,是他不守男德,你不裝作沒聽見,還跟別人說!可見也是個不知分寸的。難道你在男僕學院的時候,沒人教你什麼是安分守己?」
陳昭眉愣住了。
他想過自己會被訓,但沒想到會被這樣訓,這批評真的是他從未想過的角度。只能說,男德人的腦迴路與眾不同。
他就這麼愣著,沒有及時道歉告罪,也惹得季夫人十分不悅。
白瑰便在一旁提醒道:「還不跟主父告罪?」
陳昭眉這才回過神來,道:「我錯了,主父。」
季夫人冷哼道:「你簽的是學院的身契,不是我們白家的,我擔不起你這聲『主父』。」
說著,季夫人皺著眉,對白瑰說:「你一個人在外,就不懂得怎麼調`教奴才了?」
白瑰答:「阿眉不是白家家奴,是院長所派。瑰兒不敢擅專。」
季夫人頓了頓,便說:「嗯,確實。院長是長輩,長者派的,就是一隻狗也不能打。你有這個想法,也是對的。」
陳昭眉已經摸不清這家人的邏輯了,只巴巴說道:「那……金少爺污衊公子的事情……難道不管?」
季夫人冷道:「不能不管。但是,瑰兒也該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有什麼錯漏,才被人抓住了做文章。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要足夠好,別人也說不了你什麼。」
陳昭眉實在沒想到,季夫人居然還讓自己的兒子反省,也是說不出話了。
白瑰倒是無比習慣,點頭說:「父親說得是,孩兒以後一定常常自省,更加謹慎做人。」
季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白家的好兒子。」
陳昭眉:……有病吧。
白瑰又問:「主父打算怎麼處置這件事?」
季夫人說:「院長已說了會處置。」
白瑰點頭:「這樣就好。」
說著,季夫人又把目光往陳昭眉臉上挪:「但這事到底是因你而起,你該去金少爺那兒道歉,獲得他的諒解。」
陳昭眉驚了:「我……我……我給他道歉?」
季夫人臉上一冷:「怎麼?你不願意?」
陳昭眉當然不願意,但他怕自己拒絕了,季夫人就會解僱自己。他還得留在白瑰身邊呢。因此,他只得訕訕答應:「遵命。」
季夫人道:「現在就去。」
陳昭眉便告退。
季夫人似乎也怕他耍賴,便說:「回來的時候,記得要拿著他親筆的諒解書。」
陳昭眉一怔:「親筆諒解書?」
「當然。」季夫人一臉理所當然。
季夫人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其實就是看陳昭眉不順眼,但這是院長指派的男僕,他不好意思責罰或解僱,便故意拱他去金瓶面前受欺負。
陳昭眉倒是會意了,就笑一笑,說:「行,我現在就去。」
說完,他轉身就走。
另一邊的金瓶正在宿舍里看書。
沒想到,這時候一道身影從大陽台竄了進來。金瓶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來人是陳昭眉,便又驚又怒。
若說之前,陳昭眉對金瓶還有些忌憚,現在算是完全沒了。
上次的事讓陳昭眉明白,金瓶的巫術很粗淺。對付這一般的巫師,只要想辦法打斷他的施法就行了。
這方面陳昭眉很有心得,他知道自己根本不用怕金瓶這種半吊子男巫。
看得出陳昭眉來者不善,金瓶立即念起咒語:「烏拉——」
「啪」——還沒等他吐出第三個字,金瓶臉上就挨了一個巴掌,打得他兩耳嗡嗡作響,眼前花了一瞬。
等他回過神來,身體已經伏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
金瓶被打懵了,抬眼看著陳昭眉挽起衣袖,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肌肉,身上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金瓶渾然忘了自己是能使巫術的人,而陳昭眉是一個只會耍蠻力的混蛋。他嚇得往後一縮,卻被陳昭眉一把拖了回來,嚇得金瓶吱哇亂叫:「你……你要幹什麼……」
卻見陳昭眉這位嬌艷美人迎著燈光笑盈盈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來道歉的。」
作者有話說:
有讀者認為「夫人」這個稱呼不合適,因為夫人是「夫之人」的意思,不符合巫星女尊思想。這邊作者的狡辯是:夫人在巫星是「為夫之人」「人夫」的意思。希望讀者們可以接受並不覺得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