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白瑰雙手交捧,姿態虔誠,奉上的彷彿不是一枚冰冷的鑽戒,而是一顆熾熱的心臟。
「你是……」陳昭眉心念數轉,嘴唇才慢吞吞地吐出內心的疑問,「是真的肯好聚好散,還是在以退為進?」
問出來了……
——陳昭眉自己也詫異,自己有這麼直接,單刀直入地問出了心中所想。
但他又覺得,自己說得直一些也無妨。不然,他要繞彎子,白瑰只會繞更多彎子,到時候兩個人轉來轉去,都不知什麼時候才有一個了局。
白瑰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流露出脆弱的美麗:「你不信我?」
陳昭眉心下有了幾分肯定:還在裝吧。
他多番在白瑰那綠茶的小海洋里翻船,已經漸漸掌握了真諦:白瑰越是脆弱越是可憐,那就是越是在泡綠茶。白瑰表露真實的時候,總是會自然地流露出天生的威力和氣勢的。
看看,臉露脆弱的白瑰,連睫毛輕顫的分寸都掌握得那麼好,如淡白梨花,如滿城吹雪,偏偏就不像那佇立千年的冰涼旃檀。
陳昭眉輕嘆一口氣,說:「我要是不信你,還問你幹什麼?」
他定定地凝視白瑰:「你別用問題回答問題了,你就直接告訴我答案,好嗎?」
從陳昭眉堅定的語氣里,白瑰聽出了不可以敷衍的冷靜。
白瑰那顫抖的睫毛也不顫了,緩慢地抬起眼,雙眸直視陳昭眉。那收斂起綠茶氤氳的眸子,明亮得令人聯想到利刃的雪光。饒是上過刀山的陳昭眉也被這眸光震得削掉三分膽氣。
然而,白瑰捧著鑽戒的姿態依舊不變,依舊虔誠低順。他說:「是的,阿眉好聰明。我是在以退為進,也是在欲擒故縱。我在賭……不,不是賭。」
既然是賭,必須有籌碼。
底牌都給對面掀了,白瑰自認已沒有任何籌碼。
他苦笑:「我在博取你的同情。」
陳昭眉的心海掀波瀾。
這下竟然輪到陳昭眉的睫毛顫抖了。
他的顫抖是真的,並非偽裝,也沒有什麼飛花飛絮的脆弱美感。只是他無論作任何錶情,在白瑰眼裡都是活色生香。
陳昭眉輕嘆一聲,把手放到白瑰掌上,拿起那一枚鑽戒。
白瑰如驟然失重,全世界天旋地轉。就像是陳昭眉拿走的不是一枚小小的戒指,而是他掌中的日月乾坤。
血紅的薔薇透出他的肌膚,他的背上幾乎要被劇毒刺破。
陳昭眉卻抓起他的手,再次把戒指套回他的無名指上。
那戒指明明只是地球出產的凡俗東西,這時候卻好像是最強的法器,頃刻就把暴烈的血氣鎖緊套穩。
白瑰的肌膚再次變得玉一樣溫涼,曼殊薔薇的毒氣暴動平息。
陳昭眉又嘆了口氣:「就算是糟糕的地球男人,也不會隨隨便便把送出去的婚戒收回來的。」
「是嗎?」白瑰垂下眼。
或許是出於偏見,白瑰認為地球男人的下限就是沒有下限。
陳昭眉搖頭嘆氣,說:「一下子讓我知道那麼多事情,我總得消化一下吧,你讓我再想想。」
白瑰再次迷糊了:「再想想?」
戒指都套回來了,但陳昭眉還要再想想?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地球男人的始亂終棄?
陳昭眉感覺到白瑰眼底又走起洶湧的情緒,他無奈安撫了幾句,又道:「你這幾乎是騙婚了,該是你想辦法安撫我哄我,怎麼還得我來就你?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
「身為男人的自覺……」白瑰也是有些僵硬。
身為男人不就是應該從一而終、矜持自重嗎?
看著白瑰稀里糊塗的樣子,陳昭眉也是煩躁,擺擺手說:「現在我們心情都不好,再說下去只會吵架。你先回去吧。」
白瑰看得出陳昭眉確實心情不快,便不敢多待,委委屈屈地下轎了。
白瑰一臉恍惚地回到驛站,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
就在時候,他袖中飄出一朵黑色的玫瑰——這是趁著聖女和陳昭眉在茶室說話,白瑰偷偷把黑瑰給救了回來。
誰知道……
如果知道陳昭眉跟聖女說過話之後,事情會變成這樣,白瑰可懶得救黑瑰。
黑瑰自然知道白瑰的想法,悻悻說道:「這可不怪我,甚至還不能怪重梳,是你自己玩脫了。」
白瑰冷冷看他一眼,不言不語。
黑瑰飄著飄著,又說:「不過,我可這個陳昭眉的脾氣倒是不錯,還能和你和和氣氣的……」
「這就算和和氣氣了?」白瑰不快地說,「他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過話。」
「……」黑瑰無語:還真是一個被寵壞的公子哥兒,一點兒也不懂得知足!
白瑰輕輕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支頤,愁雲淡淡望著鏡中月。看著倒是一個十足的閨中怨男,風流蘊藉,叫人見之生憐。
但是黑瑰卻知道,白瑰流雲似的白袖子里握著砍頭大刀。這人的嗜血邪性正在壓抑邊緣,卵中毒蛇般蠢蠢欲動。
黑瑰坐在他身邊,帶著勸阻的語氣說:「你別發瘋。」
白瑰不以為意:「我能發什麼瘋?」
黑瑰聳聳肩:「不知道,大約是突然祭出三尺三寸三的長刀殺入聖宮先砍聖旃檀樹再砍聖女的頭再再砍皇太女洗乾淨身上血跡之後穿得漂漂亮亮的到陳昭眉面前泡綠茶如果陳昭眉不肯幹了這杯綠茶他就暴起拿鎖鏈將陳昭眉綁回冬城迷谷布下不進不出的法陣與陳昭眉纏綿到地老天荒……」
白瑰慢慢眼珠子,懶看黑瑰一眼:「我不會。」
黑瑰狐疑:「真不會?」
「嗯,」白瑰閉了閉眼,「阿眉不喜歡。」
聽到這句話,黑瑰就放了一半的心。但還有一半,那就是對人性的不信任。
黑瑰想了想,說:「要不你把那把三尺三寸三長刀給我保管一下?」
所謂的「長刀」,其實是一把木刀。
一把埋在聖宮旃檀樹下一千年的木刀。
木,是多摩羅旃檀木的木。
也是白檀卿的屍骨。
當年,白香蘭想完成父親白檀卿的遺願,將其屍骨帶回聖宮,卻被二十六名聖族嫡女阻攔。香蘭大怒,將白檀卿早已封嚴的棺材劈開。但見白檀卿的屍骨已化作一截多摩羅旃檀枯木。香蘭以枯木為劍,血戰二十六名聖族嫡女,殺入中央花園,最終成功將白檀卿的枯骨埋進聖宮的土裡,便拂袖而去,回冬城興建自己的城邦。
在香蘭離開之後,被慘遭打臉的聖族嫡女也想將白檀卿的屍骨挖出來燒成灰揚了,但聖女察覺,白檀卿的屍骨能夠強化聖旃檀樹的守護作用,所以最後便沒有動他。
也是多虧了白檀卿屍骨的存在,異世界的聖宮得以在紅瑰的鐵蹄之下幸免於難。
——在夢中看到紅瑰無法突破白檀木的守護,白瑰得到了靈感。剛剛,他不但在聖宮釋放了黑瑰,更是假借追憶先祖的由頭,在聖旃檀樹下念念有詞,施法使用念力,將埋藏在土下的白檀卿的屍骨取出,化作一把長刀收下。
白瑰看著長刀,心想:希望自己沒有用到它的時候。
儘管是見識過迷離夢境碎片的陳昭眉,也是斷斷不會想到白瑰會提刀砍人。他寧願相信那個夢裡的紅衣瘋男人只是一種幻象。
白瑰似乎有隱衷,不能把事情全部告訴陳昭眉,陳昭眉也勉強接受這個解釋。
不過,白瑰在其他方面的欺詐倒是板上釘釘的事。
陳昭眉到底是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但是要怎麼出氣?
陳昭眉是想不到的。
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他決定把從重梳處得來的聖女的眼淚打包送回總部,領一筆賞金。
拿出通訊器,他按下了「任務完成」的代碼。
代碼隨著信號發射到「健脾開胃號」上。不久之後,陳昭眉就得到了反饋:「客戶希望當面驗收。」
這還是陳昭眉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戶。
當然,陳昭眉以前乾的都是打打殺殺的任務,確實也不方便當面交貨。
組織那邊很快發送了時間地點人物暗號——面交的時間定在巫星男兒節當天,地點定在社交季活動場地。
這些信息讓陳昭眉更加確定了一件事,下單的客戶是巫星貴族。
把地點定在社交季活動場地,說不定這個客戶也是個十八歲的人呢?
只是不知道男子還是女子?
男兒節在巫星也是一個比較重大的節慶,男子們在這一天都會盛裝打扮,進行社交活動。
陳昭眉和單維意閑聊的時候還想到說:「你說,巫星既然有男兒節,那為什麼沒有女兒節呢?」
單維意說:「巫星,天天都是女兒節。」
想想也是這麼一個道理。
現在是社交季,沒由頭都要找個由頭開聚會,更別提碰上了這樣的大節日了。
單維意和陳昭眉都有收到皇宮宴會邀請函。發函單位是東宮,所以說,這又是皇太女攢的一個局。
這天,單維意去超市買了幾個雞蛋回來放著。陳昭眉見了好奇:「前輩,你拿雞蛋做什麼?」
單維意笑著答:「這不是男兒節活動嘛。」
陳昭眉好奇:「男兒節有活動?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是『女的』嘛,」單維意苦笑著說,「主辦方聯繫我們了,說為了慶祝男兒節,在宴會上設計了一個環節,就是讓我們這些參會的男人都做一道菜帶去宮宴。男人們做的菜會以自助餐的形式擺放在宴會,供女人們品鑒。最後,女人們會投票決定那一道菜最受歡迎。做這道菜的人會得到獎勵什麼的……」
陳昭眉只覺得好古怪:「所以慶祝男兒節就是讓男兒給女兒做飯還讓女兒評選誰是最佳煮飯公?這到底是男人過節還是女人過節?」
單維意倒是看得開,拍拍陳昭眉的肩膀:「這有什麼的?就當體驗文化差異嘛。」
陳昭眉也覺得是這麼一個理,又笑著說:「前輩的運氣那麼好,肯定能拿第一吧!」
單維意擺擺手:「我的運氣還是別浪費在這種狗屁倒灶的地方了吧。」
二人這幾天也是閑著,看手機上鋪天蓋地的男兒節促銷活動,便索性提議一起去逛商場。
在男兒節期間,各大商場都舉行不少活動吸引消費者,打折商品不但有男性用品,更有許多美容美妝服飾,此外,廚具嬰兒用品等等都屬於「男人貨」的範疇。二人到了商場,舉目就能看到各式各樣男兒節的促銷標語:
男人,就要寵愛自己!
做自己的男王!
愛父親,愛廚房!
別忘了給辛苦操勞的爸爸也買一份禮物!
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美貌新!
駐顏有術,男人不老的秘密……
單維意自動繞開這些櫃檯,直奔服裝層,買了一套時興的男裝。陳昭眉自感流年不順,想蹭蹭單維意的歐氣,便主動為他刷了卡。陳昭眉現在錢多,單維意蹭他的經費,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沒有怎麼客氣就收下了。
因為陳昭眉是女裝,這看在服務員眼裡,就是貴女給小男人買衣服。
服務員便自覺地誇讚:「小姐,您的男朋友長得可真標緻,穿什麼都好看!」
陳昭眉一下尷尬起來,見慣風浪的單維意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四處張望。
陳昭眉只好說:「不是……不是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服務員心想:只是普通朋友給異性買這麼貴的衣服?當人傻子嘛。
服務員便笑了笑,說:「嗯呢,小姐真大氣,像您這樣對男人那麼大方的女人已經不多了呢。」
陳昭眉:……總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對的樣子。
說著,服務員又朝單維意擠眉弄眼地笑笑:「你長得漂亮,怪不得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真叫人羨慕呀!」
單維意還來不及說啥,就感到背脊冷嗖嗖的,好像有鬼在背後盯著——而且還是怨氣不少的那種。
單維意下意識地回頭望,卻也沒看到什麼可疑的存在,但那股涼氣還是縈繞在身上,使他頗為不安。
出於謹慎,他敲了敲系統: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在盯著我?
系統:請先定義,白瑰臟不臟,白瑰是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