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皇太女把手一伸,在虛空中變幻出一截多摩羅旃檀木,催動上古法陣。
龍姬舉起刀,朝陳昭眉比劃——她是殺過人的,但虐殺倒不曾試過。更別提,她之前刺殺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而現在,她卻要把尖刀刺向一個無辜的昔日搭檔。即便是被封建主義腐蝕過的她,也難免猶豫。
皇太女瞥她一眼:「不想幹了?」
龍姬抿了抿嘴唇,如果說要為了道義讓她放棄現在高官厚祿人上之人的生活……抱歉,她確實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臨陣退縮,放棄的也不僅僅是高官厚祿,更有可能是她的生命。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龍姬突然不幹,皇太女肯定不會放她活著的,這一點,龍姬比誰都明白。
然而,看著陳昭眉那張少年氣十足的臉蛋,龍姬深吸一口氣,心念數轉。
她找到了一個讓自己良心好受一些的辦法。
「太女殿下剛剛說了,想給他一個具有視覺衝擊的死法。」龍姬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沒有泄露出她內心的膽怯和緊張,「那麼,活剮還是死剮,有什麼區別呢?」
「哦?」皇太女挑了挑眉毛,「你這是不忍心讓他受凌遲之苦,想給他一個痛快,來成全你的良知嗎?」
皇太女說得對。這就是龍姬的想法。
龍姬卻知道,不能在皇太女面前承認,否則,她自己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她低眉順眼地說:「活剮的話,他說不定會因為疼痛提前醒來,給我們帶來麻煩。如果直接把他殺了,再進行凌遲,則可以安心進行分屍,在那種情況下,說不定能分割得更細緻,看起來會比活剮更具衝擊力。」
皇太女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僅僅是勉強而已。她還是清楚龍姬心裡的真實想法的,但她覺得龍姬肯想出這麼一個借口,也還算可以接受。她也不想把龍姬逼得太緊。
她便昂了昂下巴:「行,那你先殺了他吧。」
龍姬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拔刀面對陳昭眉。
這一次,她的心情居然輕鬆了很多,因為她找到了一個道德高地:陳昭眉原本是要被折磨死的,而我卻冒死進諫,讓他免受活剮的痛苦。我現在一刀捅死他,那是殺害他嗎?不,那是給他一個痛快呀!
抱著這樣微妙的心情,她高舉屠刀,精準而果決地刺向陳昭眉的心臟。
陳昭眉儘管身軀不能動彈,但意識一直是清醒的。他聽到皇太女和龍姬的對話,一顆心驚慌得瘋狂亂跳。
很可惜的是,儘管他擁有強大的意志力,但也僅僅能維持他的意識罷了,身體卻仍在巫術的束縛下如魚肉待刀俎。
就這樣,他無力地就死,感受到尖刀刺穿皮膚的痛楚。
在那一瞬間,他眼前閃過的是人生的走馬燈。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雖然不富足但尚算和睦的家庭。
他想起自己再大一些,被吸收到量子戰士預備役。家人們因為得到撫恤待遇,而對他十分感激——而又愧疚。
當他提出要當量子戰士的時候,家人們雖然有些意外,但沒有一個人認真阻止他。明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當量子戰士是要量子化的,是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變成孤魂野鬼的……
但是,家人們都只是悠悠一嘆,並沒有阻止他。
他也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在之後……他誤殺了軍官,流亡外星,成為了組織打工人。
組織對他很公道。
他接了一件又一件的任務,直到來到巫星——
枯燥的生活突然有了色彩。
白瑰就是那一抹色彩。
如果說,他之前還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白瑰……
那麼,在這一刻,陳昭眉明白了,自己這顆即將被刺破的心,到底歸屬給誰……
龍姬的刀,瞬間刺入了陳昭眉的心臟。
劇痛傳遍陳昭眉的身體,但這種致死的痛苦沒有持續很久,不過是瞬息而已。
龍姬一刀插得快狠准,儘可能減輕陳昭眉的痛苦。
而陳昭眉確實是幾乎沒感到任何痛苦,就覺得心臟捅開了一個洞,眼前漫上了猩紅的血色……
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掌將他握住,繼而把他拽進了深深的泥潭裡。
在窒息感的包圍之下,他的嗅覺分外靈敏,幾乎是沒有阻礙地就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腥甜得彷彿要腐爛的玫瑰香氣……
那是紅衣白瑰身上特有的曼殊薔薇香。
但他一時並沒有想起來。
因為,在聞到香氣的剎那間,他眼前的迷霧突然被驅散了。他好像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許多東西——許多、許多、許許多多的東西……
一幀幀的彷彿電影畫面,在他眼前掠過:
【陳昭眉信誓旦旦:「不瞞你們說,白瑰已經對我美麗的身體動了心,只是迫於男德的約束,正在苦苦掙扎。」
黑老大一臉震驚地看著陳昭眉:「老弟,昨晚咱們喝的酒勁兒有那麼大嗎?你現在還沒醒啊?」】
……
【黑色的長街仿若並無盡頭,徑自連接著遠方城市的夜空。陳昭眉走在街上,用風衣裹了裹自己發冷的身體。
黑老大從巷子里走出來,對著陳昭眉張口聲線,十分響亮:「做得不錯,現在但凡是世家的人都知道白瑰失貞了。」】
……
【黑老大說:「你應該快點逃跑。」
「怎麼?你還關心我?」陳昭眉懶懶散散的,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我就爛命一條,他們要拿就拿。」】
……
【陳昭眉愣愣地抬頭,仰望夜空。天空沒有一絲光,只有烏雲密布,或許隨時要下一場淋漓的夜雨。
在大雨要降落之前,卻有一道身影先行來到——黑色的襯衫,烏黑的發,如月亮一般的容貌。他斜斜打著傘,笑盈盈看著陳昭眉:「回家。」】
……
【陳昭眉虛弱地看著黑老大:「你還記得白瑰最開始是怎樣的嗎?」
黑老大怔忡地看著他。
陳昭眉苦笑著:「他明明是一個螞蟻都不捨得殺死的好人呀。」】
……
【陳昭眉突然問:「如果我和白瑰……」
黑老大一邊摸著口袋裡的香煙,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啥?」
看著明滅的火光,陳昭眉的聲音卻變得和煙一樣飄渺:「沒啥。能有啥?」】
……
【紅衣白瑰細長的手指拂過皮鞭的尖端。
陳昭眉伏在花紋繁複的紅色裙邊,汗滴綴滿他那張花樣容顏。】
……
一個個的陳昭眉,都不這一個陳昭眉。
這一個陳昭眉,混混沌沌,彷彿坐在迴旋木馬上,在旋轉之中看到了不斷掠過的風景,耳邊充盈著鼎沸人聲,香煙亂飄,笙歌喧鬧,半醒不醉,滿眼迷幻。
在龍姬的刀刺入陳昭眉胸膛的時候,整個密室瞬間溢滿了濃重而腐敗的玫瑰香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龍姬的刀都頓住了。
皇太女也是汗毛倒豎,猛然抬頭,只見邪神像上纏繞的薔薇枯枝頃刻盛放,開出了血紅熾熱的花朵,吐露出近似死亡的芬芳。
「這麼靈驗嗎……」皇太女也是震驚不已。她原以為,還需要等白瑰親眼看到陳昭眉的死屍時,才可以催動邪神復甦呢!
在各個世界里,皇太女都意圖通過污染白瑰而喚醒邪神,成功的案例只有一個——紅瑰。
從紅瑰的視角來看,皇太女被陳昭眉捅了,所以大怒凌遲陳昭眉。然而,這只是皇太女的謊言。她故意找茬,在紅瑰幾乎能和陳昭眉大婚的前夕,讓陳昭眉在紅瑰面前慘烈死亡。這果然點燃了紅瑰的惡念,在《滅世典》的加持下,成功引動邪神之力的復甦。
然而,復甦的曼殊力量卻沒有被皇太女利用,而是降臨到紅瑰身上。紅瑰大開殺戒,以殺證道,成為復甦的邪神。
神是接近高緯度的生物,所以不能像凡人那樣每個世界都有一個。就像是多重宇宙里只有一個單維意一樣,在多重宇宙里,也不會有重複的神。
所有宇宙里,只能有一個邪神。
而這個邪神,現在就是紅瑰。
成神之後的紅瑰其實也有自己的煩惱,那就是他能聽到來自不同宇宙的祈禱。雖然,邪神在大多數宇宙里都已經湮滅了,但還是有為數不少的異教徒,處於不同的目的挖空心思地復甦他、召喚他、供奉他。
這些慾念佔據的聲音如蚊蠅煩擾卻細碎,紅瑰注意得到,但幾乎不會回應。
更別提,在發現異世界里有一個活著的阿眉的時候,他全副心思都在思考如何在萬千平行世界里找到那一個阿眉。
因此,他哪有心思去聽什麼禱告?
然而,這一天,他在一聲遙遠的召喚中——嗅到了陳昭眉的氣息。
——這位皇太女用《滅世典》記載的上古大陣、陳昭眉的血祭、聖女的眼淚、人皇之血,打開了異世之門,歡迎現任邪神——紅瑰。
神像慢慢的,有了新的生命力,本來黯淡無光的石像,煥發出靈玉般的光澤。石像的臉龐也逐漸煥發生機,變得栩栩如生。
神跡降臨,皇太女興奮無比,她沒想到事情居然那麼順利!
她激動地咽了咽唾沫,捏緊手中的旃檀法杖——那是她用來操控聖陣的工具。
灰白的神像染上了熱烈的紅色,鮮活的臉龐隱約顯現——模樣看起來就是白瑰的樣子。
這個事實讓皇太女和龍姬都驚愕了一瞬。
皇太女倒是很快反應過來,畢竟,壁畫上的曼殊神長得也和白瑰很像。這也不奇怪,白瑰是寓言中的曼殊之子嘛,長得像是正常的。
皇太女保持著緊握旃檀法杖的姿態——這個法杖,是壓抑邪性的唯一法寶。
轟隆——天空一聲驚雷炸響!
神像睜開了眼。
鮮活的——靈動的——栩栩如生的眼睛。
面對著那樣一雙眼,皇太女感到自己彷彿被死亡本身凝視著,從頭到腳都彷彿被冰水澆灌了一般瑟瑟發冷。
復甦儀式尚未完成,紅瑰暫且不能以真身降臨,加上上古法陣鎮壓,他只能困在神壇之上。
若非如此,他一定已經飛出來把皇太女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在神像里睜開眼,發出的聲音冰冷而肅穆,如同所有人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的神祇:「是你,人皇之女。」
皇太女莫名打了一個寒顫,但她不懂寒意從何而來,只當是邪神天生的壓迫感。她更多的是驚奇:「神靈居然認得信女,真是令信女受寵若驚!」
紅瑰道:「人皇之女,上前來吧。」
皇太女抬眼,看著那已經長滿薔薇的神壇,心裡本能地覺得危險,不敢貿然上前。
紅瑰卻柔聲說:「你既是我的信徒,我自然會傾聽你的心愿,且上前來,我能滿足你的一切願望。」
就算給皇太女一百個腦子,皇太女也不會想到這位邪神和異世界的自己有血海深仇。而邪神那一句能滿足一切願望,確實也狠狠打動了她的心。
她緊握著旃檀木所制的法杖,又輕輕看紅瑰一樣,虔誠中透露著畏懼與不安:「確實是……一切願望都能滿足嗎?」
紅瑰說:「當然,神不會說謊。」
紅瑰心想:賤`人給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