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葉落枝頭情似雪
巫雪懶得理他,只細細地用紗布將傷口包好,叮囑道:「莫沾水,保持飲食清淡,每日過來換藥。」
每日換藥?有這等好事?!
葉孤雲喜笑顏開:「我定謹遵醫囑!」
也許是他笑得過分燦爛,巫雪難得多看了他一眼。
「尋常人都恨不得離醫館和大夫遠一些,怎麼就你奇怪些。」
葉孤雲笑嘻嘻地回他:「因為……醫館有阿雪。」
語氣輕浮,仍是像往常一樣不著調。
巫雪卻莫名想起他與葉孤雲的初見——那是在神醫谷的時候,天機門門主攜愛徒來訪。谷主師父嫌巫雪性子沉悶,才讓他去招呼老門主的愛徒。
老門主聽罷,卻笑笑:「我那徒兒就是只潑猴,不安分得很,怕是會嚇壞你這小徒弟。」
潑……猴?
老門主損起自己的愛徒來,可是一點客氣都不講。
巫雪好不容易才在神醫谷的桃花林中找到了葉孤雲——正如老門主所說,此人像個猴子,專干那沾花惹草之事。
「你!你給我下來!」
本該在枝頭盛放的桃花,如今卻提前落滿一地。
平日里幾乎不曾動怒的巫雪站最大的那棵桃樹下,指著樹杈上躺著的始作俑者,氣不打一處來。
換句話說,能在初次見面的時刻,就精準無誤地戳中巫雪最討厭的點,葉孤雲也算有點本事。
「叫什麼……」
對此渾然不覺的葉孤雲不滿地皺起眉,卻在看見巫雪的那一剎,失了心神。
「……叫。」
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在這亂落的紅雨中,怒氣沖沖的清朗少年倏然撞進了他的心裡。
葉孤雲幾乎都看痴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巫雪,卻冷不丁一腳踏空,從那高高的樹杈上……摔了下來。
「哎喲!」
連輕功都忘了使,猝不及防地跌進滿地桃花中。
余怒未散的巫雪來不及多想,便匆忙上前,焦急問道:「你怎麼樣?」
師父交代自己要照看好老門主的愛徒,雖說肆意搗亂是不對……可若是傷著哪兒了……
巫雪忍不住皺眉,看來老門主所言非虛,這人就是只愛闖禍的猴子。
「嘿嘿……」葉孤雲卻沒發現巫雪的小心思,只一個勁的笑著。「我!我叫葉孤雲!你、你呢?」
天機門怎麼回事,門主愛徒連話都說不清楚?
巫雪心有疑慮,卻仍答道:「巫雪。」
葉孤雲沒有明顯外傷,只在被他捉住腳踝的時候臉色變了變,大喊好疼。
「疼!疼死我了……」葉孤雲緊張地看著他,小聲問:「我、我能叫你……阿雪嗎?」
「隨便你。」巫雪扶起他。「我帶你去上藥。」
常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早就齜牙咧嘴哭爹喊娘了,這傻子的痛覺也來得太晚了些吧?
巫雪這樣想著,卻未曾想過,這個叫葉孤雲的怪胎會跟他糾纏一輩子。
甩都甩不掉。
……
巫雪難得走神,被晾在一旁許久的葉孤雲不甘心地伸手在巫雪的眼前晃了晃。
「不會吧……阿雪?阿雪?」
巫雪這才如夢初醒,從回憶中抽離。
他慌忙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斂聲道:「包好了還不快滾?」
又像往日一樣凶他了。
葉孤雲甚是委屈,可他到底是從小就敢在巫雪的底線反覆試探的小潑猴子,又豈會被巫雪的惡劣態度嚇退?
葉孤雲眨眨眼,不懷好意地笑道:「你……不會還在吃小師弟的醋吧?」
「胡說什麼。」
被斥責是自然,葉孤雲也不氣餒,他略有遺憾地說道:「我以為,我的心意……阿雪早就明白了……」
自七歲那年在神醫谷的桃花林中見到巫雪,葉孤雲的一顆心就全部託付在了他身上。他不怕丟臉,也不怕拒絕,只要巫雪能回頭看他一眼,他便覺得滿心歡喜。
葉孤雲極怕吃藥,遇見巫雪之前,他情願自己扛著也不會去看大夫。
可在遇見巫雪之後……
「阿雪,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
葉孤雲摸著下巴,正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巫雪出聲打斷。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他眼眸含笑,語氣卻是十分嘲弄。「一點磕磕絆絆就會緊張地問我是不是快死了,臉上出了疹子還擔心會不會破相,做個木人還經常傷到手……」
陳年舊事被巫雪如數家珍地細翻出來,倒讓他不好意思了。
「我……我沒有這樣差吧……」他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巫雪的眼睛。「你、你一定記錯了……」
「不止,還有許多。」巫雪說著,竟一本正經地開始掰手指。「你不僅自己愛折騰,還總是連累我,就拿在龍井邊上玩的那次來說好了,明明叫你……」
葉孤雲的頭埋得更低了。
他只不過想與阿雪更親近些!怎麼就成了拖累阿雪的罪魁禍首了?!
「對……對不起……」
道歉的聲音像蚊子叫,巫雪故意逗他:「什麼?大點聲?」
被調侃的葉孤雲索性孤注一擲,閉眼大喊。
「對不起!!!」
巫雪被他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嚇了一跳,低聲罵他:「你!你想叫別人都過來看是么!」
三七也在帳外喊道:「巫大夫!發生什麼事了?!」
巫雪不得不分神去應付他,回道:「沒事!葉大人疼暈過去了!」
三七的腳步聲遠去,巫雪鬆了口氣。
然而,被迫「疼暈過去」的葉孤雲卻是倏然抓住了巫雪的手,嘿嘿笑道:「這不是怕你委屈么?」
說的什麼話。
巫雪下意識想抽出手,卻顧及到他的傷,沒敢輕舉妄動。
「你放開我。」巫雪皺眉。「別妨礙我做事。」
毫不客氣的逐客令,葉孤雲見多了。
只是這一次,他卻不想讓巫雪再逃開。
「阿雪。」葉孤雲喊了聲,眼神極亮。
他將巫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唇邊掛著一絲淺笑。
「我從七歲開始,就喜歡你。」
「十多年過去了,我依舊喜歡你。」
……
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就這樣被葉孤雲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口,彷彿在談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葉孤雲的眼底浮現出一絲溫柔,竟與那日跌落枝頭的少年產生了奇妙的重疊。
「三天,三天之後再答覆我,可好?」
☆
蘇巧兒與葉孤雲的三日之約,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軍營。
然而,巫雪心裡惦記的卻是他與葉孤雲的三日之約。
柳無言把他與葉孤雲一起叫到慕遠樞的營帳,一起商議應對蘇巧兒的辦法。
「勝算如何?」柳無言問。
此戰關乎到慕遠樞的前程,他不得不愈加謹慎。
葉孤雲笑了笑,反問他:「你覺得呢?」
柳無言見不慣他這弔兒郎當的模樣,翻了個白眼。
「不猜。」
柳無言與葉孤雲掐慣了,不懟一句心裡不舒坦。
可慕遠樞卻異常嚴肅,他沉聲道:「還請葉大人務必要全力以赴。」
天機門內鬥,葉孤雲可以輸,他卻不能輸。
葉孤雲也曉得:「我那小師弟,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青出於藍……焉能勝於藍?」
柳無言微微笑道:「只怕你這前浪死在沙灘上。」
他倆說話向來不對付,葉孤雲看在慕遠樞的面子上,也只當做耳旁風。
慕遠樞知道柳無言不會無緣無故口出惡言,想必這當中一定是有什麼新的變故。
「昨夜,糧草算是保住了……不過,也撐不了多少時日。」慕遠樞說。「押送糧草的援軍,還沒消息?」
這正是柳無言心中所想,他臉色一變,卻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
「肅州大捷,北狄人被迫退兵。肅州那邊……大抵是不需要這麼多兵力了。」
衛小將軍與二皇子率領的軍隊,人數是慕遠樞的兩倍。
在明知道容州比肅州難守的基礎上,朝廷仍將大批人馬調去肅州……說這當中沒有貓膩,都沒人信。
「衛小將軍留守肅州,防北狄人再度反擊。」柳無言猶豫片刻,仍繼續道。「所以,押送糧草的援軍……」
他們都知道蘇相抄了崔家,得了崔家的糧倉。
二皇子野心頗大,肅州那塊功績要拿,容州這塊硬骨頭……也要啃。
「既然是二皇子領兵前來,那崔大人……」慕遠樞劍眉微皺,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崔呈衍現在明面上的身份還是朝廷欽犯,若讓二皇子抓了個正著,那他們這些人……就全脫不了干係。
「子行……究竟能不能好?」
柳無言拋出個巨大難題,在場各位皆沉默。
巫雪乾乾脆脆地說了句:「不知道。」
這場會談避開了溫良和崔呈衍,柳無言想知道更確切的結果,便又問:「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湯藥喝了,葯浴也泡了,該做的都做了,可崔呈衍除了面色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外,這腦子……卻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葉孤雲怕巫雪為難,便站出來護他:「阿雪只是個大夫!」
巫雪卻是主動從他的身後站出來,「日子過得太安逸,也不利於恢復。」
「子行……或許是缺少點刺激。」
柳無言也沉默了。
他略懂醫術,知道崔呈衍現在這情況……除了等,別無他法。
「子行手中……應該還握有一些證據。」柳無言說。「只可惜現在……」
人傻了,不知道證據身在何方。
「聽說,皇上的龍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