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遠致殿,西域邦國來朝,天子攜文武百官設宴款待。
貢品如流水般抬進大殿,禮官逐一登記造冊,貴重如金石玉器直接充入國庫,時令瓜果則另擱一旁,待皇帝分賜。
貢品撤下,殿內又按西域風俗擺起了流水長席,賓主比肩而坐,盡顯睦鄰友和。
元寧帝所在的首席卻空出許多位置,大臣連番邀請,沒有一個西域使臣敢過來坐,五年前那場以屠城宣告結束的大戰,給他們留下太大的陰影,別說和大齊天子同席,看他一眼都雙膝發軟。
祁衍讓人把忠毅侯帶過來坐。
連文亭戰戰兢兢的坐過來后,屁股上彷彿長了釘子,小心翼翼的鞠著腰,怎麼都坐不實。
他一個五品侍郎坐在一品閣老和將軍中間,可不膽戰心驚,最要命的是,元寧帝就坐在他一抬眼的方向。
他哪裡享受過這種「待遇」。
宴起后,歌舞昇平,觥籌交錯,一派熱鬧,他總算自在了點,方敢塞幾口炙肉充饑。
「連侍郎可食得慣這西戎的炙羊肉?」祁衍見他連吃數嘴,隨口一問。
皇帝突然發話,連文亭差點一口噎住,他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拱手道:「回陛下,食得慣。」
「今日不必拘禮。」元寧帝招手讓他坐下,「朕記得忠毅侯府出過一位將軍,對外族吃食當是見怪不怪。」
平坐著同天子講話,連文亭誠惶誠恐,只能把腦袋埋低:「啟稟陛下,微臣的長兄昔年是北境的定遠將軍,五年前和北狄的一場戰事中殞命。」
坐在他旁邊的現任北境大將軍接過話頭,嘆息道:「連將軍驍勇善戰,當年帶著漠北大軍打了無數勝仗,不想卻在最後一戰中了敵人的伏擊,當場殞命,將軍夫人憂思成疾,一年後也跟著去了,只留了一雙兒女在世上。」
軍人血染沙場本是平常事,只是留下孤兒寡母,難免令人唏噓,更何況還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連文亭目光閃了閃,給自家打圓場,「長兄長嫂去了后,微臣把他們的一雙子女接至京城,視若己出,悉心照料,以慰藉兄長在天之靈。」
連文亭福至心靈,這會反應過來了,元寧帝之所以把他提到首席,此刻又問起長兄,怕是準備給連棠賜婚了吧。
連棠進宮一年,皇家沒有任何動靜,他本已不報什麼希望了,畢竟自家的門第不高,連棠又父母雙亡,委實配不上大皇子,此時忽然柳暗花明,他心裡竊喜,腰杆子也挺直了些。
祁衍懶懶睨了連文亭一眼,蹙眉,五年前小姑娘突然離開法恩寺,原來是她父親去世了。
彼時他剛習慣了她的存在,她卻突然消失,他沒有細究她是誰、為何離開,甚至一年前在宮裡再次見面,他也只是把她當做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並未多加關注。
只是,那日她垂著淚眼求到他的面前,他也沒有把她推出去的道理。
曾經離經叛道的小姑娘,如今循規蹈矩,溫順懂事,料是經歷了刻骨銘心的變故。
如今看來,一切都合理了,沒有父母庇護,她又是長姐,自然要收心穩性,照顧幼弟。
他鳳目壓成一線朝連文亭看去,所謂的「悉心照料」怕是要打很多折扣吧
連文亭心裡正舒暢,猝然對上天子凌厲的目光,渾身一栗,心虛的低下了頭。
元寧帝眼尾狹長,雖目光淡淡,卻能讓人心口冷透,連文亭終於理解外邦使臣不敢過來同席的感受,他腰杆子不知不覺又彎樂了下去。
祁衍氣息一沉,黑眸里閃過嘲諷,吩咐常福:「連侍郎撫育軍中遺孤有功,賞月別國大櫻桃一匣。」
月別國的櫻桃口感好,個頭又大,紅似瑪瑙,因其成熟的晚,正好錯過了鮮果上市的季節,每年進貢過來,就成了稀罕物,這些大臣都想著宴后能帶一匣子櫻桃回去,滿足府中內眷的翹首企盼。
往年哪有連文亭的份,何況還是御賜的頭一份,眾人不免對他投來羨慕的目光。
連文亭一面享受眾人的高看,另一面卻心驚膽戰,皇帝雖然賞了他一匣子櫻桃,看他的目光卻沒有一絲溫度,彷彿這一匣子櫻桃不是獎賞,而是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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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邦國來朝,馮太傅隨天子接見來使,宮學里輕鬆,課放的也早。
聽說外邦進貢了很多鮮果,祁芸自晨起就在念叨,「別的我不稀罕,就喜歡吃月別國的櫻桃,每年父皇都會賜給太后一筐,太妃娘娘一筐,我先去給太后請安,再到太妃娘娘殿里坐會,能得兩份賞賜呢。」